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第 150 章

帐篷之内龙深盘腿而坐对何遇与鱼不悔道:“我快控制不住体内的魔气了。”

何遇微微一震,难以置信:“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在他心目中,不,是几乎在所有人心目中,龙深是无所不能的从来不需要别人担心何遇知道他的真身知道他是半仙之体,知道放眼特管局即使车白年龄比他大来头也很大,人人都尊称一声车局但真正打起来龙深未必就会落于下风。正因为这个男人如此强大,永远是二组所有人坚实有力的支持大家敬佩爱戴龙深,也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却有意无意忘记了,龙深其实也不是神连宗玲都倒下了龙深又怎么会没有弱点,不会受伤?

龙深点点头,看向他与鱼不悔忧心忡忡的神情。

“这里的魔气非常浓郁也许你们有罡气护体,还未有太大感觉,但我体内本来就有残余魔气,两者互为牵引,导致魔气对我的影响比任何时候和地点都要大。”

鱼不悔:“那如果离开这里呢?”

龙深摇首:“宗老和车局都殉职了,现在他们结下的封印,你们也看见了,根本无法彻底遏制魔气,一旦魔气冲破封印,我在这里,或在外面,又有什么区别?除了我,现在没有人能够替代原先镇守阵眼的凤凰,就算何遇提出的那个办法,也只不过是在赌。”

鱼不悔无法反驳。

龙深道:“如果赌赢了,自然万事大吉,如果输了,冬至,你们,外面的人,和更多的人,都不得不作出牺牲,但我不想看见这种事情发生,我希望冬至能好好活着,不愿让他过来陪我赴一场豪赌,器灵妖物寿命漫长,却并不比寿命短暂的凡人更珍贵。因为我自己,就是凡人的造物。”

“老大……”

龙深看着何遇,温声道:“我宁愿看你想着法子偷懒打游戏,四处散布无聊的信息,也不想看见你为了堵住魔气而牺牲,虽然你、看潮生、钟余一是我的下属,但我从来没有把你们当成手下,你明白吗?”

何遇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早已泪流满面。

他以前总觉得哭鼻子是娘们唧唧的行为,但现在他却感到即使嚎啕大哭,也无法宣泄他内心的痛苦无力。

龙深道:“你的能力早已足够独当一面,只是我觉得你玩性重,一直没有放你出去,这次特管局损失惨重,吴局恐怕也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我不在,你就是二组的组长,看潮生他们,就全靠你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低低地,自嘲一笑。

“不知是否魔气入体的缘故,现在我发现自己的私心越来越重。说的是守护人间,其实到了现在,我最想守护的,也只有他一个。”

何遇抽抽噎噎:“老大,你不要这样说,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希望世道太平,否则也不会作出这个决定,我会看着小冬至的,可他迟早都会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既然想要守护他,就不该骗他!”

龙深平静道:“我没有骗他,他看了我的笔记之后,自然就会知道办法的,这件事,也只有他能做。”

鱼不悔没有像何遇那样哭个不停,因为他比何遇跟龙深相处更久,知道龙深决定的事情再无更改,与其在这里伤感,不如想想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也许更为实际。

“师兄,如果你决定了,就去做吧,我会为你护法的,希望你不要忘记还有冬至在等你。”

龙深笑了一下:“多谢,我尽力。”

外面,张掌教已经派人立刻回去取玉牌了,但一来一回终究需要不少时间,西藏反倒离这里更近一些,活佛当机立断,亲自回去把镇寺之宝取来,据说那是一座巴掌大的纯金宝塔,里面供奉着舍利。

想要替代阵眼灵器的作用,哪怕只是暂时性的,也不是凡人肉胎所能为之,龙深刚才虽然没有表明自己的真身原形,但在场都是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大佬,能听出弦外之音的人并不少,大家也没有追问,此时见他出来,郑掌门和宋志存就迎上去。

“龙局,既然要模仿小型八方伏魔阵的布局,那除了阵眼之外,肯定还需要其它七块石碑,现在一时半会来不及,我们想以身替代石碑的位置。”郑掌门道。

宋志存:“不错,刚才我们商量了一下,我与郑掌门各算一个,龙虎山、茅山、还有閤皂山的辛掌门,他们也都表示愿意,剩下两个,由两位活佛担任。”

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危难面前推脱退缩,即使平日里各派之间也免不了一些龃龉过节,但谁都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旦通道被彻底打开,深渊地狱与人世连成一片,到那时就不仅仅是末法时代了,而是彻彻底底的炼狱绝境。

龙深却道:“其他人可以,你不行。”

宋志存一愣。

龙深:“吴秉天已经负伤,我们两个又都在这里,你再出事,特管局就群龙无首了。”

宋志存喉结上下咽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在为龙深的性命担忧,在为眼前的局面担忧,但龙深自始至终想的,都是大局。

“我来!”

