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以后,夏冰洋就开始昏睡,睡着了没多久忽然开始高热,他病的突如其来且来势汹汹,纪征本想带他去医院,但夏冰洋不配合,死活不肯离开床,他即使在昏睡中也是一贯的执拗且不可说服。
纪征只能找来退烧药给他喂下去一片,然后用温水洗出来一条毛巾每隔五分钟就给他擦脸和脖子。他收拾夏冰洋脱在客厅里的外套时才发现夏冰洋的手机没电了,他把夏冰洋的手机拿回卧室充电,手机刚开机,屏幕上就弹出十几个未接。
纪征瞥了一眼那些未接来电,没有理会,坐在床边拿着又过了一遍温水的毛巾擦拭夏冰洋的脸、脖子、和胸口。夏冰洋睡的很沉,沉的几乎像是昏过去了,脸色现出不健康的苍白,但脖子却漫出酒红色,皮肤上不断地渗出薄汗。纪征想给他量体温,但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体温计,只能用自己的额头去贴夏冰洋的额头,夏冰洋的体温并不是很烫,但呼吸很烫,汗出的也很多,像是体内积压依旧的寒气在通过一个方式宣泄出来。
他又帮夏冰洋擦了一遍身子,靠着床头刚想歇一歇,就听夏冰洋的手机响了。他不打算接,但是铃声一直响,按了静音以后也震的桌子响。他担心夏冰洋被吵醒,于是拔|掉充电器,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接电话。
“喂?”
“哥?你终于接电话了!我天呐,你把人急死了!大东哥和月姐一直在找你,你到底去哪儿了呀!”
夏航的语速太快,声音太大,纪征没有找到机会打断他,捂着手机等他先说完,才低声道:“夏航是吗?你哥在睡觉,没其他的事的话我就挂了。”
“等等等等!你又是谁啊?”
纪征:“我是——”
夏航:“哦哦哦!我听出来了,大哥是吧?”
纪征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是夏冰洋翻了个身。他耐下心道:“嗯。”
“大哥,你让我哥接个电话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就算天塌下来,纪征也不打算把夏冰洋叫起来接电话,道:“不行,他现在不方便。再见。”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桌上继续充电,这次往手机下面垫了一只枕头,这样震动起来就没有声音了。
从回到家到现在,纪征一直忙着照顾夏冰洋,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直到现在他才得空去卫生间洗漱,他把衬衫袖子挽到手肘,站在盥洗台前洗脸,镜子里现出他的倒影,他的右侧额角多了一块纱布,纱布很新,才贴上去没几个小时。他洗脸时避开了额角的伤口,刚洗完脸就听到门铃响了,而且响的很急。他拿着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赶去开门,他打开门,看到夏航站在门外。
“大哥,我哥呢?”
夏航有个自来熟的优点,也有个缺心眼的缺点,他丝毫没去考虑为什么纪征会在半夜出现在夏冰洋家里,只想着找他失踪了一天的哥哥。
纪征把门关上,才说:“在房间里睡觉。”
“哦,那我去找他。”
夏航说着就要去夏冰洋卧室,但被纪征拦住了,纪征道:“他发烧了,让他睡一会儿,有事明天再说。”
纪征鲜少用不可商量的语气说话,当他强硬起来的时候,夏航也怵他,“他怎么会发烧?”
纪征知道答案,多半是因为夏冰洋在桥上吹了太长时间冷风,又急火攻心所致,但他没有说,只道:“受凉了。”
夏航想去看看夏冰洋,但是他觉得纪征多半会拦着,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位他被夏冰洋勒令认下的大哥,他莫名有些敬畏。
纪征想尽快送客,但夏航却想和他聊天,夏航把他拽到沙发上坐下,道:“我跟你说啊大哥,我今天,哦不,算是昨天了,我昨天碰到一件特别离奇的事儿。”
纪征念及他是夏冰洋的弟弟,耐心接了他的话:“什么事?”
夏航道:“我今天去苏律师家里,哦,苏律师就是我们家......嗳,大哥你别走啊。”
在他说话的时候,纪征把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轻轻推开,然后起身朝厨房走去,道:“我给你倒杯水。”
夏航才接着说:“苏律师就是我们家的律师,我昨天晚上去苏律师家里找他,但是家里没人,嗨呀!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纪征在他的一惊一乍中淡定的洗杯子,没说话。
夏航道:“我看到一个死人!”
