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朗和魏恒几乎同时从审讯室和监听室中走出来。
魏恒快步和他会和,又步履不停的跟着他往楼上的指挥室走:“他对你说什么?”
“你在隔壁没听到?”
“最后一句话没听到。”
“他说,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找到江雪儿。”
邢朗推开指挥间房门,陆明宇立刻迎了上来。
“那辆白色保时捷的确是周司懿的。十一月二十号上午九点,他在4S店提了一辆车,老板是他的朋友,没有走手续,直接让他把车开走了。”
邢朗接过他手中的资料看了一眼:“就查出这么点东西?谁能告诉我周司懿这孙子开着那辆保时捷去哪儿了!”
他把那几张纸扔到陆明宇怀里,大步走向正在排查监控录像的小赵。
“情况怎么样?”
邢朗一手搭在小赵椅背上,一手撑着面脑桌面。看着三块显示屏中三个方位的道路监控,问道。
小赵说:“无牌照的白色保时捷最后一次被拍到是在宁槐北路的第三个路口,其后的去向没有被路摄台拍到。”
宁槐路四通八达,甚至连着两座立交桥,如果光从道路监控追踪保时捷的去向,是一项巨大且掺有水分的工程。
换做往常,邢朗会命令所有技术队员都转投这项追查任务中,直到找出目标车辆的去向。但是今天不同,这一次他没有时间做如此海量的排查,因为这一次的嫌疑人是周司懿。他可以笃定周司懿就是带走江雪儿的人,不过正如周司懿所说,警方没有证据,那篇帖子远不能作为有价值的证据。
并且,就算查证了周司懿从4S店开走一辆未挂牌的新车也没用,摄像头没有拍到周司懿从车上下来,也没拍到车里的人就是他,他就有的是狡辩的借口。
“江雪儿还活着?”
邢朗的思路突然被魏恒的询问打断。
江雪儿还活着?如果她活着,那周司懿杀死的‘J’又是谁?
“不知道,或许他让我找的是一具尸体。”
说完,邢朗拖了一张空椅子,按着魏恒的肩膀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双手就势搭在他肩膀上,弯腰凑近他耳边:“你想想办法,查监控录像耗时长,难度大,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
魏恒的眼睛往上一抬,微微侧过脸看着他:“想什么办法?”
“找那辆车。”
“监控录像都没有办法。”
“它是它,你是你,你比它更有办法。”
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在给他出难题。
魏恒刚想给他一个解决方案,忽然间心念一转,刻意压低了声音,问:“如果我想不到办法呢?”
邢朗不假思索道:“那我也不会把你踹了,大不了用我的笨办法。”
这话虽然没什么毛病,但是听起来无端扎耳朵。
魏恒打掉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低低的哼笑一声:“不会因为我想不到办法就踹了我?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啧,不是这个意……”
“车牌。”
魏恒打断他:“那辆车没有车牌。”
只要他给一个提示,邢朗就已经明白了。
“大陆!”
邢朗回头冲陆明宇道:“调查二十号当天,东城区所有执勤的交警有没有拦停过一辆没有牌照的白色保时捷!”
陆明宇应了一声要走时,邢朗又叫住他:“把人民群众举报也算上,从当天的报警记录里面查。”
陆明宇前脚刚离开,沈青岚就捧着一叠资料进来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邢朗率先截胡:“你把周司懿的所有资料都调出来,他的社交关系,财产状况,还有他半年来的所有活动踪迹和消费记录,总之能查到的全都调。”
“你要看?”
“我哪有时间,整理好了就给魏老师。”
邢朗给他派活还真是大手笔,想到一会儿要面临的海量信息,魏恒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心道邢朗还真把他的脑子当做搜索引擎在用。
魏恒眼睛往上一斜,不温不冷的瞪了邢朗一眼,起身在指挥间里找了个较安静的位置。
邢朗又把徐天良叫进来,指了指坐在一台电脑后的魏恒:“去,端茶倒水伺候着。”
陆明宇办事利索,很快就传来消息:“邢队,交警队在二十号一共拦过两辆无牌照的新车,但是车型和目标车辆不符。”
邢朗沉吟片刻:“报警记录查了吗?”