鱼不悔从后面大步流星走来。

“我来顶替宋局的位置!”

何遇红着眼睛对他师父辛掌门道:“师父,也由我来顶替你的位置吧。”

辛掌门把他拉到一边,冲着他后脑勺狠狠就是一下:“你以为是过家家啊?你修为还没到那份上,别废话了,这不是孔融让梨,你也别以为自己没事做,就在我后头跟着吧,如果我顶不住,的确得要你上!”

何遇摸着被打疼的脑袋,嘟囔道:“就不能轻点儿!”

“出来前,我已经交代过你的师兄了,如果我回不去,閤皂派就得由他传承下去。但是,”辛掌门瞪他一眼,顿了顿,“我希望你能回去。”

何遇看着他师父,第一次感受到想哭又不能哭的悲伤。

“别露出这种表情!”辛掌门却笑了,并没有即将做一件可能危及性命的大事的恐惧担忧。“大丈夫顶天立地,但求问心无愧,修行者更要如此,如果这次不出手,以后我自己也会留下心魔,别说修行了,连人都做不好。你去准备准备吧,我们还有些符箓要画,你来帮忙。”

何遇低低答应一声:“我现在就可以帮忙啊!”

辛掌门皱眉:“画符之前要焚香沐浴更衣,心诚方能符灵,现在非常时刻,也不要求你做那么多了,净手净心是最基本的!”

何遇扫了他师父的手一眼:“您的手也没比我赶紧多少!”

在辛掌门打他之前,他先一步跳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

……

放在冬至眼前的,肯定不会是一本童话书,只是套了一个童话书封的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冬至曾经在火车上见过,还曾斗胆翻开过,何遇说它是鬼画符,现在冬至自然知道了,那里面不是鬼画符,而是殄文。

此刻仔细观察,他发现封面看上去是故意做旧的,就像市面上卖的那种怀旧笔记本。

大黄猫和章鱼趴在桌面上,看着冬至跟程洄研究那个笔记本。

“这个本子是何遇买来想要记游戏攻略的,结果被老大发现,就给没收了。”看潮生甩着尾巴道。

冬至失笑,他就觉得龙深不像是会喜欢这种童趣风格的人。

不,应该说龙深不会去特意挑选什么风格,对他来说,一个本子只要能记东西就够了。

“你们去忙吧。”他对看潮生和章鱼梅卡道。

看潮生有点担心:“老大在昆仑山没事吧,我听说宗老都牺牲了?”

冬至安慰他:“没事的,还有宋局他们在,你要相信我师父的能力。”

看潮生的妖力还太弱了,在这件事上根本帮不了任何忙,冬至不欲他多作担心。

“梅卡刚到中国,连中文都说不流利,但我现在没时间带它去见无支祁前辈,所以它暂时还要劳烦你带着。”

“这几天它一直是我带的!”看潮生一脸“这点小事,还用你多说”的表情,率先跳下桌子。

章鱼还挺有礼貌地对冬至挥挥触手,就与白猫一道跟在看潮生后面离开了。

过了两秒,一条触手重新出现在门口,把刚才忘了合上的门重新关好。

程洄目瞪口呆:“智商好高的章鱼!”

冬至心想,等他看见梅卡会说流利的英文,估计会更惊讶。

“抱歉,让你刚下飞机就过来,也没能休息一下!”冬至歉然道。

程洄摆摆手:“我已经听掌门师叔说过了,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开始吧!”

