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债公司早摸清了程烈这种老赌鬼的门路,从不守时,八点不到就来了。

程展心冷冷望着被反扣着手的程烈,站在一旁没说话。

几个人都挤进了门,穿西装那个往沙发上一坐,翘着脚看着程烈,又瞥了程展心一眼,问他:“你儿子?”

“对,”程烈对着那人道,“我儿子可厉害了――”

“――废话少说,钱筹齐没有,就想跑?”穿西装的男人凉凉打断他。

“贤哥……我就是下楼买个烟,”程烈在程展心面前的暴戾,已经被几个收债的打了个一干二净,谄媚地对他道,“我还得等几天,我儿子说了,帮我去借,借不到算他的。”

程展心哑然地看着他爸。

“算他的?”贤哥点了支烟,抽了一口,“他有什么能跟我算的?”

“他高考完就有钱了,”程烈凑上去说,“我儿子成绩特别好,能拿奖学金。”

贤哥看了程展心一眼,在程展心家地板上弹了弹烟灰,问程展心:“是嘛?”

“是,贤哥,”程烈把程展心卖得一干二净,“他刚才还在跟我说,考完能拿几十万。”

贤哥打量着程展心,道:“几十万是多少万啊?”

程展心还没开口,口袋里的的手机先震了起来。

他那个手机震起来动静特别大,整个屋子都听见了。

“有电话啊,你先接。”贤哥嘲讽地对程展心摆了个请的姿势。

程展心拿出来看,竟然是陆业征,他瞄了贤哥一眼,接起来,小声问陆业征:“怎么了?”

陆业征问他:“你在家吧?”

程展心的心中警铃大作:“不在。”

“你别骗我,”陆业征好像在快走,声音忽强忽弱地,背景音也很奇怪,回声有点儿响,“我看到你家灯亮了。”

“我真的不在,”程展心顾不上边上有人,紧张地跟陆业征说,“你别来。”

“我――”陆业征顿了顿,“已经来了。”

程展心家门没关,陆业征打着电话走了进来,被程展心家里这阵仗弄得愣了一下,接着便明白过来了。

“你……”程展心急得眼睛都红了,讲话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你来干嘛?”

陆业征看着程展心慌乱的样子,心软了下来,下午看见程展心和齐穹待一块儿时的心情,也不算什么事儿了。

他对程展心本来就没有什么原则,把程展心骗回家做饭穿围裙的时候,以前不屑用的手段不屑说的话,全都无师自通,信手拈来。

程展心人这么冷,要看他红一次眼睛比登天还难。

他这样泪汪汪地对陆业征说句话,也够陆业征飘飘然很久了。

“……陆业征。”程展心向着陆业征走过去,推着陆业征想让他出去,被陆业征反抓着手臂挡在身后。

“乖乖别动。”陆业征哄了程展心一句,又看了看来收债的几个人,看出坐沙发上那个是领头的,开口问他,“欠了多少钱?”

贤哥比了个手势:“三十万。”

陆业征看了程烈一眼,又偏过身,低头拉着程展心的手起来看,用指腹碰了碰程展心手腕上的青痕,问他:“你爸弄的?”

程展心没说话,陆业征就当他默认了,对贤哥说:“这样吧,我给你六十万,还有三十万买他一双手。”

“我操你妈,”程烈呆了两秒,对着陆业征破口大骂,一连串脏话从他嘴里喷了出来,“老子他妈的不要你的钱,程展心你他妈交的什么朋友?让他滚!”

陆业征恍若未闻,问贤哥:“怎么给钱?”

贤哥对两个大汉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走过去捂住了程烈的嘴,把他拖进房间里,关上了门。

程展心看着程烈被拖进去,他抬头看了陆业征一眼,陆业征也在看他。

陆业征以为程展心对自己有意见,贴他耳边轻声说:“我吓吓他的,不是真要砍。”

程展心轻轻“嗯”了一声。

“小弟弟,我们不做砍手生意,”贤哥说,“不过我认得一个干的,你真要的话,我介绍给你。”

程展心忽然开口对贤哥说:“可以介绍我吗?我要。”

贤哥闻言一愣,这才正眼看向程展心,对着程展心扯了扯嘴角:“这可有点儿意思了。”

他翻了翻钱包,挖出一张名片,递给程展心,又对陆业征道:“直接转给我就行了。”

贤哥和陆业征转账的时候,房间门又开了,程烈被那大汉给绑上了,嘴巴上还封了胶带,提着带出来。

程烈的身体被酒精腐蚀空了,打打程展心还行,真和正当年的年轻人比起来,根本不是对手。

他呜呜叫着,眼神仇视地盯着程展心,程展心没有分一点神给他,就像没看见他这个人一样。

陆业征正要转钱,突然问贤哥:“砍手生意不做,教训人的生意做不做?”

“那是做的,”贤哥了然地笑笑,道,“赚点外快,兄弟们吃宵夜也能多叫几瓶酒。”

陆业征点点头,又多加了一点,完成了交易,才转头看向程烈,道:“您的手先留着,但您敢再碰程展心一下。”

他没把话说完,对程展心道:“能走了吗?”