纪征这才看他一眼:“死人?”
“是啊,我就赶紧给我哥打电话呀,但是他不接,我就赶紧去找大东哥,就是我哥的手下,但是我和大东哥回到苏律师家里一看,那死人不见了!”
他的声音太大,纪征担心他吵醒夏冰洋,就先朝他‘嘘’了一声,然后往杯子里倒着水,有口无心道:“是吗。”
“是啊,这可太奇怪了吧,那死人不见了,苏律师也不见了。而且苏律师家里有副手铐,大东哥一眼认出来那是我哥的手铐,我哥去找过苏律师啊,他还把苏律师铐住了!因为手铐上面有血,大东哥做过鉴定说是苏律师的血。大东哥本来怀疑苏律师杀人,我在苏律师家里看到的死人就是苏律师杀的,所以我哥才把苏律师铐住,然后苏律师趁着我叫警察的时候把尸体带走了。但是大东哥查了监控,没有发现任何人在我之后进出过苏律师的家,而且苏律师在白天就离开家了,现在下落不明。”
夏航一脸见了鬼的样子:“就是说啊,我离开苏律师家里后,苏律师家里没有任何人进出,但是那个死人却不见了,他......凭空消失了!”
事关夏冰洋,纪征这才对他说的话多了几分认真,但还是略有疑虑:“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夏航急道:“你怎么跟大东哥一样,都说是我看错了,我没有看错啊,真的有个死人!再说了,如果苏律师家里没死人,那我哥干嘛把苏律师铐起来?苏律师逃了之后,我哥的手铐还在苏律师家里呢。”
听他这么言辞凿凿,纪征暂且信了他的话:“找到律师问问不就好了。”
“苏律师逃走啦,现在还在抓呢。”
纪征端着两杯白水朝夏航走回去,没走两步看到小橘猫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往沙发上跳。
夏航把蛋黄捞进怀里抱着,叹气道:“苏律师怎么会摊上这种事儿啊,他人挺好的,蛋黄还是他送我的呢。”
纪征坐在他身边,把水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看着他怀里的蛋黄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蓦然拧眉道:“你说的这位苏律师,叫什么名字。”
夏航道:“他叫苏星野,星星的星,荒野的野。”
“砰”的一声,蛋黄忽然从夏航怀里挣脱,跳上茶几,撞翻了水杯,水杯里的水顺着茶几往下淌,打湿了纪征的裤脚。
夏航连忙把纸巾盒递给纪征:“小蛋黄越来越不老实。”
他拿着纸巾盒杵到纪征眼前半天纪征都没接,他就纳闷的转头看向纪征,发现纪征略有所思地沉默着,冷凝的神色异常严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纪征说:“你刚才说,这只猫是苏星野给你的?”
“苏律师家里有只母猫,母猫生了几只小猫,苏律师就送了我一只。蛋黄长得和它妈可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夏航疑惑道:“嗳?苏律师的猫去哪儿了?我去苏律师家里找他的时候,他家里只有一个死人,连猫也不见了,难道苏律师带着猫逃走了吗?”说着,夏航忽然瞥了纪征几眼,不吭气了。
纪征微低着头,动作缓慢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怎么了?”
夏航大刺刺地盯着他的脸:“大哥,我说句话你可别生气。”
“嗯。”
“那个......你长得和苏律师家里的死人有点像。”
纪征微微侧过头,锋利的眼角斜削出去一道目光,看着夏航。
夏航被他看得发毛,呵呵干笑两声:“我看错了,看错了。”他背过身想避开纪征的目光,但他刚一转身就听到纪征问:“有多像?”
他又回过头,打量了纪征片刻,道:“就像是......一个人似的。”
纪征不说话了,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乱的一时无法平复;他终于明白了,夏冰洋为什么在棋江大桥等他,他为什么在和夏冰洋失联后还能回来,在他发现他打不通夏冰洋的号码后他去夏冰洋的家里和单位无数次都见不到夏冰洋,为什么又奇迹般的和夏冰洋在棋江大桥重逢,夏冰洋又为什么跪在他面前哭着请求他的原谅......
