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内部最近风起云涌,高层似乎在经历大洗牌,具体要洗掉谁还是机密,不过底下的人心惶惶已经很到位了。
值此敏感之际,他的领导又一连收到了4份投标异议,一下就成了公司的焦点,心情乌云盖顶,邓明光因此也过得苦哈哈的。
上次投标的时候他外出公干去了,错过了与钱心一碰面的机会,这次在会场看见他,一边摆放资料一边冲他挤眉弄眼,脑子里全是开完会了喝一杯。
钱心一朝他招了下手,接着委员们就陆续进来了,熟悉的配方和味道,还是上次那7张老脸。
这个答疑会开得十分疲软,因为主办方对各单位的疑问都爱理不理。
GAD作为当时竞标顺序上第一个提出异议的单位,陈毅为上去阐述了我们不该减分的理由一二三,评委们一阵讨论,最后用一句“但我们都这样觉得”这种无法反驳的理由给他顶了回来。
感觉这种因人而异的东西,实在没什么道理可讲。
远洋像是来凑热闹的,异议提得很不较真,钱心一甚至怀疑他们是迈尔斯或者维克找来打酱油的。
迈尔斯重复了陈毅为的故事,其实大家都一肚子火,但谁也不敢摆脸色给开发商看,尤其是一个财力雄厚的大财团,她倒是功力深厚,风度翩翩的笑着下来了。
轮到K组,上去的人是陈西安,他往台上一站,插/上U盘点开文件,被他刻意拼在一个页面上的两栋建筑瞬间就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微笑着开始做自我介绍:“各位领导和评委好,我是这个展示区的概念设计人陈西安。”
评委席登时惊起一阵复杂的眼神交流,有的惊愕,有的晦涩,还有一个兴致勃勃,似乎对他很感兴趣,这个人正是评委3。
仔细观察评委们的表情,其实不难辨认他们的阵营,钱心一窝在长桌尾端冷眼旁观,觉得他们内部的矛盾似乎也不小。
会议室里果然只有十□□度,不过陈西安并不觉得冷,他身上贴满了暖贴,心里则烧着一把无名小火,这些天以来烧得稀里糊涂地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次答疑不会改变现有的结果,但就像钱心一在别墅工地上“多此一举”的声明一样,他可以被打压,但不能对此无动于衷,要是连挣扎的心力都没有,那他从此只剩下随波逐流这条路可走了。
不要觉得坚持毫无意义,这句话他曾经对钱心一说过,现在要拿来对自己说。
陈西安看向桌尾,钱心一专注地看着他,视线碰撞间抿起嘴来笑了笑,神色间都是淡定的鼓励。
陈西安心里多了点慰藉,将目光转向了评委席,声音还是嘶哑:“对于我的设计和国外这个展馆‘相似度略高’的结果,我个人以及我的同事都存有疑议,今天来到这里,就是想请各位评委给我一个心服口服的答案,这对我很重要,也请不要觉得这是挑衅,谢谢。”
会议室里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但凡他稍微露出一点谴责,评委们都可以趁机发作,说他在挑战权威,然而陈西安表现得足够谦逊,没有给人留下把柄。
评委3很突然的接了话,他喝了口水,杯子挡住了他的表情:“说你的疑问。”
这种简单粗暴的沟通方式有点像钱心一,陈西安朝他点头致意道:“首先,在回标函出现之前,我从没见过这栋建筑,网络上并没有它的信息,而我本人也从未去过瑞士,这并非在撇清关系,只是阐述一个事实。对于它的存在,我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世界上素不相识却长相相似地并不只有人,还有建筑。”
有心人听这话,肯定觉得此地无银,但钱心一并不觉得这声明多余,它本来就是事实,起码得有一次,该从陈西安的嘴里理直气壮的说出来,否则他会一直憋屈。
评委们眼神交错,接着评委5说:“这个陈……西安是吧,我们并不是怀疑你的什么啊,只是空口无凭,是不具备说服力的,你觉得呢?”
