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介告人,去的自然是江左府署。
也就民间俗称的“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摸进来”里那个衙门口。
当然,大启的衙门,大部分还算公正廉明,并没有这俗话说里的那么夸张。
鉴于如今江左身为“行在”的特殊性,江左府署连升三级,成为了正三品的衙门,比一般的府衙级别都要高,府署的占地面积也比一般的府衙大。有东西南北四厅,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各有各的用处,一切都必须按章办事。因为江左府署是整个江左城内里百姓出入最多、也是最忙碌的府衙之一,不这么要求,根本没有办法统一管理,让一切变得井然有序。
谢介去的时候,甚至要排队,老长老长的队伍。
没办法,启人民风好讼,民告民,民告官,甚至还因此兴起了讼师这个职业,衙门口附近的讼铺比比皆是,是再正经不过的一门生意。这种风气正常又不正常,正常是说,本身百姓就不应该惧怕诉讼这件事,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天经地义;不正常则是说,这样的频繁诉讼,与其他朝代流行的息讼,形成了极其异类的突出对比。
当然,大启也讲究以和为贵,能息事宁人的就最好还是和解,不过,该告状的时候也是一点都不会客气的。
其中尤以江南一带为盛,一个稍大一点的地方衙门,每日的诉讼平均数,都不会下了二百。
可想而知,负责管理江左及附近州县一应地方事务的江左府署,每日要面临大大小小多少的案件。所以,也不是所有的案件,都能惊动江左府府尹亲自来审的,下面会有不同的官员来替府尹分忧,可人手还是不够,告状告晚了,就只能先来后到的等。如今又临近年关,百姓不用下地农忙,于是不是在家闲着,就是进城做起了小买卖,诉讼的人比往日里就更多了。
朝臣也不是没想过管管这种没事干就打官司、打嘴仗的风气,但是,怎么说好呢,连朝臣自己都每天热衷于挑皇帝的错,他们真心没多少立场不让百姓告他们。
“咱们要不要插个队?”谢三儿看了一下衙门口的情况,估摸着就他们这种只是碰瓷,谁也没有受伤或者死亡的民事纠纷,真要排队等下去,能等到明天。
“不插!”谢介阻止了谢三儿,他还要等房朝辞来给他当脑子呢。在房朝辞没来之前,谢介不敢轻易妄动,又怕中计,这样在人来人往的衙门口正大光明的耗费时间,才正合他意。
当然,谢介在说完之后,想起了他身边还有那个叫阿果的男人在等着他。
阿果就爽朗坐在一边,在谢介看过来的时候总会露出一嘴大白鲨一样的牙齿,双眼亮晶晶的,热情的甚至有点诡异。
“我是说,插队是不对的!我们要公正公平,对吧?就是大概要多耽误你一会儿了。”
“不介意不介意!谢郎君这样的觉悟,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啊!”这位叫阿果的移动宝石展示台,真是一个很会聊天的人,至少是一个很会和谢介聊天的人。不管谢介做了什么,他都是一个劲儿的猛夸,对对对,是是是,谢郎君太棒了什么的。
吹的谢介通体舒泰,心情愉悦。没办法,谢介这个人就这么一个特色——不禁夸。
所以,哪怕阿果有点过分热情了,谢介也还是能忍耐。
他们并没有在江左府府尹外面等多久,江左府的一把手就出来迎接了。事实证明,并不需要房朝辞和大长公主到,只看谢介的面子,一般官员就惹不起。
好吧,其实对方会来,也是因为他和谢介是亲戚。
宗室那边的亲戚。
这里就必须要简单的先说一下大启官员迷之复杂的关系了,江左府最大的官,理论上来说是江左府的府尹,但其实府尹并不管事,只是由亲王兼任的一个花哨称呼。真正能够做主、管事的是少尹,或者权知江左府事。
权知就是暂代的意思,也有临时委派的意思。不过,对于大启来说,哪怕你这个暂代都干了三年了,只要头顶上不干活光拿钱的宗室还在,那你就依旧只是暂代。
谢介以前肯定是不会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如今的这些都是房朝辞的功劳。谢介也不知道大启的官员体系为什么这么复杂,反正今天算是便宜他了。
兼着江左府府尹的宗室,是赵王闻纯,就是昔日第一次上朝还特意带了个画师作画纪念的那位。
胖胖的赵王同学,大概这也是人生第一回来他就职的衙门,就遇到了谢介告状。
“放心表叔,我一定给你出气!”赵王挥舞着握紧的拳头,不分青红皂白,就已经同仇敌忾的和谢介站了一队。
赵王比谢介大,但辈分儿却被谢介小。这就是一个老来子的优势了,年纪不大,却肯定有一群年纪比他大的人管他叫叔儿。
“停停停,”谢介不得不打断了他的大表侄,“权知江左府事不在?”
