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黑林错觉【16】

闵成舟家里失火了,走火时,他的妻子在厨房做饭,他的女儿在卧室里写一篇命题为‘亲爱的夏天’的作文。

有人故意从门口往闵成舟家里倒汽油,并且从外面锁死了房门。点火后,火势很快蔓延整栋房屋。万幸的是,闵成舟提前下班回家,刚到小区门口就看到自家方向燃起大火,他没有慌乱,迅速通知消防局的朋友来救火,走近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他家起了火。

妻女都被困在房子里,整栋楼已经疏散了,闵成舟冒着生命危险撬开门锁救出妻女,刚把妻子搀扶到楼下,就在人群中发现一个逃窜的背影。

他从警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犀利的眼睛,当即看出那人鬼祟且心虚,于是立刻朝他追了过去。那人携带刀具,在他亮出警察的身份后竟然敢袭警,闵成舟左肋挨了他一刀才把他制服。

那个年轻人不打自招,大呼着要为父母报仇。闵成舟问他的名字,他说他是彭茂的儿子,彭家树。

彭家树被带到公安局录口供,左肋挨了一刀外加右臂被烧伤的闵成舟被送到医院医治。

纪征的助手小姜恰巧和闵成舟住在同一个小区,闵成舟家里起火时,她也是围观的一份子。她一眼认出了在烈火中救人的那个男人时纪征在公司接待过的友人,所以在事发后赶紧通知了纪征。

纪征赶到医院时,闵成舟已经做完了手术,正在病房里休息。他的妻子和女儿在警局做笔录,两名便衣刑警守在他的病房外。

“你干什么?”

一名便衣见他径直地朝闵成舟的病房走来,站起身拦住他问道。

纪征道:“二分局的闵成舟中队长在里面吗?我想见他。”

“我们闵队谁都不见,你走吧。”

纪征好言道:“麻烦你向他转达,我叫纪征。”

“管你是谁,快点走,听到——”

便衣正冲他高声叫嚷,看护闵成舟的护士拉开门从病房里走出来,道:“谁是纪征?”

纪征朝她走了两步,道:“我。”

护士道:“病人让你进去。”

纪征向她点头道谢,然后推开门走进病房。

闵成舟靠在床头,额头上缠了一圈纱布,右臂也缠满纱布,看着纪征略显吃力地笑道:“你怎么来了?”

纪征站在床尾,微微皱着眉道:“怎么回事?”

闵成舟简单把原委说了一遍。

纪征听完,觉得心有余悸:“嫂子和孩子怎么样?”

“我回去的及时,紫怡和小冰都没事。”

话虽这么说,但纪征看到闵成舟在说起妻女时,脸上划过一道阴鸷的神色。

纪征看了看他被捅伤的腹部,走近几步,在他床边坐下,看着他问:“放火的孩子,你想怎么处置?”

闵成舟微低着头,从搁在床头柜上的果篮里拿出一只橘子,慢慢地剥着橘子皮,冷笑道:“孩子?他不是孩子,他是杀人犯。”

闵成舟已经把彭家树恶行的最坏的结果拎出来变成罪名加在彭家树身上。

纪征看的出他很愤怒,他的愤怒并不是小题大做,彭家树真的差一点烧死他的妻子和女儿,假如他没有恰巧回家,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闵成舟冷漠地,鄙夷地,掩不住愤怒地说:“他和他爹一样,杀人犯的种子,还是杀人犯。”

纪征暗里皱眉,忽然不想把曹武这一证人的存在说出来。现在闵成舟对彭家树的憎恨已经超过了他作为一名警察应维持的冷静客观的责任感,现在把曹武这一线索说出来,并不能对闵成舟造成什么改变。

“彭家树在哪?”

纪征问。

闵成舟道:“在看守所。”

纪征心里又是一沉,彭家树这么快就被扔到看守所,看来闵成舟是不打算丝毫酌情了。

他们两个各有所思,病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还是一名便衣推开门,才结束了这段压抑的沉默。

便衣道:“闵队,刘法医和张律师来了。”

闵成舟道:“进来。”

紧接着,一名老法医和一名西装革履的律师走进病房。

纪征猜到了他们的来意,闵成舟准备起诉彭家树,并且很有可能要利用自己的资源在伤情认定书上做手脚。

闵成舟对纪征勉强笑道:“我这边儿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纪征没有逗留,走出住院大楼,发现天已经全黑了。

他走在灯火通明的医院甬道里,给边小蕖打了一通电话,问她和吴阿姨在哪里。

“我们刚到家,纪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纪征道:“这就回去,先挂了。”

挂了边小蕖的电话,他握着手机微低着头,略有所思地走向停车的小广场。回到车上,他靠在椅背上歇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手表。

晚上九点十分——

晚上九点十分,从彭家树被警局拘留,到被释放,过了九个小时。

彭家树走后,夏冰洋坐在长桌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电话打到技术队,告诉郎西西,不能停止对彭家树的监控。

任尔东的车被朋友借走了,开着夏冰洋的车回到自己家,下车时假惺惺地问:“上去尝尝你嫂子手艺?”

