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到哪儿了?”
“在路上,大概还有半个小时。”
娄月皱眉:“半个小时前你就说还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夏冰洋很心累:“我需要时间向他解释,这么大的事......你总得让他缓冲一下吧。”
娄月心道纪征此人看起来坚韧的不得了,就算一道巨浪扑在他身上,他也不会后退半步,也只有夏冰洋总是把他当成易碎的宝贝似的,恨不得把他藏起来。
“他从洗手间出来了,我先挂了,半个小时内别给我打电话。”
夏冰洋说完就挂了电话。
娄月收起手机,转身坐在墙边的长椅上,任尔东在她身边拿着手机打游戏:“怎么说的?”
娄月:“还在路上。”
任尔东两根拇指迅力点击屏幕,操控雪人跳过地上的陷阱,百忙之中还腾出嘴说话:“这个纪征身上有事啊。”
娄月抱着胳膊凝眸沉思片刻:“他应该和潘岳的死没关系,杀死潘岳的凶手应该只有边小蕖一个人。”
夏冰洋在潘岳的车库里发现一个洞,洞外是小区高耸的围墙,但是墙缝宽约一米,足够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出入,从围墙和别墅外墙间的夹缝穿过就是小区东门,技术队在小区东门监控录像中发现了疑似嫌疑人的女孩儿。
娄月看到录像中的女孩儿时,一眼认出她就是被夏冰洋带去医院体检的女孩儿。随后,任尔东按照夏冰洋的嘱咐,仔细搜索潘岳带回家的行李箱,找到了一根长约十六厘米的黑色长发,且在插|入潘岳体内的水果刀刀刃部位发现了一枚指纹,经过老陆法医鉴定,头发和指纹全都属于娄月从夏冰洋家里接回家的女孩儿。
女孩儿不是潘小雅,真正的潘小雅和任尔东通过电话,于是任尔东把从女孩儿头发中提出到的DNA放在信息库中做对比,才查到了女孩儿真实的身份。女孩叫边小蕖,是纪征的姐姐的女儿,也就是纪征的外甥女。
任尔东得到这一线索后,和娄月相顾无言。他愣了大半晌,忽然打了个哆嗦,搓着自己光秃秃的胳膊:“卧槽......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他们自然怀疑纪征和潘岳的死有关,他们瞒着夏冰洋又把潘岳的案子仔仔细细查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与纪征有关的线索才把女孩儿的真实身份告诉夏冰洋,夏冰洋却好像早已知道了,只让他们把边小蕖从看守所接出来,以边小蕖患有精神疾病的名义,把边小蕖送到医院。
边小蕖此时在私立医院住院部三楼病房里,任尔东和娄月在医院一楼大堂等夏冰洋和纪征。娄月回忆起纪征,对纪征的印象简单概括就是静如磐石,深不可测。纪征身上有很多待他本人解答的疑问,比如他和潘岳以及闵成舟之间的关联......若不是她相信夏冰洋不会庇护且痴迷一个作|奸犯科的人,她肯定会把纪征抓起来重点审问。
任尔东也对纪征心存疑虑,但是他难得说了句清醒话:“或许纪征没那么复杂,是我们把他想的太复杂了。”
这句话,娄月即认同,又不认同,在她若有所思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夏冰洋打来电话问她的位置。
娄月道:“住院部三号楼,我出去接你们。”
她走出大堂,站在台阶上,朝静谧无人的林荫绿路看过去,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看到两个男人远远的拐过弯,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夏冰洋看到了娄月站在阳光下的一小撮身影,隔着老远朝娄月抬了抬手,然后转头去看他身边的纪征。
纪征的脸冰寒彻骨,漆黑的双眼压着黑沉沉的杀气。
夏冰洋莫名有些心悸,他握住纪征的手,用拇指摩挲纪征体温冰冷的手背。
纪征察觉到夏冰洋在安抚自己,便侧过头对夏冰洋轻轻笑了笑。
走着走着,他忽然止步,抬起头迎着日光洒下来的方向往上看,阳光像一根根刺似的扎进他的眼睛里,但是他没有丝毫躲避。
他看到了边小蕖。
三楼一扇玻璃窗后,一个身穿白色病服,披着乌黑长发的女孩儿站在窗后,低着头朝下看,她苍白秀美的脸庞和她纤瘦羸弱的身材都和纪征存在心里的边小蕖不符,但是纪征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确定,她是边小蕖。
