第42章

陈西安跟到一所的办公室门口,看钱心一在高远的办公室门口一拐弯不见了,站了一会儿回去坐下了。

其实他完全可以先找高远谈谈,问题在他,和钱心一没有直接关系,但是钱心一在来时的车上问过他:“假设我和你是普通同事,咱们组负责的项目出事了,老高首先来找我,你觉得这反应有问题吗?”

陈西安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十分郑重的朝他道了歉,如果只是普通同事,他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确实是有些昏了头,弄混了工作和生活的界限,过起日子来他想怎么纵容钱心一都是他自己的事,但是在工作上他不该越俎代庖,该钱心一挨的骂,他就得自己担,而且他既不是没担过,也不是担不起。

恋人之外,他还是上司,作为负责人,他拿比别人高的工资,想训人时无需忍,这些权力都是和付出对等的。

高远并不闲,技术组的运作他没时间一天跟到晚,哪个楼谁出的图,哪个边梁谁配的筋,这些他都是不会过问的,他作为老板,只需要知道这个所有没有按时完成任务、会不会妨碍商务收款就可以了。

所以出了事先来质问负责人,也是很寻常的行为。就是不知道当这个人是他合作多年的师弟时,他的态度是不是会亲则不敬!

高远把办公室的门摔上了,工位侧朝他门的赵东文应声抖了抖,他看见邮箱里的通知函了,心里害怕的厉害。

那天检查陈西安说他不方便,拜托他去楼边看一看,他交代的很详细,埋板、焊接件、螺栓甚至垫片,该注意哪些细节,都是钱心一反复教过的东西。

赵东文答应的很好,结果趴在墙边上的时候温晓茹来了电话,边哭边说她在医院,赵东文吓的够呛,问东问西的发现她是陪她妈妈去检查妇科病,医生说疑似宫颈癌,她一个人等的慌,于是他又劝上了。

等一同上来的施工员说该下去了,他来不及只够匆匆瞥了几眼,C市一直挺干燥的,当时因为台风的影响才下雨,杂质多的合金钢也没锈穿防锈漆,他没看出锈痕来,其他东西也还像回事,就告诉陈西安说没什么问题。

恰好当时陈西安又被王一峰叫上了脚手架,在二层悬空看雨篷的对穿钢板锚固深度够不够,管理那边催检查单,王一峰一门心思扎在他的大裙摆雨篷上,就说让赵东文签他的名字算了。

赵东文少不经事,尽管还不知道是什么级别的事故,就已经被吓的六神无主,脑洞一开,师父看他的眼神里全是失望,前辈对他说没想到你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老板指着他说公司不能替他背黑锅,被判赔偿200w,结果赔不出来要倾家荡产了。

——

钱心一经验老道,知道自己站着高远也生气,坐下了也生气,索性没等他开口就一屁股坐在了他办公桌对面,不伏低起码做小。

高远火冒三丈到已经注意不到这点细枝末节了,他把带着手机套的6+往桌子上一扔,“砰”的一声闷响里粗鲁的把笔记本掀了个面,朝着钱心一,手指重重的点在邮件上:“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手指的地方,正是王一峰的官方台词:请各单位收到邮件后,于11月13日上午10:30,到绿地项目现场会议室开会,议定责任归属和赔偿事宜。

11号晚上出的事,并且伤亡实在不算严重,13号上午就兴师动众的全员开会,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在施工环节里简直是绝无仅有。

不是王一峰少见多怪,他是为了堵住各种,堵住伤者、堵住媒体、堵住悠悠众口,在房地产业已经低迷至此的时期里,这是个非常敏感的关口,说不定就被这个项目连带单位中的任何一家单位借题发挥,搞倒竞争对手,株连整个行业。

也不是危言耸听,2011年的建材行业大整改,禁止和限制了许多建筑材料,导致建设成本直线上升的起因,也只是持续的高温晒炸了玻璃,接连坠落砸伤了路人。

平时砸了也就砸了,正好赶上房地产泡沫期,活不下来的小企业也不想让别人好过,联名提议专家会审,审完建造成本贵出小半个数量级,果然大家同归于尽了。

王一峰是想赶在建材坠落事故被曝光之前,将事情悄悄的消化掉。

截止到十月中旬,专业论坛上有不完全统计,半数的设计院人员都已经裁掉大半了,GAD今年是木秀于林,签下的几个战略性合同足够公司不接新也撑过今年,但是经济危机将持续几年,明年、后年呢?