对此钱心一只能呵呵他们的“相似度略高”了,同样是认为和觉得,这些人怎么好意思反问。
陈西安刚要答对,评委3却忽然和稀泥似的替他帮腔:“老李,别人才说了个首先,说服力肯定在其次里嘛。”
他说得太有道理和逻辑,评委老李被哽得看了他好几秒,这才面色不虞地让陈西安继续。
钱心一心头忽然一动,眼里多了抹审视和深思,上次他来投标的时候,他们之间还比较和谐,或者说有矛盾也还藏在明面下,根本看不出来,这次却画风突变,他大胆地做个假设,金茂这次操纵投标的利益链……可能失衡了。
钱心一来了精神,将下巴撑在桌子上,也不管陈西安了,开始将主要的注意力用在观察评委们和主办人密集的眼神交流上。
“空口无凭确实没有说服力,”陈西安打开激光笔,让红线从空中投射到幕布上,在两张图上来回打圈:“各位评委列举出来的三项共同元素,三角外形、穿孔铝板和玻璃,它们只是建筑本身的共性,并不能称为‘相似度’,而‘略高’这个结论,请恕我和我背后的团队眼拙,我们只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建筑,我们无法接受这样的减分理由。”
这个问题相当不客气,不过评委们自备脸皮,扛得住这种攻击,评委1说:“不仅是共性,概念上也有重复,玻璃外面披着穿孔板,只是你的外层造型更新颖别致,不过总体的感觉还是大同小异。”
陈西安想了想,说:“如果是这样,那我换一种说法,按您的逻辑应该也能成立,赛劲的塔楼是个长方体,材料是全玻璃,塔冠是金属遮阳,它这的三个概念,和Y中心大厦也有冲突,您说对吗?”
气氛霎时尴尬起来,评委1颊边的肌肉一抽,生硬的否认道:“强词夺理!”
正当他准备再用一声冷冷地“哼”翻过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人拆了他的台,评委3赞赏地看着陈西安说:“别说,我觉得你这个问题有点意思,这么说来,好像所有的竞标方案都有抄袭的嫌疑啊。”
陈西安就笑笑没说话,评委1火冒三丈的跳上来与他对峙:“评标的时候你什么问题都没有,现在忽然瞎添什么乱!”
评委3笑道:“谁添乱了,只是觉得这年轻人说得有道理啊。”
两人你来我往,最后决定以投票来决定陈西安到底有没有道理,结果显然是没有,不过钱心一根据这个结果很清晰的将评委分成了两堆,赞成的346是一伙人,反对的1257是另一伙人,看着竟然是势均力敌的分布。
陈西安最终也没能丢掉疑似抄袭的黑锅,赛劲中标的地位依然无法撼动。
但是在他下台之前,评委3忽然做了一个非常无厘头的假设,他问评委1:“如果是你站在这个年轻人的位置上,有人怀疑你优秀的设计是抄袭,你会怎么办?”
评委1一脸“你是不是神经病”的暴躁:“我根本就不可能做出这种跟别人很像的东西来!”
“嗬,”评委3笑了起来:“懂了,只要是像,你们就觉得是抄袭。”
可能是错觉,陈西安觉得他视线从自己身上掠过的时候,似乎颇有深意。
异议跟白提没两样,还耽误了正常上班,大家离开会场,脚不沾地的开始往返。
——
邓明光点子背,即将散场他被叫去检查3楼的宴会厅,钱心一走出大厦还没人来约饭,给他回了条短信,直接就上了回C市的火车。
走出火车站又是他们老三员,出租车后座上,钱心一跟全程打酱油的老伙伴王巍说:“老王,这7个评委有点不对劲。”
王巍在闭目养神:“是有点,上次感觉和这次确实很不一样。”
陈西安半天没发言,钱心一往前面一趴,却发现他已经靠在座位上睡着了,探出手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一如既往的高于他掌心的温度,多少度他感觉不出来,反正是挺吓人的。
回家量了体温,已经到了40℃,又咳又干呕,看着十分揪心,钱心一又把他折腾去挂急诊输液,心里有点后悔,反正白去一趟,早知道感冒这么顽固,就不让他去了算逑。
他用陈西安的手机给维克发了短信,说发高烧明天请假一天,谁知道维克立刻就把电话打了回来,陈西安在医院的走道里裹着空调被接了,听维克在那边兴奋得大叫:“明天一定要来,我要开会,我有个巨大的surprise要告诉你们,尤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