夏冰洋直截了当地把他踹下车,从副驾驶爬到驾驶座,正要走,被任尔东按住车头。

任尔东弯腰看着他说:“你嫂子单位有好几个小姑娘都对你有意思,你有意思没有?”

夏冰洋道:“没意思。”

任尔东往他脸上凑,低声道:“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纪征到现在都没影儿,你又不是同性恋,把自己栓到他身上,有意思吗?”

夏冰洋胳膊架在车窗上,看着他笑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同性恋?”

“那我问你,除了纪征,你还想和那个男人上床?”

这话问的直白了点,但一针见血。

夏冰洋皱着脸想了一会儿,如实道:“我宁愿上你。”

任尔东嘻嘻笑道:“爷们不给你操,回家对着照片撸吧。”说着又正色道:“我觉得吧,你对他也没有那个意思,你就是一时别不过这个劲儿,你想着他,无非对是因为你对他还有点幻想。纪征对你来说也就是个导师。举个例子,我的人生导师是小泽玛利亚和苍井空,那你的人生导师就是纪征。对打开你新世界大门的导师充满幻想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但你要非往感情那方面扯,那可就太扯了。不仅很扯还很没意思,而且还会耽误你。”

夏冰洋露出诚服之色,点头道:“那感情大师,请你给我支个招,我该怎么办?”

任尔东想了想,道:“这样,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找到纪征,跟他睡上一觉。要么找一个你看的顺眼的男人睡上一觉,就当是……了了你的夙愿?对,夙愿,那你就不会瞎几吧惦记野男人了。”

夏冰洋挑起他的下巴,笑道:“我想睡纪征,但是一时半会我睡不到他。除了纪征,我就看你顺眼了,宝贝儿你说这可怎么办?”

任尔东脸上故作沉痛,咬了咬牙道:“好吧,为了兄弟,我两肋插刀。”

夏冰洋在他胸口用力往后一推,升起了车窗:“找别人□□。”

开车回家的路上,夏冰洋一遍遍回想任尔东的话,竟觉出几分道理。

他和纪征这么多年没见了,他忘不掉纪征的原因不是什么‘因为爱情’,因为他连确定自己感情的机会都没有。见不到纪征,他根本没法确定自己对纪征的感觉是什么。而他忘不了纪征的原因,无非就是对纪征还留有幻想和向往。

身体的记忆力往往比脑海的记忆力更经得住时间的考验,他和纪征相伴了五年,那五年所有的相处都比不上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整宿整宿的春|梦|遗|精要来的刺激和强烈。他不能骗自己,这些年来,他都是用这种感觉记住纪征。

人都是食色的动物,他的色心起之纪征,他对纪征如此惦念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像任尔东说的那样,他还没有和纪征发生关系。

但是他也必须承认,惦记一个人十几年,不是丧了命,就是生了病。

他正在生病。

回到家打开灯,明亮又冰冷的光塞满整个房子。夏冰洋站在玄关看了看自己的房子,心里立马被填满了。他丝毫不认为空荡荡的大房子很寂寞,反而每次回到家待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他才能找到归属感。

这房子是他的,房本上只写了他一个人的名字,只属于他自己。他喜欢一件东西只属于自己的感觉,这能给他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和满足感。

他洗了个手,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速冻饺子扔在厨台上,打算晚饭用饺子解决,当看到水槽里的锅还没洗出来,又临时改变菜单,觉得把面包烤一烤抹点甜面酱也是一道好菜。

他把面包塞进面包机,移到落地窗边的吧台坐下,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尝了一口,又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冰块,倒了半杯冰块下去。

乳白色的冰块沉到琥珀色的液体,也吊灯下闪着碎光,冰块的温度很快把杯壁染上一层白霜,触感冰凉。

夏冰洋趴在桌子上,脸枕着手臂,捏着杯子慢慢的转动,看着冰块在酒里一点点融化。

手机响了,任尔东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查来查去,又查回去了。

任尔东指代不明,但夏冰洋心里清楚,他说的是‘冉婕谋杀案’,他们查凶手又查回了闵成舟身上,这两天算是白折腾。

夏冰洋扫了一眼短信,反手把手机盖在吧台上,没有回复,没过一会儿又把手机拿起来,随着他的角度一起躺在吧台上,播出纪征的电话。

白天他打过两次,打不通,今天晚上也只是闲来无事试试看,估计多半打不通。

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转着酒杯,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忽然,‘嘟’声消失了,一道清脆鲜亮的女声响起:“喂?”