“唯一一个和无牌车辆上路有关的接警记录,是住在东城区丽景花园的薛琳打的。她在二十号下午六点二十三分报警,说有一辆车差点撞到她的女儿。那天南市街停电检修电路,路摄台摄像头全部关闭,民警调取不了录像,就只是简单做了份笔录。”
“是一辆无挂牌的白色保时捷吗?”
“是的,根据薛琳描述的车型,疑为目标车辆。”
“现在薛琳在哪?”
“我刚才联系过她,她带着女儿正在儿童医院换药。”
一辆恰巧出现在停电街区的疑似目标车辆,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你现在立刻带一组人到薛琳报警的地点走访群众,我去找薛琳。”
邢朗雷厉风行的挂断电话拿起车钥匙,吩咐小赵把排查线路跳转到南市街附近,一转身就见魏恒先他一步到了门口。
魏恒整理着大衣衣领,道:“我去找薛琳,你留下指挥。”
邢朗把车钥匙扔给他:“和小徐一起去,你们相互有个照应。”
魏恒抬手接住车钥匙,临出门时,回头看着邢朗道:“周司懿的资料我还没看完,你有时间就先翻一翻。”
邢朗:……
他是坐不住办公室,想跑出去放放风。
徐天良的日常作用就是充当魏恒的司机,开着邢朗的车,行驶在去往儿童医院的路上。
“师父,就算咱们找到薛琳,能问她什么啊?”
徐天良的这个问题很务实,也很令人丧气,因为就他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找到薛琳的意义的确不大。就算薛琳能给一个目标车辆行进的方向,也不会超出小赵的搜索范围内。
找到薛琳,无非是复原当时的情景,至于能不能排上用场,谁都不报太大希望。
“先找到她再说。”
魏恒道。
儿童医院很快到了,徐天良停好车,跟在魏恒身后走进医院大堂。
魏恒带着蓝牙耳机,沈青岚一直在线上。
“魏老师,我现在把薛琳的信息发到你手机上。”
魏恒打开手机一看,已经多了一条短信,内含薛琳的基本资料和照片,以及联系方式。
“她现在在十三楼二号换药室。”
沈青岚道。
医院电梯使用量非常繁忙,魏恒站在电梯前等了一会儿,随两分钟后还不见电梯下来,于是他索性爬了几层楼梯,然后和搬运货物的工人挤在内部电梯中到了十三楼。
二号换药室里面有六七张病床,每张病床上都躺着一个孩子,一旁守着孩子的父母和父母的父母,还有两名来回走动的护士。一眼看过去,人头躜动。
魏恒播出薛琳的电话,在换药室里留意寻找接电话的女人。
很快,他看到最里面靠窗的一张病床前的女人在接电话,同时手机里传出一道女声。
“喂?”
魏恒掐了电话朝她走过去:“你好,你是薛琳女士?”
薛琳是一个年轻的母亲,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更像一个大学生。
“你就是刚才给我打电话的警察?”
薛琳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魏恒看了一眼徐天良,徐天良掏出证件放在她面前:“我们就是警察。”
薛琳很不屑的撇了撇嘴:“肇事的人都已经逃逸了,你们找我还有什么用。”
魏恒从墙边拖了一张椅子放在床脚,看了看病床上正在熟睡的小女孩儿,彬彬有力的指了指床边,道:“请坐。”
薛琳一脸不情愿的在床边坐下,为女儿掩了掩被角。
见到事件主角,这个正在睡觉的小女孩儿,魏恒气馁了大半,这孩子太小了,只有四五岁左右的模样,或许连话都说不清楚,更别期望她存有什么记忆。
“能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魏恒问道。
薛琳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我已经和你们派出所的民警说过了,怎么还问啊。”
徐天良再次掏出证件,一脸严肃道:“我们不是派出所的,我们是西港区刑侦支队的,现在你的案件归我们重新办理,请你务必配合。”
“刑侦队的怎么了,你们办案也得走程序吧。”
魏恒不耐的轻皱眉心,微微拔高了声调:“我们来找你,就是在走程序,如果你想换个地方谈,可以跟我回警局。”
听到‘回警局’这三个字,薛琳才面露忌惮,掏出手机边按边说:“你们可以找我问话,但是我要全程录音,刚才那个警察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也录音了。这里面要是出了什么事,责任可找不到我头上。”
魏恒心道这种责任就算你想揽,也轮不到你。
“可以,那我们能开始了吗?”