某个瞬间,纪征好像回到了六年前,他和边小蕖的距离还是楼上和楼下的距离,边小蕖站在窗后看着他,他站在楼下抬头看着边小蕖,他们好像没有分别过,时间就停在了边小蕖目送他离开的那一幕......当时他看不懂边小蕖的眼神,直到现在他再次见到边小蕖才明白,原来边小蕖是在向他忏悔。
六年后的边小蕖和六年前的边小蕖一样,都在向他忏悔。
纪征独自进入边小蕖的病房,里面只有纪征和边小蕖两个人。夏冰洋心情忐忑的守在门外,时刻注意里面的动静,但是他只听到了边小蕖低低的啜泣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听到。
他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纪征;发生在边小蕖身上的事和边小蕖做过的事,以及被边小蕖杀死的潘岳和至今在逃窜的苏星野,他全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纪征。正如娄月所想,纪征很坚强,如磐石般坚强,就算一道巨浪扑在纪征身上,纪征都不会后退半步。所以纪征很快接受了发生在边小蕖身上的一切,以及边小蕖对他做过的一切。
夏冰洋和任尔东以及娄月在门外等了一个多小时,病房里像是没人般没有一点声响,静的让夏冰洋心慌,他有好几次想推门一探究竟,但又被自己阻止了,他应该给纪征一个和边小蕖独处的空间。他像个门神一样杵在门口一动不动一个多小时,娄月看不下去了,把他拉到病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夏冰洋刚坐下,就见病房门开了,纪征走了出来。
他立刻跳起来跑过去,拉住纪征的胳膊,打量着他的脸色问:“哥,怎么样?”
纪征的脸色比之刚才缓和了一些,但仅仅是一些,他脸上依旧像是刷了一层冷腻的寒霜。他没说什么,只面无表情地握住夏冰洋的手,在门外的长椅上坐下。
他不说话,夏冰洋也不敢说话。如此这般延挨了一会儿,夏冰洋想分分他的心,便说:“哥,我们还得去找姚紫晨。”
纪征看向他:“苏茜?”
“对对对,苏茜。”
纪征又默了片刻,听不出情绪的问:“那个姓石的医生,是不是也在看守所?”
夏冰洋点点头。
纪征:“......走吧,去看守所。”
夏冰洋和他走在前面,回头对任尔东和娄月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跟过来。
到了看守所,纪征说他想见见石海城,有些问题要问他。夏冰洋就和狱警打了个招呼,狱警去带人,他们站在一楼提审室外的楼道里等着。
过了十几分钟,狱警把人带到了,夏冰洋看到两名狱警押着双手戴着手铐的石海城沿着走廊朝这边走了过来,警方搜查过边小蕖在疗养院住的房间,在边小蕖的被褥上发现了石海城和潘岳的精|斑,石海城没撑过两轮审讯就承让了他和潘岳的兽行,所以石海城因强|奸罪被羁押,待上法审。而边小蕖作为一名遭受过残害精神病人,她不为杀死潘岳的行为负刑事责任,她最多算是正当防卫。
石海城刚露面,夏冰洋就察觉到纪征朝他靠了过去,并且搂住了他,他有点诧异,因为纪征极少在公共场合和他有什么亲密举动,更别说搂搂抱抱。但是纪征此时却把他拥在怀里,这让夏冰洋意外的同时也预料到了什么。
他正要把纪征推开,就听到他腰间的枪套‘咔哒’一声轻响,纪征用熟练之极的手法打开他的枪套,拔|出他的配枪,转身朝石海城走去,并且打开了保险。
“哥!”
夏冰洋反应极快,但纪征动作也很快,纪征转眼就从他身边走过,迅速抬起手臂,枪口对准了石海城,持枪的手臂绷的笔直,连食指都扣在了扳机上......
“你干什么?!”
“把枪放下!”
看守石海城的两名狱警一人拔|出了配枪,一人抽|出了警棍,朝纪征喝道。
夏冰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追上纪征,挡在纪征身前,距离他手中的枪口只有几公分那么近,惊魂未定地看着纪征说:“你不能向他开枪,把枪给我。”
纪征看起来很冷静,冷静的接近残忍:“不行,他该死,”
夏冰洋盯着他的眼睛:“他已经被抓起来了,他很快就会坐牢。”
纪征道:“坐牢不够,我要他死。”
夏冰洋向前走了一步:“他的确该死,你也有理由杀了他。但是你以为你向他开一枪仅仅是杀了他这么简单吗?如果你向他开枪,你就是杀人犯,你会坐牢,甚至会被判死刑。用他的命换你的命,你觉得值吗?这不是一场公平的交易,甚至不是等价交换,你想用你的命换一个烂人的命?我不答应!”