冬至点点头。

程洄翻开笔记本,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给冬至翻译。

冬至聚精会神,拿着本子边听边记,这样过一段时间之后,他也许可以自己尝试去解读,不用劳烦程洄把厚厚的一册都读完。

龙深的字迹龙飞凤舞,但字体并不大,几乎已经写满了一本,最后只剩下两三页,冬至知道,想要最快得知与石碑有关的解决办法,必然要从最后面看起,再慢慢往前翻。

三月十六日,我准备去昆仑山了,希望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冬至很少听见龙深会说“希望”、“期待”之类的话,因为说这句话的本身,就已经把实现某件事情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而龙深从来不会这样做,想要做什么,他就会自己去实践。

这也许是他第一次用文字的形式写下心声。

说明他已经意识到昆仑山的形势远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棘手。

三月十一日,音羽鸠彦死了,丁岚的残魂也带回来了,但事情仍未结束,车白已经牺牲,我想起日本之行前,与宗玲的对话,如果到了那个地步,这也许是唯一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巨大的疑问在冬至心头升起,他与程洄对视一眼,后者又往前翻了一页。

三月一日,宗玲把四象定星灯给了我。

对我来说,即使上面凝聚了白虎、朱雀、青龙的神魂,那也仅仅是一件无法使用的器具而已,但宗玲神魂的注入,使这盏灯彻底活过来。但我对宗玲说,音羽鸠彦有上古石盒之助,力量远比人魔或天魔的分身更为强大,四象定星灯现在充其量只是“灯芯”俱全,还需要有“火引”,才能将其彻底点燃。

宗玲知道我说的是对的,但她也束手无策,我思索许久,终于想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由我来作为“火引”,通过引魔气入体,激活四象定星灯,让它困住音羽,而我,就可以趁机将他彻底消灭。

宗玲强烈反对,但我已经决定了。

我知道这个办法可能产生一个隐患,那就是入体之后的魔气也许会失去控制,甚至主导我的意志,最终将我也同化为魔物,万不得已时,我的退路就是冬至。

看到这里,冬至的心越跳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

“为什么退路是我?”

细密的汗水自程洄鼻尖冒出,他接着往下读。

我曾在长守剑注入一半的神魂,这将会分去我一些力量,我不愿让冬至多想,也并未告诉他。

他现在与长守剑越来越契合,终有一日,能够达到人剑合一,神魂相通的境界,到时候,长守剑将会赋予他更多的力量与生机,也许他的寿命会比其他人更长,实现他想要陪我一起走下去的愿望。

但,我知道,并非所有人都喜欢长生不老,至少我就不喜欢。从前我没有太大感觉,只道人来人去,如草木枯荣,顺其自然,但认识冬至之后,我渐渐明白,看着在意的人老去死亡,自己却还活着,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这也许是我一直无法从半仙之体最终得到突破的原因吧,其实我已经不是一把纯粹的剑了,我有人性,只是我以前了解甚少,从未深入探究。

我虽然希望他一直陪着我,但我不能将这个意愿强加在他身上,我不知道人类如何去喜欢一个人,但我觉得,应该是他想要的,我尽力帮他完成,他不想要的,我绝不勉强。

我没有对冬至提及此事,因为我也担心他对我的感情太深,如果听说可以与我度过更多时间,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任何未经深思熟虑的决定,都不是一个真正的决定,也对他不好。

原本我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找个机会与他好好说,却没想到,现在这个伏笔会变成我的退路,如果我被魔物同化,世间必然再无人可以阻止我,那把长守剑,就是唯一能够解决我,或者拯救我的存在。

希望事情还没有坏到那个地步,因为我想陪冬至更久一点。

可惜遇见他的时间太晚。

在这本笔记之前,我还写过很多本,但那些都被我烧掉了,记载并非因为善忘,而是因为我想用文字来留下一些痕迹。文字也是有生命的,即使烧掉,但它们也曾经存在过。

而现在这本,我却有点舍不得毁掉了。

程洄看着泪水盈眶的冬至,轻声道:“还念下去吗?”

冬至闭了闭眼:“程洄,我已经知道怎么帮师父了,现在我要马上去昆仑,这本笔记前面的部分,我想留着路上再看,但可能里面一些词汇,我还得请你帮忙翻译。”

程洄:“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冬至摇头:“那里现在很危险,你师父和师兄已经在那里了,如果连他们都无法解决,你去了也没用,还是留在总局安全一点。”

程洄点点头,也没坚持,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想当初在广州中了人魔的陷阱,还得劳烦自家师兄和冬至去救他。

“那你们小心,我会二十四小时开机,你有什么疑问随时都可以发过来!”