闹了一会儿,薛琳才切入正题:“当时是下午六点多,我带着我女儿到公园里散心,我把她放在沙坑里让她自己玩,我在旁边接电话。我打电话打了很长时间,不知道我女儿什么时候从沙坑里跑出去了,然后我就听到我女儿的哭声。当时她就坐在路边,膝盖都被磕破了,那辆车的后车轮差点压到她身上!”
“是一辆没有挂牌照的白色保时捷?”
“是啊,我认得那种车,我有个朋友也开保时捷。”
这几句话包含的信息量着实太少,魏恒想就此展开分析也很困难,于是道:“我需要你详细说明你看到的那一幕,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忽略。”
薛琳感到为难似的皱起眉毛,想了一会儿,说:‘根本就没有细节,我看到我女儿被撞到了,就连忙跑过去冲那辆车大喊了一声,然后车就开走了。如果要说细节的话……哦,当时地上撒了很多糖,我女儿的零食洒在地上了。”
魏恒皱着双眉,掩着嘴唇和下颚,凝神沉思了片刻,而后抬起眸子看着薛琳问:“你打电话打了多久?”
“二十几分钟吧。”
“你一直在打电话,不能肯定你女儿是什么时候离开公园,去到路边的?”
“可以这么说。”
徐天良忍不住插话:“你孩子这么小,应该时刻看着她吧。”
薛琳面露愧疚,低头不语。
虽然他说的对,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和薛琳讨论母亲职责的时候。
魏恒瞪了徐天良一眼,看着薛琳又问:“那你能确定,那辆车是什么时候停在路边的吗?”
薛琳不假思索道:“和我们到公园的时间差不多,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是亲眼看着那辆车开过来,停在路边的。”
“你看到车里的人了吗?”
“没有,现在谁家车不贴防窥膜。”
魏恒不语,在心里思索了一会儿,又问:“你刚才说,你女儿的零食撒了一地?”
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极其不重要的问题。
薛琳点头。
“当你看到你女儿的时候,她手里有没有拿着零食袋子?”
这个琐碎的小问题使薛琳有些不耐烦,但是又迫于魏恒的眼神给她的压力,才耐心回想一番:“好像,好像是拿在手里的。”
魏恒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女孩儿:“可以把她叫起来吗?我想问她一个问题。”
薛琳立即道:“不行,她太小了,她连话都说不清楚。”
出于母亲的本能让薛琳保护着女儿,魏恒不好坚持,只好换了个方向:“那我需要你回忆,当时那辆车,有没有熄火。”
“熄火?”
“嗯,既然你能在你女儿被撞倒后立刻冲到路边,那你当时的位置离路边一定不远。当那辆车启动的时候,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薛琳再次陷入为难中:“我记不得啊,都说了当时我在打电话,谁会注意一辆车有没有熄火啊。”
“和谁打电话?内容是什么?”
话题转换的猝不及防,连徐天良都跟不上魏恒的思路,更别说薛琳了。
“这没必要告诉你吧,这是我的隐私。”
薛琳不满道。
魏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彻的眼神咄咄逼人:“你必须配合我,这是一起刑事案件,如果你有所隐瞒,我们可以对你展开深入调查。”
薛琳这才说:“我一个朋友借我邻居的钱,我给他们做中间人,可都两年了,我朋友都不还钱,我给他打电话,约定还钱的时间。”
魏恒看了一眼被她放在床铺,正在录音的手机:“你当时录音了吗?”
“录音?”
薛琳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
魏恒道;“你是一个很精明的女人,遇到要紧事习惯留存‘证据’,既然你连和警察通话都会录音,那你做中间人和欠债人商量事情,或许也会录音。”
经他这么一说,薛琳才想起当天她似乎的确录音了,她边在手机里翻找边说:“等等,我找一找。”
很快,她翻出一段录制时间于十一月二十号六点二十三分,时长为二十一分钟的通话录音。
魏恒用她的手机把这段录音发给沈青岚,临行前问她最后一个问题:“那辆车往哪里去了?”
“公园路口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