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下去,刀锋擦过他的左手食指。
宋朗辉心里一派恍然,好像也感觉不到痛。他把手放到水龙头下面,就这么任由水混着血流。
第44章
陈琢不知道宋朗辉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但一个半小时以后他的确神色如常地端出了一桌子菜。除了手指上那道明显的伤口,其他看起来都像是个熟练的厨师。
宋朗辉买的酒是桃子味,陈琢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陈琢看到他盯着酒,就说:“以前周阿姨端水果来,我看你最常吃的就是桃子,心想你应该是喜欢。”
陈琢说不好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是桃子,还是因为桃子的香气充斥着他们之间那些关键时点。他问宋朗辉:“周阿姨现在还在你家做吗?”
宋朗辉摇摇头:“她女儿前几年生了小孩,她就去女儿身边帮衬了。”
宋朗辉以前吃东西重口,做起饭来味道却偏淡。两个人偶尔碰杯,一瓶酒也很快见了底。陈琢正在小心吃一块鲫鱼肉,窗台“哗啦”一声,跳进来一只猫,一边耳朵上没有猫。
陈琢吓了一跳,宋朗辉却熟悉眼前猫,放下碗筷走上前蹲下去抚了抚猫,跟陈琢说:“这猫是寺里的,之前火灾的时候烧掉了一边耳朵的猫,就再也没有长出来。这山里没什么人,平时也没人看管它,它就四处乱溜达。”
宋朗辉还记得陈琢高中的时候就喜欢去看学校里那些猫,他还为此笑过他,觉得逗猫跟陈琢一贯严肃的形象不符。他把猫抱起来,坐回饭桌前给陈琢看。
陈琢对小动物的确有超乎平时的兴趣和耐心,他夹了碗里一块鲫鱼肉,又把鱼刺挑干净,放到手掌上让小猫舔,一边问宋朗辉:“它叫什么?”
宋朗辉脸上有些尴尬,讷讷说:“小猫。”
陈琢反应了半分钟,大声笑出来,宋朗辉强行解释说:“反正这整座山上就这么一只猫,你叫小猫它就知道是在叫它了。”
陈琢还是笑,点点头:“是,没有比小猫更适合猫的名字了。”
小猫舔干净了陈琢手心的鲫鱼肉,从宋朗辉怀里跳到餐桌上陈琢的碗边示意要更多。陈琢夹了块的大鱼肉耐心挑刺,小猫在旁边打转,等不及了,咬住陈琢放在碗边的东西就跳下桌往外跑。
宋朗辉和陈琢都还没反应过来,宋朗辉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小猫刚刚叼走了你的……手机?”
两个人放下碗筷就往外跑,小猫已经不见踪影。山上处处都是树木,提供了无数隐藏地点。他们往山下走,试图碰碰运气。走到山脚再折返往上,也没有见到小猫的半分踪影。
他们一直都到寺里,前一天端茶的小沙弥正在门口扫地,扫帚旁边团着一只猫。宋朗辉跑过去叫了一声:“小猫!”,仔细一看猫的嘴里也并没有手机的踪影。
小沙弥见到猫的时候猫嘴里就没有手机了,大概是被随意扔到山上某处。小沙弥建议他们:“今晚就别找啦,山里的路你们也不熟悉,小猫到处乱窜放到哪里都有可能的,还是白天再看吧。”
陈琢不是离了手机不能活的人,被一只猫叼走手机,这更像是天意要他清净。紧急情况他还能拿宋朗辉的手机跟外界联系。
陈琢对着正在试图跟小猫对话的小沙弥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
宋朗辉在旁边用手肘轻轻撞他,示意他抬头看,天上一轮明月。
他们找了块台阶坐下来,静静地看起月亮,连云的游移都看得一清二楚。
寺院里安安静静,只有远处小沙弥扫地的唰唰声,敲钟的声音不规律地响起,小猫就跟着那钟声的频率叫。
宋朗辉伸出手握住陈琢的手,侧身看着陈琢,眼里的光不逊于月色,他说:“阿琢啊,本来我们也有一只属于我们的猫。”
他们的确说过要养一只猫的事情,宋朗辉甚至想好了,那只猫应该叫爱因斯坦,如果陈琢不同意,就试试普朗克。还没有等来猫,他们先分手了。
陈琢的视线没有离开月亮,他竟然在想宋朗辉这句话放在英语里就是一句标准的虚拟语气了。他明知故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让我来看月亮。”
宋朗辉反问他:“那你呢,没有人会为了月亮来一趟旅行。你为什么答应我?”
也许是月光太亮,或者是下午宋朗辉的仓皇让陈琢看见自己与之相似的懦弱,他突然积攒起把心事合盘托出的力气,陈琢说:“你知道吗,邱启前一阵问我,如果不是图名利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一行。”
重逢以后他们的相处里大部分都是宋朗辉主动,哪怕不把话点破。宋朗辉料想到这一趟旅途必然会讲起从前,却没想到陈琢会回溯到高三。他说:“是我辜负了你。”
陈琢听了这话却笑出声来,“我知道我从头到尾说我的选择不只是为了你,你都不信,以为我只是嘴硬。以前我也以为我是在骗自己,表面上说与你无关,心底却觉得你应该分担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庄飞予过生日那次,你那样质问我,我觉得失望透顶,但这不怪你,因为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的寄望,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了,没有谁应该负担谁的人生,这会让彼此太累。”
关于那个晚上的争执,他们从头到尾没有开诚布公地讲过。陈琢顿了顿再继续说:“我最开始在意你,甚至也不是因为你好看,我只是想,这个物理三十多分的人怎么也会这么快乐,我羡慕你,你真正喜欢自己在做的事,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种想要不是任何人强加给你的。我当初做那个决定很疯狂,但我觉得很痛快,我不知道我的选择对不对,我只想要自己做这个选择,不是我爸觉得我该干什么或者周围的同学觉得我该干什么。”
宋朗辉问他:“那你告诉我,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后悔过这个选择?”