夏冰洋转动酒杯的手顿时停住,直起腰,盯着吧台沉默了片刻,问:“你是谁?”

女孩儿不答,只道:“你找纪哥哥吗?等一下,他在洗澡——哎呀,吴阿姨你看,小猫吃东西了。”

那边淅淅索索响了一阵,夏冰洋隐约听到纪征的声音由远至近,管那女孩儿叫‘小蕖’。叫小蕖的女孩和纪征说了几句话,声音很远,听不清楚。然后纪征把手机拿了起来,道:“冰洋。”

夏冰洋清清楚楚地听到这女孩很亲热的把纪征叫做‘纪哥哥’,并且纪征对她的态度也很是温柔,这让他心里很不爽快,生吞了一块生铁似的,胸腔里堵塞地喘不过气。

他没回应纪征,阴沉着脸又往杯子里倒了几块冰。

纪征没听到他说话,还以为他把电话挂了,把手机拿下来看看,显示还在通话中,于是又道:“冰洋?”

夏冰洋还在往酒杯里倒冰块,杯子里倒满了,他把冰块盒用力往吧台上一墩,道:“哦。”

客厅里,边小蕖和吴阿姨围在黄狸猫身旁哄它吃东西,吵吵嚷嚷的,纪征离开客厅往浴室走过去,走进浴室反手合上推拉门,道:“我正想打给你。”

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他通电话,夏冰洋不想刻意显得冷漠,但是一时调动不起自己的情绪,只淡淡道:“有事?”

纪征略静了一静,察觉出他态度有些不对劲,只当他心情不太好,用肩膀夹着手机,脱掉西装外套搭在门后的衣帽架上,道:“我去找过栾云凤了,也去车祸现场看过,有些发现。”

夏冰洋悄悄提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这么消沉,道:“什么发现。”

纪征走进浴室里间,打开水龙头往浴缸里放水,然后顺势坐在浴缸边沿,腾出一手边解着衬衫扣子边把唯一疑似肇事者司机曹武的不在场证明陈述了一遍。

“车祸现场应该没有第二辆火车,栾云凤大概记错了。”

到最后,纪征平静地说出自己的猜想。

“记错了?”

夏冰洋心有疑虑:“栾云凤在说谎?”

纪征的声音很低沉,很有磁性,缓缓的语气听起来波澜不惊,极为可靠:“说谎倒不至于,她的记忆或许出现了偏差。她说发生车祸时听到了货车的喇叭声,我去交通局查过718入口和十字路口的两台摄像头拍摄的录像,没有在车祸发生时间段发现货车经过。”

夏冰洋觉得不对:“你怎么查的录像?”

纪征道:“我托一名律师朋友到交通局帮忙查了查。”

夏冰洋想了一会儿,皱眉道:“那龚海强的确是撞死雷红根的唯一肇事者?”

纪征却道:“未必。”

“什么意思?”

纪征略弯下腰,伸手试了试浴缸里的水的温度,道:“我在龚海强的手机里查到一通通话记录,时间是5点53分,就在发生车祸10分钟前。当天龚海强和栾云凤去市里给饭店送货,饭店厨师发现几袋变质的腰果,就让龚海强返回去想办法解决。龚海强接到电话后对饭店厨师说从前面掉头,立刻返回去。如果龚海强没有说谎,真的在718国道十字路口掉头往回赶,那这起车祸就没那么简单了。”

夏冰洋反应迅速,立刻从他的话里提炼到重点,再顾不上使脾气,忙道:“调头?如果龚海强真的调头了,那雷红根怎么会从北面的单行道被撞到南面的单行道?他本就应该死在由东往西的北面单行道才对。”

纪征道:“没错,但是我们没有证据。栾云凤当时昏迷了,没看到龚海强在那条单行道出的车祸。龚海强调头只是一种假设,没有证据能证明我们的假设是对的。”

夏冰洋喝了一口酒,被冰的一激灵,皱着眉把酒咽下去,道:“我们没有证据证明龚海强调头了,但有人可能证明龚海强没有调头。”

“你是说徐辉?”