夏冰洋对他说‘你醒不过来了,是我亲手做的。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想把你找回来’,他终于懂了这句话的含义,原来夏冰洋是在用这种方式把他‘找回来’。夏冰洋亲手设置了一场搏命的赌局,如果夏冰洋赌赢了,得救是纪征,如果夏冰洋赌输了,丢掉的是夏冰洋自己的命。
纪征既心疼又后怕,他难以想象夏冰洋做这场局需要多大的勇气,或许夏冰洋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有陪着他一起下地狱的决心......
夏航叫了纪征两声,但纪征没有反应,于是夏航戳了戳纪征的胳膊:“大哥,我哥房间里有动静,呼呼通通的。”
纪征顿时回过神,站起身朝夏冰洋的卧室小跑过去。他推开门,看到夏冰洋从床上坐了起来,头疼似的抱着脑袋,虚白的脸上病容恹弱,眉心打了个死结。
他坐在床边扶住夏冰洋的肩膀,柔声道:“怎么了?头晕吗?”
夏冰洋吃力地掀开眼皮,掺了水似的眼睛亮的惊人,他认不出纪征似的盯着纪征的脸看了片刻,才用嘶哑无力的嗓音问:“你去哪儿了?”
纪征用湿毛巾擦掉他额头和颈窝的汗,道:“我在外面和夏航聊天。喝点水。”他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递到夏冰洋嘴边,夏冰洋喝了两口就不喝了,扭头躲开。
纪征还没把杯子放下,脖子就被夏冰洋搂住,夏冰洋低声说:“抱抱我。”
纪征右手端着杯子,腾出左手拖住他的背,才发现他出了一身冷汗,贴在他后背上的衣料被冷汗浸湿了,摸上去满手冰凉。他担心夏冰洋再受凉,便说:“躺好。”
他把夏冰洋放回床上,因为夏冰洋搂着他脖子不松手,所以只能俯下身虚压在夏冰洋身上。纪征向后回头,看到夏航果然跟过来了,正扒着门框往里望,一脸震惊状。
纪征道:“接下杯子。”
夏航瞪着眼睛蒙了一会儿才走进房间里接住纪征手里的茶杯。
纪征这才腾出手,把夏冰洋圈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拉下来塞回被子里,然后领着夏航离开了卧室。
夏航现在很懵逼,他脑子里全是他哥和纪征拥抱的画面,这让他无由脸红,感到万分尴尬。
纪征没做他想,只想快点把夏航送走,于是绕着圈子问:“你开车来的吗?”
夏航本来打算在这里住一晚,现在他忽然觉得夏冰洋家里已经被纪征占满了,容不下他了,心里顿时有点酸意:“......嗯,那我走了。”
他垂头丧气的被纪征送到门口,纪征只叮嘱他晚上开车小心,就关上了门。把夏航送走,纪征迅速洗澡换了身衣服,回到夏冰洋的卧室,关了大灯,只留下壁板上一盏暖黄色的小灯,上了床躺在夏冰洋身边。
夏冰洋在他上床的时候掀开眼皮看了看他,貌似在辨认他是谁,看清纪征的脸后就晕晕乎乎地朝纪征贴了过去。纪征一手搂住他,一手摸他的额头,确认他的体温比吃药前降了一些才稍稍放下心,
纪征整晚没睡,后半夜的时候又给夏冰洋喂了两片消炎药,夏冰洋不停的出汗,他每隔几分钟就用温水洗过的毛巾给夏冰洋擦汗,担心夏冰洋脱水,还哄着他喝了两次水,直到日出时才阖眼休息了一会儿。
没休息多久,他就被落在眼皮上的一道阳光刺醒了,他眯着眼睛抬手遮住阳光,转头朝窗外一看,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了。他回过头,看到夏冰洋面朝着他,还躺在他臂弯里熟睡。他低下头用嘴唇贴了贴夏冰洋的额头,夏冰洋的体温已经正常了,但是呼吸还是有点烫,不过已经比昨天晚上好了很多。他本打算就这样和夏冰洋在床上躺一天,但又想起夏冰洋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他又刚生了病,外面的饭菜不免油腻,所以想起床给夏冰洋做点清淡的食物。
冰箱是空的,里面只有各种酒和一袋子已经硬了的吐司。纪征换了身出门的衣服打算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东西,临走前又推开卧室门看了看夏冰洋,确认夏冰洋无虞,才出门。
他逛超市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还顺便在超市隔壁的花店买了一束香水百合,夏冰洋很喜欢这些观赏性强的花花草草。他已经算是花店的熟客了,花店老板还送给他几支冰蓝色的满天星。他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抱着花往回走,小区门卫也记住了他的脸,见他买的东西很多,还帮他提了一只袋子,把他送到公区大堂玻璃门前。