夏冰洋说到最后,怒了。
纪征眼中沸腾的杀气逐渐跌宕。
夏冰洋趁他分心,夺过他手里的枪,向狱警喊道:“把人带走!”
纪征退后两步坐在墙边的长椅上,低着头,陷入气馁、挫败、和自省之中。
夏冰洋把枪塞回枪套里,死死扣紧枪套,双手抱胸站在纪征面前,纹丝不动地看着纪征,给纪征留足了沉淀的时间,道:“冷静下来了吗?”
纪征良久才叹了声气,语气有些无力:“抱歉。”
夏冰洋道:“我不怪你。但是你刚才如果真的向他开枪了,我就会怪你,而且我会对你很失望。”
纪征抬起头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我很庆幸我没有让你失望。”
他陪着纪征在楼道里坐了一会儿,直到纪征完全把杀意从脑海中剔除,才和纪征走进提审室。几分钟后,狱警把一名犯人带到他们面前,不是石海城,而是苏茜。
苏茜瘦的厉害,脸色枯黄,她的脸像是裹着一层薄薄的肉衣的果核,过肩的长发被剪成了短发,看起来衰老了十几岁,若不是她的仪态还像以前一样优雅,夏冰洋还真认不出她。
“最近过的怎么样?苏。”
夏冰洋笑着问。
苏茜把叮叮当当的手铐放在椅子挡板上,先看了看坐在夏冰洋身边的纪征,然后把脸侧的鬓发挽到耳后,才笑着说:“夏警官记错了,我姓姚,叫姚紫晨。”
夏冰洋从未见过真正的姚紫晨,也不知道真正的姚紫晨是何仪风,但是他看着面前款款而笑的苏茜,觉得自己看到了真正的姚紫晨,因为苏茜一直以来都在模仿姚紫晨,她已经完全丢失了自我,变成寄宿在姚紫晨的躯壳里的一只鬼。
“好吧,姚,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件事。”
苏茜微笑着看着他,做出愿闻其详的模样。
夏冰洋笑道:“你老公的公司前两天成功上市了,还摇身一变成了全国闻名的慈善家,你是不是感觉与有荣焉呢?”
苏茜道:“你想多了夏警官,我和邵云峰已经协议离婚了,他的事和我没关系。”
夏冰洋摇头惋叹:“你是一手把他推到人生巅峰的功臣,现在他功成名就了就迫不及待和你划清界限,应该说你太舍己为人,还是他太无情无义?”
苏茜镇定自若地笑道:“你想的可真是太多了,夏警官。”
夏冰洋置若罔闻,扭过头煞有其事地对纪征说:“哥,你还不知道吧,这位苏,哦不,姚女士,她不仅替她丈夫抗罪,还帮她丈夫炒作,把她丈夫从一个濒临破产的企业小老板炒成一个上司公司大老板。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她丈夫不是什么成功人士,只是一个踩着女人出头的卑鄙小人。”
审讯不是纪征的分内之事,所以纪征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夏冰洋身边,保持观望和沉默,在夏冰洋和他说话时也只是倾耳以听而已。
夏冰洋作践邵云峰的时候留意观察苏茜的脸,发现苏茜的脸色阴郁了几分,便笑道:“你可别不爱听啊姚女士,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苏茜冷笑:“如果你们警察说的话也有法律约束的话,你就犯了诽谤罪了,夏警官。”
夏冰洋笑:“嚯,可别吓唬我,我是不是在诽谤邵云峰,你心里很清楚。”
苏茜不语。
夏冰洋又道:“不过我挺欣赏你,你从一名出|台混成邵太太,把邵云峰推到人生赢家的位置上又功成身退,还把邵太太的位置让了出去,你可真是大公无私。不过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仅有的只剩下你身上这层皮。”
苏茜:“我听不懂您在说——。”
夏冰洋冷声截断她:“如果我再把你身上这层皮拔下来,对你是不是太残忍了?”
