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月落西天,寂静的街道零零星星立着散而不乱的疏疏人影。
——装可怜……绝对是装可怜!!!
苏日暮恶狠狠地磨着牙恶狠狠地瞪着某人的背影。
回想到刚才被这个某人喊着冷顺带八爪章鱼缠的经历,再对比现在的一脸云淡风轻的气定神闲,苏大才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唰唰唰的用以眼杀人法把他杀个一百遍啊一百遍。
视那如芒在背的视线为无物,甄侦拽着某只的爪子,看着面前的尸体,杏仁般形状姣好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就这几个?”
鹧鸪垂首道:“属下来迟,到的时候附近只剩下这四人,被包围后四人全部自尽。”
苏日暮挑挑眉。
原来是死士么……难怪这么难缠。
甄侦不语,看了片刻,没有多余的反应。
倒是鸣鹤迟疑着道:“大人,你的伤……”
只是皮肉伤,甄侦并无所谓:“回去再说。”
说罢,侧头看了看气呼呼的苏日暮,拽了拽他,仪态静雅如江南风雨的男子眉眼挑起,重复道:“走吧,有事……回去说。”
苏日暮后冷不丁的背一凉——为什么他听出了秋后算账的的味道……?
……
“失败了?”
“……是,临时有人救了他……”
“够了,失败了就不需要狡辩。”男子冷哼一声,打断跪地的人的话,脸色狠戾,嗓子像是被灼伤一样沙哑不堪:“三十二批死士,没有一批是成功回来的,那养着你们还有何用处?!”
另一边,宽袖长琚的儒士腕骨一转折扇轻开挡在面前,掩在扇下的嘴角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您有张良计,人家未必没有过桥梯,您何必发怒呢?”
话是如此,安慰的意思却是不怎么听得出来。
男子恶狠狠瞪向他,“你不是那边派来帮忙的么,那除了风凉话还会说什么?”整天不知道做什么,跑个没影没踪!
儒士扯起嘴角笑了笑,“谋而后动,隐而后发,这忍字头上一把刀,您可是深有体会的,王……谁?!”
话到一半,窗外明月忽然从云层中飘忽出来,在地面上映出晶莹的霜影,他正巧目光一低,蓦然脸色凛住,喝了一声,手中黑骨扇子脱手而出,旋转成圆呼啸着朝窗户打去。
窗外。
被突然跑出来的月亮坏了行踪的阜远舟眉头一皱,听到破空声后干脆掌心一击窗棂,直接砸窗而入,一个翻身躲开飞旋而来的扇子,再抬头时只看到那个沙哑声音的主人被死士护着动作敏捷飞速地躲回内室的背影,似乎很刻意地不想与人见面。
不过匆匆一瞥,不过这背影——怎么感觉……特别熟悉似的???
阜远舟心里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一咯噔,正待要追上去细看,深衣广琚的儒士却忽然闪身过来,那折扇已经滴溜溜地转回了他手上,他一挡一卡,滞了身前人的脚步。
眨眼之间阜远舟已然失了那个人的踪迹。
他暗暗低咒一声,手腕抬动,用剑鞘挥手打去,“江前辈,你怎么在这里!?”
“前辈”两个字那叫一个百转千回,仿佛还咬牙切齿,完完全全透着“怎么哪儿都有你在碍事”的潜在意思。
江亭幽举扇拦截显而易见的是在做缓兵之计,掩护另一个人的离开。
此刻他听罢也不恼怒,反倒笑了笑,“我们又见面了,殿下。”
“本王还是喜欢见面不如闻名这句话。”阜远舟淡淡道。
江亭幽深深看他一眼,“真没想到,你居然能找到这里……”
后面那一句话咬字有些缓,似乎在当中蕴涵着什么特别的意味。
阜远舟也不踩他的语言陷井,冷笑道:“本王想查的事,难道会很难么?”
语气里,淡淡傲恣尽现。
江亭幽挑挑眉,心下琢磨着他是真的知情还是纯粹有那么一帮势力能如此快速查到这里。
他心里几番思量辗转,手下的攻击自然就慢了下来。
阜远舟到这里可不是来打架死磕的,现在要查的人和那些劳什子死士也都跟丢了,所以此时见对方动作一慢,他就抽身退出了战圈,眉锋淡动若有所思。
虽然交手不过几个会合,但是这里的动静也不小,只是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跳出来帮忙,他不禁有些怀疑江亭幽在整件事中占的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角色了。
江亭幽似乎看得出他的想法,悠悠然收了手,指尖习惯性地滑过扇面,留恋的味道从指缝间丝丝缕缕满溢出来,他看着折扇,嘴角勾着,“神才武功已化臻境,不过区区拙技,怎敢献丑?”