陈琢看着他,“当然,我是凡人,桩桩件件事情都有让我后悔的理由。”
“但我最最后悔做了演员,是在看到听到你新闻的时候。如果我去念了其他任何专业,我们分手之后就是彻底结束了,我要是像我爸一样天天待在偏远地区的研究所里,大概真的能很快就把你忘了。但我也在这个圈子里,我周围的人每天都在讨论这些事,我没有办法不看。你知道吗,前几年,我俩不合的传言还没那么厉害的时候,还有你的粉丝到我的活动现场来见我,说他们在征集圈内人对你和宣璐的祝福,希望我能拍一段小视频给他们。我当时表情应该不太好吧,那天好多人在现场,媒体也没散,我跟她说“这不关我事”,后来我们不合的传言好像就越传越广。”
“我一直后悔,如果当初不是念了电影,我就不会看到这些新闻,也就不会觉得难受。”
这也是为什么陈琢一直抗拒绯闻,如果他所惦记的人也惦记着他,他不喜欢对方受这种苦。哪怕他和宋朗辉形同陌路久久,他也还在为对方考虑。
宋朗辉握住陈琢的那只手没有放开,但也不敢再用力。陈琢语气非常平静,他知道陈琢说这番话也不是为了苛责他,但越是这样平静,宋朗辉越是难受。他甚至都想不起来宣璐是那部戏的女搭档,他刚跟陈琢分手那一阵儿的确过得混乱无比,每天晚上独自在家里觉得气闷,就去庄飞予的酒吧。同剧的女演员要来找他炒绯闻,他也不拒绝。也许是他幼稚,他当时的确存着要让陈琢难受的心思。
等到他明白这是一种伤害,他在媒体那边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于是任何正常的接触也会被捕风捉影拼凑成一段恋情。他决定要脱离这种荒诞混乱的生活的时候,生活却由不得他选。
宋朗辉从来没有坦白过自己的不成熟,但今晚或许是一个好时机:“你当时物理说不念就不念了,我很高兴,其实也很害怕。我觉得太突然也太突兀了,就算我是这段关系的当事人,我也不觉得这样做是合理的。后来我想明白,我害怕,是我怕你有一天会后悔,会怪我,明明你可以有另一段大好前程。你那时候比我成熟,但我其实并没有和你一样把这段感情看的如此重也想的如此深。我就是觉得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在这两个条件都成立的时候我们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我没有想过,除了喜欢之外,两个人要能够恒久地在一起,还需要很多很多的努力。”
过去的几年,他们一直在虚耗和自我较劲。宋朗辉也并不好过。
宋朗辉再去南半球,隔壁的小屁孩都还记得他讲过的那个将来要去马普所的同学。小朋友长大了也变得有礼貌,乖巧地问他,你们都长成大人了,你说的那位同学去德国了吗?他会跟你来这里玩吗?
宋朗辉摇头,只能打开谷歌搜索陈琢的照片给他看,跟他解释说那位同学没有去德国,但也在所选择的领域变成了很优秀的人。
小朋友就叹口气,说,fine,that’scool,我都怀疑你是骗我了,我还是觉得学物理更酷。
他想说他没有骗人,可他不知道如何说服。宋Z打过招呼,没有媒体会爆出他们的事情,于是他们逐渐演变为众人心中的一对仇人。宋朗辉甚至还回高中参加过同学会,希望能够听到有人说起他们,但那群同学当年是真的单纯,还有人来问他:“我们都看新闻了,所以陈琢当年从该志愿开始是不是就是为了跟你较劲?”
不是这样的,他们没有较劲,与之相反,明明那是他们之间最好最快乐的时候。
可是没有人知道了。
五年里,一开始宋朗辉是赌气,年轻气盛,总觉得不过只是失去一个爱人,他在这段感情里总是不够成熟的那个。等到他醒悟过来失去爱人并不只是丢掉手机再买一个新的这么简单,他却没有脸面站到他面前。他困于病床,反反复复地昏迷与呕吐,宋Z就是在那个时候白了两鬓。最最难捱的时候,他抖着手给陈琢打电话,故意不加国际长途代码,电话永远接不通,一个机械的女声讲一串他听不懂的法语,他只敢做到这样。
他知道陈琢一直自律上进,在这个浮躁的圈子里走得又稳又好。而他已经深陷泥淖。他连电话都不敢拨通,自认没有资格拖陈琢与他一同受罪,陈琢值得一个健康的大方的爱人。
宋朗辉也把目光移回月亮上,声音极哑:“我做错很多事情,非常非常多,并不只是高中的时候考试错两道题那么简单。后来我去过富士山,还去过马普所,我一直一直想你。等到我想明白,人一辈子只会看到一座富士山,我却不敢再找你。跟你分开之后,我浑浑噩噩,八卦头条的常客,甚至后来还有更大的错。我想去见你,但我不敢。我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有时候我觉得那些东西我已经没有了。陈琢值得一个二十岁以前的宋朗辉,年轻骄傲,热烈但又干净,永远快活而不识愁。连我也喜欢他。”
他花了很多时间重建自我,过程近乎折磨,直到现在他也不敢说完全完好。于是第五个年头之后,他才敢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