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回程这天是周六,坐得仍然是高铁。

钱心一坐下没多久,就看见王巍拉着箱子从他的车窗外经过,径直往前面地车厢去了。

列车即将发动,站台上的旅客都飞奔而行,就他慢吞吞的,钱心一看着他消失在侧壁挡板后面,忽然觉得他是个有点矛盾的人,温吞和气的性子,作品却满是锋利的棱角。

玩手机眼晕,聊天没人,跟迈尔斯没话说,跟商务更没有,接着尝试睡觉失败之后,他干脆起身去找王巍,顺便活动一下僵硬的双腿。

王巍像个老头子,在第8节车厢的座位上看报纸,维克在他旁边,戴着一副头戴式耳机,忘我的陶醉在节奏里自high,等他和王巍聊了十几句才发现他在,立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钱,我正好想找你聊聊。”

钱心一站在过道里,胳膊撑在座位顶上:“哦,好。” 

维克将耳机滑到脖子上,从A座里钻出来,带着他往餐车走,点了两杯现磨咖啡,喝了一口舒服的喟叹起来:“我想聊聊你的方案,介意吗?”

方案就是给人看的,钱心一没动咖啡,说:“不介意,您说吧。”

“你的塔楼白天很漂亮,夜里有点头重脚轻,”维克完全不修饰措辞,脸上反而一股不解之色:“你难道不会觉得别扭吗?”

钱心一眼皮一动,这一刻忽然感受到了这个老男孩一样的组长身上的压迫感,这个外国人的协调感实在敏锐。

其实根据他的小蝴蝶,他原来塔冠的方案并不是穿孔铝板,而是跟蝴蝶翅膀一样的白涂钢件格栅,翅膀的造型很微弱,但是上面焊了斜向的灯光,打开的时候聚光灯发散出去,就会有大翅膀的效果了。

钱心一犹豫了一下,说:“觉得,但是我们的展示区很厚重,塔楼太轻了压不住它。”

“fuck!你知道我的感觉是什么吗?就是你们完全没交流,最后硬把两个矛盾的概念凑在一起,”他的猛然卡壳了,艰难地想出了一个贴切的成语:“不伦不类!”

钱心一哑然失笑,他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外国人骂不伦不类,然而他偏偏说得很对,李工当时确实拒绝与他们交流,他并不是故意的,他一直处在思维凝滞期,迈尔斯又像道催命符。

最终的方案做成这幅四不像,其实他也有责任,沟通是双向的,他们也没和李工沟通,钱心一无法反驳,好在维克的怒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又开始可惜。

“要是没有那张夜景,我觉得你的方案还是很成功的,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种新的潜力,你要好好加油。”

钱心一笑着答应:“谢谢,我会的。”

维克站起来,脸皮一翻,又成了那副不靠谱的样子:“说起迈尔斯这个女人哪,实在太太太势利了,哪天你要是受不了她了,欢迎到我这里来避难。”

K组的馅饼终于掉下来了,钱心一愣了两秒,虽然没有立刻想去地冲动,到底还是高兴的,维克是个技术流,这是一个认可的信号。

“迈尔斯不势利,”钱心一违心的替她狡辩道,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以后时机合适的话,我会去的。”

K组缺人,F组不缺人,手里的项目正好结束,迈尔斯主动点头同意,这些全部加在一起,才叫合适的时机。

离开火车站之后,钱心一和王巍照旧顺了一段路。

王巍一上的士就进入了老佛爷模式,手照样叠在肚子上,躺着的感觉比别人坐着还端正,他忽然幽幽的来了一句:“小钱,你觉没觉得,徐科的弃标有点不单纯?”

钱心一当时觉得,后来又忘了,此刻被他一提又在意起来:“觉得,徐科的标书不像是敷衍了事的分量,弃得有点诡异。”

黑幕王巍经历得够多了,不管是不是他都很淡定:“平常心吧,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钱心一笑着骂了声槽:“你聊骚能不能负点责!我本来都忘了。”

王巍:“我就是看你像忘了才说的。”

钱心一觉得他的心态有点厉害,为了转移伤害,他回家得荼毒一下陈西安。

家里一股藕汤的香味,钱心一闻到就开始肚里打鼓,换了鞋颠进厨房,幸福得浑身冒泡,他从背后偷袭了一下“贤内助”的屁股,要害立刻被礼尚往来的回敬了一下。

他龇牙咧嘴的往餐桌上搬了两个碗,饭菜的香味一个劲地往他鼻腔里钻,他不想陈西安,反而比较想他的手艺。陈西安端来一个汤碗,钱心一乖乖的拖了个汤垫给他。

钱心一边吃边把竞标的过程从头到尾给他捋了一遍,就是很平常的讲,陈西安听完也来不及得意,他很在意两点,一个是评委3,一个是徐科弃标。

评委3明显是个老技术,从他问自己的问题和维克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点来看,貌似还是个很牛逼的技术。

陈西安附议他的观点,接着开始研究徐科:“我觉得这个项目可能内定了,徐科在在去了会场之后才得到确切消息,他们没有机会了,所以干脆连创意懒得浪费,直接原封不动的抬走了。”

“这个大家都知道,”钱心一喝了口汤:“问题是谁才是被内定的单位,你猜得出来吗?”