“是。徐辉亲眼看到车祸发生,亲眼目睹龚海强在靠北边的车道撞死雷红根,随后试图逃逸,从现有的人证和物证来看,龚海强没有调头。车祸现场只有一辆车,并且龚海强是肇事者逃逸的可能性最大。我们不能为了翻案而翻案,不讲证据只讲逻辑,采用有罪从疑的思路调查这起车祸。”

“那你的意思是,不查了?”

夏冰洋又抿了一口酒,肃然道:“查,当然要查,一定要查到最后,但是立场要摆正。我们不是为了给龚海强翻案,也不是找证据证明徐辉的言辞不可信,我们要做的只是把这起车祸调查的更透明。这才对栾云凤和徐辉都公平。”

纪征默了大半晌,忽然低笑了一声,道:“好,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夏冰洋端着酒杯,顿住几秒钟,佯装不在意地问:“笑什么?”

纪征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长大了,而且做的很好。”

夏冰洋没少被人夸奖,但听着纪征的夸奖,比旁人成吨的赞美都让他高兴。

他趴在吧台上,一点点地转着酒杯,翘着唇角问:“我做的好吗?”

纪征把掖进西装裤腰的衬衫下摆抽出来,解着最后两颗扣子,低声笑道:“好。”

夏冰洋心里很得意,道:“那你夸我。”

“做的好。”

“刚才说过了,换一句。”

纪征捏着最后一颗纽扣停住了动作,低头细想了一会儿,道:“很聪明,很理智。”

夏冰洋瘪瘪嘴,换了个耳朵听手机:“就这样?”

纪征又笑了一声:“不够吗?”

夏冰洋一怔,很痛苦似的埋下头,把脸贴在冰凉的大理石吧台上,定神缓了好一会儿,等到脸被冰的消退了几分热度,才低声问:“你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手机里传来滴滴拉拉的水声。

纪征又试了试水温,道:“准备洗澡。”

夏冰洋端起酒杯贴着额头,缓缓道:“那你——”

他才说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脸往下一埋,整张脸贴着冰凉的吧台。

纪征耐心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后文,只觉得他今晚有些反常,于是把水关上,问:“冰洋,怎么了?”

夏冰洋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别叫我。”

纪征身上的衬衫沾了浴室里的水雾,湿淋淋的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他脱掉衬衫扔到地上,又问:“你怎么了?”

浴室里回音颇大,湿衣服摩擦皮肤表面的声响也清晰可闻。

夏冰洋又低低地叹了声气,脸不停的在冰凉的台面上滚来滚去,道:“没事儿,你让我静一静。”

纪征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安静一下,也没有继续追问,只听着电话耐心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夏冰洋貌似平静下来了,道:“纪征哥。”

“嗯?”

“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

夏冰洋故意把声音捏的扁平,听起来不搀丝毫情绪道:“刚才接电话的女孩儿是谁?”

女孩?说的应该是边小蕖了。

纪征想了想,道:“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他不在蔚宁,托我照顾他妹妹几天。”

他不是有意对夏冰洋说谎,而是边小蕖和他的关系有些难以解释分明,中间牵扯了一重又一重的难题,他说起来都觉头疼,就不想拿这些问题去烦扰夏冰洋。

他心里虽然还存疑,但是听到纪征这么一解释,夏冰洋立马就信了,又磨磨蹭蹭地拖延了一会儿时间,等到不得不挂电话时道:“那我挂了。”

纪征道:“嗯,下次联系。”

挂掉电话,夏冰洋把整个上半身都趴在吧台上冰着,怅然所失地叹了一声气。

几分钟后,他忽然站起来走向卧室,拿出一套衣服对着穿衣镜穿戴起来,换上一件肩膀绣着蓝色花纹的黑色衬衫,扣子解到第三颗,露出一弯若隐若现的胸肌线条,随意用手捋了捋头发,还拿起香水瓶往腰部及以下部位喷了几下香水。

他骚包多年,深知香水味往下沉,直接把香水喷在腰胯,香水味往下走,随着扭动的腰胯沉到脚踝,那效果简直跟行走的人形春|药差不多。

把自己收拾妥当,夏冰洋拿起车钥匙出门了,下楼途中给任尔东打了通电话:“小区门口等我,今天晚上爸爸带你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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