纪征谢过他,提着东西往里走,等电梯的时候,他陡然有种陌生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来自于刚才的保安和花店老板,正相反,他和他们已经很熟悉,好像他已经在这栋小区里和夏冰洋生活了很多年,所以才他才会感到如此舒适又熟悉。但是他并没有和夏冰洋生活很久,他留在这座小区的时间加起来不过几天,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他还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但是他现在回想起昨天,已经恍如隔世了。
他莫名有种感觉,那个恍如隔世的昨天已经消失了,再也回不去了。这让他心里有些淡淡的伤感,但更多的还是温暖和踏实。他能感觉到他以前的世界已经坍塌了,但是他并不遗憾,因为他没有留恋,他已经尽力做完了他能做的所有事,而他所有的希望都在毁灭中重塑。
纪征提着东西抱着花走出电梯,看到任尔东和娄月站在夏冰洋家门前,任尔东在按门铃,娄月在打电话。
“......任警官。”
任尔东和娄月循声看到纪征从楼道里走来,前者不再按门铃,后者收起了手机。
“纪大哥,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纪征走过去,放下手里的东西,和任尔东握手:“你好,你们来找冰洋?”
娄月扫量纪征两眼才道:“他在家吗?”
纪征点点头,输入门锁密码打开门:“请进。”
他们一进门,纪征就说:“冰洋在睡觉,他今天有点不舒服。”
娄月和任尔东对视一眼,都默住了。他们来找夏冰洋当然是有目的的,每个人都揣着一大堆未解答的疑问和待解决的事项,现在纪征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无疑堵住了他们的嘴,变相的告诉他们;夏冰洋在睡觉,你们小点声,夏冰洋不舒服,你们别烦他。
任尔东瘪着嘴,眼神很复杂的看了看夏冰洋卧室房门,他是不相信夏冰洋身体不舒服这个说法的,因为夏冰洋一向龙精虎猛,比起夏冰洋卧病在床,他更愿意相信夏冰洋‘下不了床’。他朝娄月挤了挤眼,用眼神向娄月分享自己的感想。
娄月瞥他一眼,朝正在厨房忙活的纪征走过去,抱着胳膊清清冷冷道:“纪医生,我们夏队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纪征在水槽里清洗香菇,闻言抬头看了看娄月,无视了娄月语气中刻意流露出的冷淡,道:“他和我在一起。”说着向她笑了笑:“喝水吗?”
娄月道:“不了,我不渴。”她在餐厅椅子上坐下,很直接的看着纪征,很直接地问:“纪医生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纪征抬头看着她,笑:“嗯?”
娄月道:“你不是常年在国外,偶尔才回蔚宁吗?”说着冷淡一笑:“夏队告诉我的,他说他和你经常见不到面。”
纪征懂了,娄月以为他对夏冰洋是消遣式的感情,他‘偶尔回蔚宁’时才会来找夏冰洋,当他离开蔚宁,他就会把夏冰洋抛到一边......娄月即是误会了他,也没有误会他,因为事实的确就像娄月说的那样,他和夏冰洋聚少离多,他只有偶尔回来的时候才会和夏冰洋见面,除此之外的时间里,都是夏冰洋在等他。
纪征沉默了片刻,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然后接着清洗香菇,道:“我不走了。”
娄月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纪征不再解释,只向她礼貌又敷衍地笑了笑。
任尔东和娄月带着成堆公事来找夏冰洋,在没见到夏冰洋之前,他们自然是不会离开的。任尔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时和在厨房里做饭的纪征聊两句,娄月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逗蛋黄,他们之间的气氛还算融洽。
纪征完全以主人自居,给他们倒了茶,切了水果,还客套地问他们有没有吃过早饭。娄月识趣地说吃过了,任尔东没脸没皮地说还没吃。于是纪征把给夏冰洋煮的香菇蔬菜粥给任尔东盛出来一碗。
任尔东坐在餐厅喝粥,继续和纪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纪征坐在他对面,和任尔东聊天的途中频频看表。他想回房间看看夏冰洋的情况,但两名客人不得不陪,这让他有点心不在焉,目光总往卧室方向飘。
任尔东碗里的粥喝到一半,卧室门突然开了,夏冰洋撑着门框站在门口。任尔东和娄月扭头的功夫,纪征已经走过去了。
夏冰洋头重脚轻地站在门口,有气无力地低着头垂着眼睛,脸色虚白且疲惫。
纪征扶住他的腰,在他的脸上和额头摸了摸:“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夏冰洋却皱了皱眉,偏头躲开了他的手,低低地说了声:“没事了。”
纪征怔了怔,把他的脸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冰洋,你怎么了?”