钱心一甚至都不知道迈尔斯是不是跟金茂的高层有额外的协约,至于其他单位,那就更没法猜了,这种事情总是这样,认为理所当然的最后却跌破眼球,谁都不看好的也可能成为黑马。

陈西安笃定道:“徐科既然弃了,那就说明,内定的单位是……在它前面。”

钱心一翻了个白眼:“好……好冷的笑话。”

陈西安被他的白眼逗笑了:“下周一我要去锦城做技术交底,周二才回得来。”

钱心一已经忘记了小辫子这个人:“去吧。”

——

小辫子叫余梁,长得倒是不娘,不过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性格挺贱的人。

艺术家就要与众不同,余梁的□□线基本都与膝盖平齐,陈西安作为一个处女座,真是看几次都不能顺眼。

自从被钱心一报了电话号码之后,他倒是也不骚扰陈西安了,之前他一是觉得好玩,二是以为他说有伴是信口胡诌,证实了之后也不闹了,就当普通朋友的聊。

不过那个炫耀的毛病还是改不了,他得意跟什么似的:“我之前跟你说替一个别墅去找内装饰的事情你还记得吧,我跟你讲,我前一阵子遇到一个大哥,那个毛笔字写的啊,卧槽简直惊为天人!”

陈西安低头检查他的交底材料,对他们艺术圈的人事没什么兴趣,不过他的冷淡仍然浇灭不了余梁胸中一把火的热情:“那个笔锋简直是我的梦中情人,充满了一种压抑、扭曲、期望自我放逐的颓废美感。”

钱心一听见肯定要说他神经病,陈西安比他温柔一点,他头也没抬的说:“你是不是近视了,散光?”

余梁跟这种搬砖地说不通了,骂了声妈的消停了。

美术馆的交底比别墅简单,陈西安就跟他们交代了一下他对细节的要求,小半个下午就交接完了,余梁带他去吃了特色菜,又给他安排了住处,是个很装逼的草庐旅馆。

格调是不错,不过代价也不小,上次余梁就说过锦城今年闹鼠灾,陈西安在这里根本没法睡,老鼠在吊顶的夹层里跑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他起早就走了。

他回C市跟钱心一说,钱心一听得目瞪口呆,这些年他除了在工地的死角疙瘩里能见到老鼠,这玩意在他眼里就是个失踪的物种。

想起工地他就想起别墅了,他联系了赵东文和陈瑞河,决定在他们周五的例会上半路杀出,这样也不用找各单位了,他们本来就在。

陈西安这周已经请了一天半的假,再请也没有理由,因此没有跟着去,不过他私下给赵东文打过招呼,让他盯着钱心一,万一他要揍张航,别太帮忙,主要别让他吃亏。

赵东文根本不用他交代,张航要是敢打钱心一,他上去就捶掉他刚补上的门牙。

别墅的外墙已经封闭了,改建为美术馆的人工湖也已经开始注水了,等到春天铺上绿化,看着应该挺风景的,不过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已经彻底斩断了他对这栋楼的感情。

赵东文带着口罩,在形同虚设的铁门外等他,见了他像从前一样跑过来,什么也没叫,钱心一带着他就进去了。

陈瑞河莫名其妙的暂停了例会,什么都不让说的干等着,施工队本来觉得很奇怪,门一推开露出一张久违的脸,大家登时就懵了。

钱心一销声匿迹很久了,久到张航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出现,进来的人目光冷厉的盯着他,那种敌意让张航陡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他回来算账了—— 

陈瑞河在身边给他留了个位子,不过钱心一没坐,他将双手撑在桌上,跟大家说了声好久不见。

“我今天为了4月份的事故而来,因为这件事情我离开了这个项目,大家肯定都还记得,我当时有多内疚,现在就有多愤怒,不久之前我才得知了一些事情,跟我跟大家都有关系,很有必要跟大家重新做个声明。”

因为没有证据,只有赵东文和陈瑞河的口头证明,张航抵死不承认,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谁才是真相,这时候就只能看人心了。

这也是会议记录的一项,陈瑞河会单独整理出来盖上西塘的公章,拿到赫剑云的办公室里去。

他到底是没找到机会把张航打一顿,陈瑞河盯他像防狼似的,箍着脖子将他硬拉走了,向他承诺自己会教训张航,让他不要在自己的工地上乱搞。

钱心一不甘心的这才肯走了。

一月中旬一天冷过一天,陈西安好像受了影响,有点感冒的迹象。他大概是很久没感冒了,一病简直来势汹汹。

一开始就是怕冷和头疼,吃了药也不见好,没两天又发了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夜里睡觉都在发抖。

钱心一又折腾出一条被子来盖上,陈西安又非要抱着他,两个人一个水深,一个火热,都不太好过。

钱心一开车送他去急诊,医生看了看扁桃体和眼睑皮,说他是重感冒,开了三天的点滴让他打,这才有些好转。

在他烧得云里雾里的时候,环球金融城的评标结果出来了,跌破了另外9家的眼镜,中标的人竟然是大家谁也没料到的单位:香港赛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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