看见程展心还有些局促不安,陆业征那个不等程展心回答就擅自做决定的习惯又回来了:“走吧。”

他拉着程展心往外走,还带上了程展心家的门。

第12章

程展心被陆业征牵着,走出了狭窄的楼道,外头的草木都有被暴晒过的味道,五月份的夜晚,还微带着凉意。

程展心以前不曾留意天上的星星,没注意嗅过空气里的干草味儿,他看夜空的时候,从来没有开心过。

黑夜对于他来说,只代表恐惧和孤寂。

夜里会有散发着恶臭的父亲,站在家门口等着他的债务,疼痛的、难以动弹的身体。程展心的每天都过得那么无望、那么漫长,他什么都不敢想,也不敢开心和伤心,不敢笑,不敢哭,畏畏缩缩地活着,消极地承受苦难。

挨打的时候蜷起来就好了,债主要钱的时候拿出来就好了,没钱再努力地去拉点活就好了。

好像今天受过苦没喊疼,明天就能过得很好了一样。

和陆业征呆一块儿的这几天,程展心像在做梦。

他常觉得自己是连乞讨都讨不好的乞丐,拿着陆业征施舍他的糖站在街口,陆业征一走,天上就马上要下雪了。

雪会盖住他,盖住他的手,盖住他的糖,那就全都没有了。

“程展心,”陆业征看程展心走得快撞墙上去了,微微施力把他扯了回来,问他,“吓坏了?”

程展心在想心事呢,陆业征一开口,他被陆业征牵着的手就紧了紧,迷惘地转头看了陆业征一眼,回想了刚才陆业征说了什么,才道:“没有。”

新丰小区没有路灯,只有居民楼防盗窗里透出来的灯,让四周不至于一片漆黑。

陆业征按了一下车钥匙,车灯亮了亮。

程展心毫无防备,眼睛被强光一照,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看上去总算有一点稚气和人气。

陆业征觉得程展心这样太可爱,手比心快,又按了一下,程展心又被闪了一下,他愣了愣,问陆业征:“你干嘛啊?”

陆业征就也发现自己这样有点愚蠢,谎称按错了,走过去给程展心拉开车门,看着程展心坐上去。

驶出小区,陆业征问程展心:“你刚才发什么呆?”

“没有啊。”程展心矢口否认,“我没有发呆。”

他终于从程烈的噩梦里醒过来了,今天这一天跟打仗一样,又长又煎熬,心在谷底的岩浆里翻腾挣扎,总算爬了起来。

程展心忍不住小心地微偏过头,看看失而复得的陆业征,又低头闭了闭眼,好像刚才看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要马上深深刻到脑子里去,再也不能忘记了。

陆业征一直注意着程展心,理所当然抓住了程展心的小动作,立刻取笑他:“你还偷看我。”

“我没有偷看,”程展心说完之后,生怕陆业征再抓住不放,就补充道,“我转转脖子。”

陆业征看着前面的路,被程展心逗得笑了笑。

“陆业征。”程展心叫了他名字,又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

陆业征“嗯”了一声,问他:“吃饭没有?”

程展心想到他食不知味的晚餐,诚心求教:“两口算吃吗?”

“不算,”陆业征瞥他一眼,回答了程展心的笨问题,“想吃什么?”

程展心陷入了苦思,陆业征等了一分钟,程展心还没想出来,他就道:“喝粥吧。”

“好啊。”程展心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陆业征看着程展心那种不用自己做决定,就跟解放了似的样子,叹了口气,问他:“程展心,你怎么这么没主见?”

程展心又不承认:“我在想呢。”

“嗯,”陆业征又笑了,附和程展心,“你在想呢。”

钻出了程展心家小区门口的那条小路,车速就快了起来,陆业征转了个弯,上了高架。

路边高楼上的灯火飞快地从车窗外略过,程展心降下了一点窗,让夜风拍在他脸上,也吹在他心里,把过热了的心吹得凉一点,免得要在陆业征面前露馅,让陆业征发现程展心连手都握不紧了,哪儿都是软的。

“开窗不冷?”陆业征问他,“外套在后面,自己拿。”

程展心只穿着T恤,是有些冷了,又趴到后面去够衣服。程展心很懒,倒穿着外套,靠着椅子发呆,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陆业征:“你为什么又来找我?”

“来给你送东西。”陆业征说。

程展心戳穿他说:“你根本没带。”

前方有一起小车祸,车辆都堵住了,陆业征也停下来,他侧过身,认真地看着程展心,问他:“我不来你怎么办?”

陆业征是真心想知道这个问题。

他走进程展心家里,程展心就那么站在一旁,他真的想知道,他要是今天下午就这么走了,没人帮程展心一把,事情会是什么结局。

程展心和他对望了一阵,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陆业征脸色难看地让程展心一句话越说越轻。

“那――他呢?”陆业征话在嘴边绕了几转,还是问了出来。

他没和程展心聊过齐穹,是因为不想去挖开程展心的疮疤,给程展心造成二次伤害。

陆业征觉得自己知道所有的事情了,他确实不在意也不介意,更不想再听程展心讲一遍。

但是现在,他发现事情可能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样子。

那么便还是想再问问。

程展心想到齐穹就头痛。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下午是他自己跑来的。说要帮我还钱,我没要,他就走了。”

“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程展心又说,“我跟你说过的,四月二十二号晚上十点二十分左右,我说我跟齐穹不是那种关系,我身上的伤是我爸打的,你跟我说知道了。你没信对吗?”

程展心事记得牢,越说越长,除了给人讲题,他从来没说过这么长的句子。

陆业征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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