夏冰洋垂着眼睛不看他,躲闪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抗拒:“我.....去卫生间”
纪征看着他缓慢走向卫生间的背影,夏冰洋的背影颓然且消沉,他像是看不到房子里的任尔东和娄月,他好像被一道透明的墙壁挡在了另一边,杜绝了和任何人的联系,把自己关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纪征很快明白了,夏冰洋还没有从噩梦中苏醒,此时的夏冰洋就是昨天晚上在棋江大桥等待他的夏冰洋,夏冰洋还没有从棋江大桥回来......纪征是心理医生,他知道夏冰洋的症结所在;现在的夏冰洋像是得了创伤应激障碍,他低沉、消极、空虚、像极了抑郁症患者,夏冰洋刚才躲着他,就像在躲避导致他出现应激障碍的创伤源。
虽然纪征还没有对夏冰洋做详细的心理评估,但他可以肯定,让夏冰洋受到强烈刺激的创伤源就是他。
夏冰洋在卫生间待的时间有点长,纪征走过去,看到他在玩水,他把手放在水龙头下面,默默地看着水从他掌心流走,顺着他的指缝淌下来。
纪征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上前把水关上,道:“出来吃点东西。”
他把夏冰洋领到餐厅里,给夏冰洋盛了一碗粥,但是夏冰洋捧着碗坐到桌尾去了,一边看着桌面发怔,一边慢吞吞地喝粥。纪征看出他在躲着自己,所以并不追过去,而是远远地坐在餐桌另一边,看着他。
任尔东和娄月不明真相,以为夏冰洋和纪征闹了矛盾。他们坐在夏冰洋身边,嘀嘀咕咕地和夏冰洋说话。夏冰洋埋头喝粥,听的多,说的少,脸色依旧僵硬且迟钝,短短几分钟里跑神了三四次。
纪征看到夏冰洋只喝了半碗粥就把碗推到一旁,双眼空茫茫地看着窗外发了一会怔,然后向任尔东要了烟盒和打火机,点着一根烟。他抽了几口烟,低下头,左手食指指腹不停触摸烟头烧的通红的火圈......那一定是很烫的,但是夏冰洋却没有丝毫反应,似乎在有意寻求一种刺激。
很快,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夏冰洋把烟掐了,道:“等我一会儿,我换身衣服。”说着,他手按着桌子站起来,想回房间。
纪征却忽然说:“任警官娄警官,你们自己走吧,冰洋今天不出门。”
夏冰洋回头看着纪征,愣愣的。
任尔东干笑两声:“纪大哥,我们一大堆事儿呢,夏队他——”
纪征淡淡地,强势地说:“抱歉,今天我不会让他出门。”
娄月看出了一些端详,她把任尔东拽起来:“我们先走。”
纪征把他们送到门口,娄月临走前担忧地问:“夏队怎么了?”
纪征默了默,道:“他的状态不太好。”
娄月:“仅仅是不好吗?我看他像丢了魂一样。”
纪征不解释,勉强笑了笑,把门关上了。
他回到餐厅,看到夏冰洋坐在原位,正在摆弄那根被他掐灭了的香烟。夏冰洋把烟掰成两断,两断掰成四断,然后把里面的烟草一点点捏出来,洒在餐桌上。
纪征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漂亮又冷淡的侧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我受伤了,你发现了吗?”