苏茜看着他,目光幽冷。
夏冰洋朝纪征伸出手,纪征把一只牛皮袋递给他,他又转手扔到苏茜面前:“自己打开看看。”
苏茜打开纸袋,拿出来一页资料和一张名片,她在资料上扫视几眼,脸色瞬间就变了。
夏冰洋道:“杨澍,这个人你应该很熟悉吧,他是深海俱乐部的员工,职位是人事经理,其实就是个皮条客。你左手那张纸是杨澍生前的通讯记录,右手是邵云峰在六年前的名片,仔细看看,有没有发现邵云峰的号码多次出现在杨澍的通讯记录里?”
苏茜慢慢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整理一番仪容,笑道:“我还是不明白您在干什么。”
夏冰洋唇角微微一扬,笑道:“你马上就知道了。先回答我你的丈夫邵云峰为什么在六年前多次联系杨澍?”
苏茜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他的私事。”
夏冰洋道:“你不知道吗?杨澍在深海俱乐部工作,邵云峰联系他只有两个目的,要么从杨澍手里领,要么往杨澍手里送。我查过杨澍的账户,杨澍在12年8月给邵云峰打过一笔钱,不多不少,两万五千块。而邵云峰从来没有给杨澍打过钱,并且在收到杨澍的转账后就没有再和杨澍联系过。杨澍为什么给邵云峰打钱?这分明是一笔交易,邵云峰必须和杨澍等价交换,才能得到那两万五千块。你说说,邵云峰拿什么和杨澍做的交易?”
苏茜不动声色,但眼神已经飘了,她略显吃力地笑道:“我不知道,警官。”
夏冰洋冷笑道:“你好顽强啊,苏女士。”
苏茜:“我说了,我姓姚,叫姚紫——”
夏冰洋忽然道:“没错,就是姚紫晨。”
苏茜一愣,愕然地看着他。
夏冰洋面无表情道:“邵云峰和杨澍交易的物品,就是姚紫晨。”
苏茜眼角颤了颤,默默咬紧了牙关。
夏冰洋以欣赏的神态看着她,笑道:“我一直在想,邵云峰一个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小人会以什么方式报复姚紫晨,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原来他报复姚紫晨的方式就是弄脏姚紫晨,这他妈可真不是一个男人能办出的事儿......不过他应该没想到姚紫晨会被韦青阳看上,韦青阳还把她带走了,最后她死在韦青阳手里。姚紫晨死了,一个叫苏茜的女人顶替了姚紫晨的身份。更可笑的是,邵云峰还取了冒充姚紫晨的女人做老婆,他喜欢那个叫苏茜的女人吗?我想不是的,邵云峰娶她,只是因为那个她长得和姚紫晨长得有几分相似。”夏冰洋讥诮一笑:“我现在都开始同情你了,你一直以来都在做姚紫晨的替代品,更可怜的是,连你都把自己当成替代品。”
苏茜低着头,脸色僵硬,用力抠自己的指甲,扣下来一条倒刺,血淋淋的,一直撕到指关节......
“我是姚紫晨。”
她幽幽道。
夏冰洋看着她慢慢撕手指上的倒刺,撕的血肉模糊,冷冷道:“你不是,我既然能查到杨澍在六年前的通话记录和邵云峰在六年前的名片,我就能查到更多你以为我查不到的线索,我一定要找到你不是姚紫晨的证据。”他顿了顿,看着她几乎撕到手指根部的那条肉刺,道:“把你身上的皮撕下来。”
苏茜像是终于感觉到了疼痛,她停下手,疼的整条手臂都在打颤,道:“那我宁愿去死。”
夏冰洋讥诮道:“披着姚紫晨的皮去死?”
苏茜魔怔了似的,看着夏冰洋发狠道:“我是姚紫晨,我是邵太太,就算我死了,我也是。”
夏冰洋默然片刻,道:“好,我给你这个机会。”
“......什么?”
“你不是想保住姚紫晨的身份吗?我可以放过你,给你这个机会。”
夏冰洋身体向前倾,靠近她,笑道:“但是你需要给我一样东西。”
苏茜被身体上的剧痛和心理上的剧痛折磨,全然没发觉自己已经陷入夏冰洋编造的圈套,“我能给你什么?”
夏冰洋道:“我知道你和韦青阳也有一场交易,他帮你成为姚紫晨,而你保护他的秘密,是吗?”
苏茜低着头,只用力向上翻起一双阴冷的眼睛,瞪着夏冰洋。
夏冰洋微微笑着问:“白晓婷,认识吗?”
苏茜不语。
夏冰洋撑着下颚,悠然地看着她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和白晓婷是朋友,而且......你手中握有韦青阳杀死白晓婷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