刘清波他们已经先一步出发去昆仑了,现在在场的,除了程洄与冬至,就只有柳四。

柳四是个很靠谱的同伴,他话不多,关键时刻却总能发挥作用。

他闻言立马起身道:“机票临时不一定有座位,去西藏的航班又少,我马上去联系吴局,让他设法腾出一架专机来,你去收拾一下东西吧!”

也没等冬至道谢,他就已经出门了。

……

两个小时后,冬至与柳四已经坐在了前往昆仑山的飞机上,由于是专机,飞机将会在距离龙深他们所在最近的军区机场降落,再从那里坐车过去,不过就算如此,起码也得一天之后才能抵达,这还没有把入那棱格勒峡谷的时间算在里面。

系好安全带,听着机场内预告即将起飞的广播,冬至低下头,再度打开平放在自己膝头的两个笔记本。

一个是龙深的笔记本,另外一个是他自己从程洄那里学来的翻译笔记,但就算有了这个笔记,还得逐字对照填写,再连起来阅读,对于他这种初涉殄文的人来说,需要耗费许多时间,但冬至不以为意,他已经知道了龙深所说的办法,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从头看起。

这本笔记开头,是从冬至认识龙深的三周前记起的。

那时候特管局刚刚发现魔物的异动,并从东北分局提供的线索中,得知一伙日本人在正常入境之后就改名换姓,悄然失去踪影,而根据情报,这几个日本人曾在长白山附近出现过,于是龙深带着何遇跟看潮生,于是龙深带着何遇跟看潮生,踏上了前往长春的列车。

二零一六年十二月十五日,火车上出现大规模的潜行夜叉,并导致一人失踪,一人死亡,这是二组的失职,也是我错判的责任。车上有名叫冬至的乘客,他的名字很巧,身上还有淡淡魔气,怀疑他可能与魔物有关联,待核实。

这是这本笔记里,从头开始,第一次出现与冬至有关的记载。

在那之前,基本寥寥数语的工作纪实,甚至没有什么个人感**彩,符合龙深一贯的性格。

现在回头去看,连冬至也觉得自己出现的时机的确太凑巧,由不得人不去怀疑。

他在踏入修行者之后也才知道,冬至是一年中阴阳交界的节气,从科学上来说,这一天北半球白昼最短,昼短则阳衰,而从修行的角度来看,数九首日,阳气闭塞,商旅不行,他的生辰本来就偏阴,又用了冬至这个名字,恰好当时距离冬至节气也不远,所以在火车上才会被人魔看作绝好的猎物。

如今他自然知道自己当时的处境有多危险,要不是刚好遇上何遇和龙深他们,现在估计坟头草都三米高了,但当时他火车上那一系列奇遇之后,非但没有太多恐惧,反倒好奇心占了上风,还继续前往长白山旅行。

可谁又能想到,他一念而起,人生就硬生生拐了个弯?

就算回到一年多前,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冬至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往下看。

十二月二十三日,原来日本人真正的目标是石碑,而不是骨龙。

石碑上的符箓?

龙深在这句话下面画出石碑上的符箓,应该是根据自己的回忆画的,也许是为了防止泄密,他只画了一半。

骨龙伏诛的时候冬至也在场,但他没有亲眼见到石碑碎裂的情景,直到后面,他自己也参与其中,见到了那块原本应该由无支祁所守护的石碑。上面的符箓,的确与龙深画的基本没有太大区别。

此后接连几条,都是与公事有关,与其说是日记,更像一本工作性质的备忘录,因为用殄文书写,几乎没有人能看懂,程洄说过,龙深用的殄文属于古殄文,与现代少数流传的鬼书文字还有很大区别。而且冬至能感觉到,笔记上面应该下了某种禁制,也许是到了一定时间就自毁,又或者就算落入歹人手中,龙深也能知道。

为了左右对照查找翻译,冬至看得很慢,他也知道龙深的笔记里,肯定不会像常人那样,絮絮叨叨描述一堆心情琐事,但他依旧不想放过任何一条记录,因为那是龙深留在世上的每一个足迹。

在当时的龙深心里,追查日本人的目的和石碑的后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冬至这个过客,在查证他与魔物无关之后,自然也不会再值得对方去关注。

看到此处,冬至不由无声笑了一下。

他很好奇,再往后翻,龙深会如何写他。

一个好奇心旺盛,却毫无自知之明的凡人,还是锲而不舍,执着可嘉的拜师者?

窗外层云起伏,霞光万丈。

而他,正循着那人曾经走过的路,一步步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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