“对啊,他现在不在,我最大,别怕!”赵王用宽厚的大手摸了摸自家小表叔的头,“我给你做主!”
谢介越来越坚信这是个套了。要不怎么就偏偏在今天,他被碰瓷了,权知江左府事却不在,只有一个万年没上过班、虽然事事照顾他但其实根本不懂法的赵王在?幕后之人这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用阳谋害谢介以权谋私啊。
那边的阿果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刚想要出声提醒谢介,就听到谢介已经训上了他大外甥:“你是不是傻?懂什么叫回避制吗?”
“什么?”赵王自然不可能知道什么叫回避制,他当初连怎么上朝都是现学的。
“简单来说,咱俩是亲戚,所以我的案子你不能审,需要回避,懂了吗?”
“还有这种说法?”赵王很努力睁大了他看上去睁的不甚明显的眼睛,表示不信,他这辈子的人生观里就没有这方面的意识,“这谁瘠薄规定的破玩意?”
“我外祖,你太爷。”谢介甩了六个字出去,让赵王瞬间不敢再多问了。
等谢介回神,问阿果刚刚准备和他说什么的时候,阿果只剩下了一脸老父亲的欣慰笑了,虽然他总是没条件的赞美谢介,但这回赞美的尤为真诚,但赞美完了他才说:“没事,没事,我就是想说要不咱们还是跟着进去吧,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看过来了。”
赵王是出来亲自接的谢介,但谢介却并没有着急和他进去。如今已经吸引了很多好事者的目光了,大多的百姓都不认识什么大长公主家的牛车不牛车的,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是个官就是大人,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大人,谁能分得清这是哪家大人的座驾?只有在体制内的人,才有可能分辨的清楚那细微的差别,也只有他们用得上这些其实普通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用到的冷知识。
房朝辞到的时候,谢介和阿果并赵王已经在后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闲到特别、特别无聊的那种。
赵王本来是想叫人来唱曲解闷的,但是被谢介给拦了下来。虽然谢介也挺想这么干的,可是想想今天的遭遇,他最终还是没那么干。而是叫了衙门里的人,又把碰瓷的人带了过来,挨个的让赵王去审着玩了。
赵王过足了当官老爷的瘾,也不觉得自己真能问出什么,就是戏精附体而已。
谢介则和阿果探讨了一下他为什么会随身带个大夫的事情。
“我爱慕一位寡居多年的夫人,她的儿子身体不好,我本来是打算让大夫上门去给那孩子看病的。”阿果说的很含糊,还有点担心的看了一眼谢介,“你觉得寡妇再嫁合适吗?”
“为什么不合适?”谢介对阿果摆摆手,“不是所有的大启人都很迂腐,至少我不是。只要是你情我愿的,你管人家和谁结婚呢?”
“对对对。对了,相请不如偶遇,让我的大夫也给你看看病吧。”阿果积极提议。
“啊?”谢介已经忘记谢三儿拼命给他艹的体弱多病的人设了。等他反应过来准备婉拒的时候,房朝辞就到了。
一进来,还没看清楚阿果的脸,就已经对他产生了敌意,没事干和谢介凑那么近是要干什么?
等看清楚阿果是谁之后……
房朝辞就更迫切的想要分开谢介和这位阿果兄了。理由很简单,因为阿果就是那位从小就特别敢想的契国燕王啊!他对谢介如此热情的理由也很简单,他想当谢介的爹!
作者有话要说:*民风好讼:这个是宋朝真实,讼师业在宋朝不要太流行。
*文中的府衙基本比照的就是北宋的开封府来的。开封有个包青天那个。很多影视作品里,直接叫包大人为府尹,其实是不对的,因为包大人也只是权知开封府事。他是有顶头上司的,一个宋代的亲王,只不过他上司不管事而已。
*回避制,这个也是宋朝真实存在的,宋朝的司法是非常讲究程序正义的,回避的规矩很复杂,不只是血缘关系。文里也只是稍微提一下。还是以包大人为例,有一处戏是唱他审自己的侄子,为了显示包大人的公正廉明。但这其实是……不科学,他根本不可能审自己的侄子,还没开始,就要回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