高远气的并不是这个小事故,他气的是这个事故将会带来的隐患:如果对手揪住这一点,投标的时候他们将会丧失优势,毕竟现在僧多粥少,毙掉他GAD,选择仍是一大把。

钱心一睡不醒都清楚,高远看见邮件的第一时间就给王一峰打过电话了,检查单的事情他肯定知道,不然不至于气成这样,但是他能怎么解释呢?

告诉他自己当时被暴雨困在A市的机场,检查交给了陈西安,对此一无所知?又或者检查单的签字人是陈西安,和他只有……一分钱的关系?

可这种推脱他说不出口,也不能说,但凡他遇事就推得干干净净,他根本就走不到负责人的位置上来。

杨新民带他第一个项目的时候就不止一次的警告过他,不要找借口,被问题问倒,不许说是那谁画的你不清楚,你是负责人,你必须什么都清楚。这必然是强人所能,但只有高压下的人才走得远,也是半条职业真理。

钱心一只能说确实是工作失误,没检查出来,抱歉给公司带来了麻烦,他会竭尽所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少,是谁失误也没说,高远说是谁就谁。

高远恼火的要命,钱心一倔起来他倒还好发泄一些,两个人对着脸红脖子粗,要难堪一起,可这会儿他偏偏又卖起乖来了,垂着眼睛一脸自责,将他的火气全堵住了。

他把手机捡起来又扔掉,烦的不知道怎么好:“我早说别检查别检查,别的设计院都不检查!你非要多此一举,现在石头砸烂自己的脚了,好多人等着看我的好戏,好几个合同我跟甲方都是口头协议,合同纸都没打出来过,这当口你弄出这破事来,被人听到风声了,谁还敢跟我合作!怎么降低损失?你说怎么降低!”

他一掌一掌的拍在桌子上,愤怒顺着音波传过来,钱心一不做声,还没到会议判定责任的时候,他怎么知道要怎么降低!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高远想让他说什么,他就是在装傻。

高远想让他走后门去和王一峰换下那张纸,只需要改掉一个字就行,把“女儿墙及吊顶”改成“女儿墙及压顶”,就能脱身到事故之外,去会上打个酱油就可以。

碍于情面,再说责任也不大,王一峰确实会帮,但当时接触过检查的工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谁敢保证没有认真看过单子的人?要是有,难道他还要为了一个本来就是己方问题的错误,一个个去贿赂打点?

纸能包住火吗?一秒半秒的或许可以。

高远见他无话可说,胸膛上下起伏了一会儿,赶人似的说:“算了你出去吧,要是还有下次,我就要怀疑你这些年是不是越干越回去了。”

钱心一心里被刺了一下,他盯着高远站起来,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没多大感觉,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开始,高远对他越来越不客气了,而自己越来越麻木了。

“你让陈西安到我这里来一趟,”他听见高远在背后吩咐道,这下连去楼梯间抽烟的功夫都没有了。

陈西安仔细的盯着他看了看,擦着他肩膀过去了,错身的时候被握了下手,钱心一心里发暖,脑子里却忘恩负义,觉得他瞎担心,他最丢脸的时候被高远当着全公司的人骂,不过那会儿全公司也才6个人而已,现在不过是蚊子叮牛皮的程度罢了。 

陈西安的待遇就好了一倍,他是小蛮腰的主计算,C院的结构工程师随口说了句多少钱挖得动他,高远清楚他到处都有人抢,也不敢随便给他脸色。

他假装不知道检查单的事情,随口提了提绿地的事故,问陈西安要看法,陈西安坦白从宽,说是他的问题,态度诚恳,说话又比钱心一也好听,高远虽然很担心,但是表现的很轻松,说心一会处理好。

陈西安知道他对着钱心一肯定不是这幅说辞,但他也只能笑着表态,说自己也会尽力挽救。高远把话题拉开,又聊了半小时的小蛮腰近况,才放他回了办公室。

金茂的施工员来签图了,钱心一在会议室圈图纸问题,陈西安问需不需要帮忙,钱心一说不用,结果半天全签在图上了,陈西安就进来给他送了趟水,话都没时间说。

下班的时候回的钱心一的家,因为次天会议的事情压在心上,两人的心情都有点沉重,话也不怎么说,各自在考虑明天可能会出现的状况。

饭也吃的马马虎虎,钱心一撑伤了趴在沙发上假睡,被陈西安在肚子底下塞了脚撬了起来:“钱宝宝,今天该你洗碗了。”

钱心一觉得他的胃像铁板一样,一折就痛,被弄的十分的烦,抱着陈西安的腿刚准备撂倒他,一听都忘了愁,巴在腿上抬头看他,一脸震惊:“不是先追人的洗碗,被追的什么都不管吗?”

陈西安笑的不行:“歪理,没听过,而且我也没追你了,洗碗和拖地,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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