阜远舟嘴角一勾,笑意却止在眼里——那批虎人违逆常伦杀伤力恐怖,怎么能算是“拙技”?
江亭幽淡笑不改,话锋忽地一转:“话说回来,江某倒是有些不解,皇家人手下能人辈出,跟踪追查的是自是会有人来做,怎么就让宁王殿下亲自出马了呢?莫不是……”他眼光稳稳落在对面蓝衣大气的男子身上,“有什么不方便让旁的人知道的事?”
阜远舟心下微微一动——倒也不是被他说中了什么,只不过若是“那批人”对他反复试探,他能理解,但是二十年前掌上轻扇江亭幽也是一时风云人物,亦正亦邪、君子坦荡荡的角色,背景经历不算隐秘,不可能是他们的人,那么,在隐居二十余年后的他又是为什么突然出现并且为他们做事,甚至是做得如此尽心尽力?
想到这里,阜远舟迷了眯眼,突然计从心头起,意味深长道:“皇家的人才再多,也是皇兄的,不是本王的,当然不便使唤了。”
没有预料到他的答案,江亭幽明显打了个愣神。
当然,阜远舟这么说不是和阜怀尧面和心不合的意思,只是模糊一下敌人的视线,使一招深入敌营——既然你们觉得我和刹魂魔教有关,那我就撇清关系,当做自己这么亲身而为是因为对帝位还有觊觎,想要和你们合作合作。
顿了了片刻之后,江亭幽才回神,试探般道:“殿下位高权重,深受恩宠,总有能使唤的人。”
蓝衣雪剑的男子睨他一眼,眉目含笑,龙章凤姿的睥睨之势,“本王的位子再高,也总是差了那么一步。”
所以即使万人之上,也要在一人之下。
事情出乎意料,江亭幽用探究一样的眼神看了他许久,才点头,也不说什么“敬候佳音”的场面话,只道:“既然各取所需,就望殿下少做干涉了。”
话音未落,他就转身离开,几个起落间消失在将亮仍黑的夜色里。
阜远舟挑挑眉——为什么他从这个人的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了“失望”的意味?难不成是在为他家皇兄抱不平么?真是奇了怪哉。
他环视了一圈这个已经被废弃了的联络点,还是有点纠结于刚刚看到的那个貌似有点熟悉的背影。
到底是谁呢?
……
见天色不早,阜远舟赶紧赶回皇宫,推开乾和宫的窗就准备跳进去。
刚跳到一半忽地就发现不对劲,动作僵了一下,落地的时候一个趔趄。
内殿里的七宝嵌珠的龙凤飞云雕花龙床上,黄绫腾龙层层叠叠的罗帐已经被挽了起来,长发未束的年轻帝王披着外衣,正坐在床上看公文,听到响动时,琥珀双瞳笔直地看了过去。
……兄长怎么醒得这么早啊啊啊——
阜远舟被看得一阵底气不足,立马挺胸收腹将剑背在身后,讨好地道:“皇兄,你睡醒了?”
“嗯。”阜怀尧淡淡应了一声,将公文放下。
阜远舟内牛满面——能不能用比较容易表达情绪的语气助词,“嗯”是什么意思捏什么意思捏,能不能自动翻译一下下啊啊啊——
自家三弟这副心虚气短的样子看得阜怀尧几乎想笑,难得有了逗逗人的心思,于是保持面无表情,问道:“怎么?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事?”
阜远舟一惊,摇头啊摇头,就差指天作发誓状:“没有,绝对没有!”皇兄,我对你的真心绝对天地可鉴日月可表t-t!!
“那,这大半夜的,去哪儿了?”阜怀尧注视着他。
“找江亭幽去了。”阜远舟摸摸鼻子,把事情这般这般那样那样说了一遍,自然是包括那番“合作”的试探。
说罢,阜怀尧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以一个帝王的目光。
这下就不能心虚了,阜远舟坦荡荡的任他扫视。
他可以让世间之人误会,唯独不想令阜怀尧失望。
即使万人之上,也要在一人之下——他心甘情愿。
最后阜怀尧还是没说什么,只招招手让他过来。
阜远舟眨巴眨巴眼睛,走过去坐在兄长旁边,伸手搂住他,埋首在那倾落的长发里,鼻尖缭绕的都是他清冷淡漠的味道,心底忽然就安稳了下来。
寅时的钟声敲起,在暗夜里传出了很远很远。
这样寻求安全感的动作让阜怀尧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并不怀疑什么,只是阜远舟似乎永远在害怕着失去什么。
其实这样一个冷漠的人并不适合做这样温情脉脉的举措,偏偏他的力度轻柔,像极了情人间的哝语。
阜远舟静静地闭上眼,蓦地就感觉倦意开始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