夏冰洋慢慢转头看着他,静如死水一样的目光在他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右侧额角贴了两枚创可贴。他没有任何思考,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纪征的伤口:“怎么弄的?”
纪征把创可贴撕掉,露出贴着发根的一道拇指长的伤口,伤口已经缝了针,针脚很新,道:“车祸,缝了几针。”
“怎么会出车祸?”
纪征温柔地看着他,道:“因为你。”
夏冰洋的反应有些迟钝:“......我?”
纪征道:“对,因为你,我出了车祸,也正是那场车祸救了我。”
夏冰洋疑惑地看着他:“我不懂。”
纪征握住他的双手,笑道:“那我解释给你听?”
夏冰洋点点头。
纪征笑着问:“你和唐樱是不是在12年就在一起了?”
夏冰洋愣了一下,想了想才说:“好像是......12年5月底。”
纪征佯装不悦:“记得这么清楚?”
夏冰洋死水般的眼睛里终于活泛了一些,无端有些紧张:“不是,因为我们在一起不久就过六一了,所以......记得比较清楚。”他越说越没底气,说到最后索性没了声音。
然后,他瞟了纪征一眼:“你怎么会知道?”
纪征道:“因为我看到你们了。”
“看到我们?”
“嗯,12年9月份,你们是不是回蔚宁了?”
夏冰洋又想了一阵子,才道:“9月......对,9月底放长假,我们就回来了。”说着又问:“你在什么地方看到我们了?”
纪征道:“9月30号晚上十点多,青年路街心公园附近,我看到你和唐樱牵着手在路边散步。”他唇角一扬,故作失落地笑道:“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我很受刺激,所以就出车祸了。”
夏冰洋顿时就慌了:“我,我不知道,我没看到你。”
纪征忙道:“别急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本来我是打算回家的,小蕖在家里等我,催我快点回去。”
他发现当他说起边小蕖时,夏冰洋的脸色瞬间就僵硬了,手上的温度也急剧直下。纪征了然,握紧夏冰洋的手,接着说:“但是我没想到忽然碰见了你,我看到你和唐樱在一起,心里很不舒服,一时分心就出了车祸,所以我只好去医院缝合伤口,我离开医院已经快十二点了......那时候,我特别想见你,但是我打不通你的手机,我去过很多次你家里和单位,都见不到你,当时我都快绝望了......后来我就想去棋江大桥碰碰运气,我们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散步,都在那里,也是你第一次送我离开的地方。该说我运气好吗?我找到我们之前坐了一整晚的长椅,就看到了你。”
纪征抚摸他的脸,笑道:“你知道我会去大桥,所以特地去接我吗?”
夏冰洋眼睛逐渐湿润,他看着纪征的脸,有流泪的冲动:“我不知道......我接到你了吗?”
纪征擦掉他眼角的一点水渍,道:“当然,你不仅接到我了,还把我接回家了,不记得了吗?”
夏冰洋落泪落的很突然,神色惘惘道:“我只记得......我杀了你。”
纪征捧着他的脸,强有力的目光望进他眼睛里,道:“不,你救了我。”
“......我救了你吗?”
“是的,你救了我。”
夏冰洋忽然就哭了,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我好害怕,我怕我是在做梦,我怕我睁开眼睛你就不在了——”
纪征不再说什么,他抬起夏冰洋的下巴,低头吻住了他。
夏冰洋起初在颤抖,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纪征正在亲吻他的温热又柔软的嘴唇......
很浅的吻,没什么欲|望,但足够的耳鬓厮磨。
纪征松开他,抵着他的额头,轻笑着说:“还需要我用其他方式证明我确实存在吗?”
夏冰洋揪住他的衣服,低声道:“要。”
纪征以为自己听错了,失笑:“什么?”
夏冰洋瞥他一眼,身子往前一倾,倒在他怀里:“我要。”
“......你昨晚发烧了。”
“现在已经好了。”
“不工作了吗?”
“你不是说不让我出门么。”
夏冰洋的呼吸湿热,气息洒在纪征的脖子里,像一只只虫子似的往纪征的皮肤里钻......
纪征站起身,一把将夏冰洋打横抱起,走向卧室:“那就别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