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岱川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丁孜晖的尖叫差点刺破他的耳膜,鼻腔里都是那股腥臭的味道,抹也抹不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凳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声响,那种声音让人联想起小时候,老师写字时不小心用指甲刮在黑板上,令人牙酸。
只有方岱川呆坐在原地。
这不是特效,老陈的脑袋不是道具组精心准备的道具,这股腥臭的味道也不是特别调制的人造血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老陈是真的死了。
死在我的眼前,血溅了我一脸。
方岱川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也听不到外界忙乱的所有声音,他坐在死者的对面,看见淌出来的血液漫过桌面,泡湿所有的扑克牌。那张鬼牌被他碎了一半的头压在底下,小丑鲜红的脸上仿佛绽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这不是火龙果台的真人秀,方岱川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是一个真实的死亡游戏,那些人手里拿的是真枪。
“不玩儿了!”一个男人推开椅子就往屋外跑去,路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步有些踉跄,“这他妈是玩命!老子不玩了,给多少钱老子都不玩!不玩了!!!”
他大叫着挥舞着双手跑向门口。
砰——
又一声枪响,他的脚步停止了。方岱川看见他的背后爆出一大蓬血花,身体出于惯性,仍然向前扑去,铛地一声重重磕在了厚重的金属门上。
他倒下去了,一头栽在了门口,手指还在抽搐,身体下面渐渐渗出一小片血洼来。
丁孜晖双手在胸前乱舞,眼睛瞪得大大的,她这次没哭,也没有尖叫。
刚才反应很大的那群人,这次没有丝毫的过激反应。哭得最厉害的是那个十来岁的孩子,这时候哭声也戛然而止,连脸都忘了埋进妈妈的怀里。所有人有志一同地盯紧了门边的尸体。
鸦雀无声。
方岱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向那个尸体的,他顶着所有鬼子的枪口走向门边。原来被十来只枪口对准是这样的感受,方岱川想,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要炸起来,像是身上密密麻麻爬满了疹子,皮肤下有细小的虫子往外钻,又好像有电流乱窜,想疯了一样跳起来,或者使劲抖抖肩。
他吞了吞口水,举起双手,解释道:“我……不走,我只想看看他,我看看他……死了没有。”
枪口仍然死死地钉在他身上,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人敢乱动。不远处,老陈的血液终于浸透了整张桌子,从桌沿边滴下来,隔半秒钟发出啪的一声响,然后血滴越来越密集,终于变成整股整股的血流声。方岱川的手指轻轻摸上了死者的颈侧,死者的手还在抽搐,但是颈动脉已经没有动静了。他回过头来,额边的一粒冷汗就直接顺着眼角砸了下来,他对着其他人摇了摇头。
所有人仿佛被打开了开关。
小孩儿最先反应过来,他撇了撇嘴,却不敢大声哭闹,回身抱住妈妈的腿,将脑袋埋进了妈妈的腰间,死死咬住了妈妈的衣角。
把幸运值全部分给了恋人的女孩儿直接软倒在了地上,一旁的男朋友将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死死拖了起来。
“欢迎各位来到狼人游戏,”扩音器背后的那个男人笑着说道,“没有退路,没有机会,不能反悔。”
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冰冷恶意,仿佛无机质一样,像蛇的瞳孔,或者死人惨白的骨头,方岱川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那个声音颇有些为难:“你们真是的,一会儿多一个,一会儿少一个,要早知道有人会死,我们何必玩捉鬼游戏呢?我好不容易才凑成了13个人。”
方岱川吞了吞口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凭什么杀他们?!”
“哦~你不知道?你没有签过合同?”那个人拉长声音,低低地笑了一下,“看来我们弄错了,你才是那个真正的‘幽灵’,混进了我们的杜斯特瓦德。”
咔嚓几声,子弹推进枪膛的声响。
方岱川对枪械其实并不陌生。他小时候父母忙,没人管,经常被带到警局去,托值班大爷或者后勤文书照看。闲得无聊也偷跑去过训练场,看叔叔阿姨他们训练,真枪他也偷偷摸过,冰冷的黑色金属,手感似乎和一流的机械键盘,或者金属外壳的电脑没什么区别,同样冰冷又精致的玩意儿,并不觉得有多么可怕。后来误打误撞进了演艺圈,因为功夫好,经常演些什么手撕鬼子的抗战戏,摸过模型枪,还放过空包弹,胸前绑一枚血袋,也演过中弹倒地身亡。
但这他妈不代表,被真枪怼在脑门前的时候,会习惯枪口不再恐慌。方岱川衬衫的后腰已经湿了一片。
“我不是有意混进来的,”方岱川深呼吸了几次,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喉咙口干巴巴的,他解释道,“我要去参加火龙果台的一档真人秀,叫‘狼人杀’,拍摄地点在青岛,不信的话你可以上网搜一下,这会儿往上大概已经有路透和预热通告了。我飞机延误,节目组说派车来接,我这才不小心上错了你们的车。我不是有意的!”
方岱川不知道自己应该看向哪里,掌握他生死的那个人,此时并不在现场。他应该可以看见我,方岱川心想,他仰起头来寻找摄像头,希望把自己诚恳的神色,传达到幕后人的眼前。
电声冷漠地响起:“你是不是有意混进来的,我并不在乎。反正我人数凑不够,你既然来了,也只好继续玩下去。你叫什么名字?”
方岱川没办法形容那一刻自己的心情,仿佛和魔鬼做交易的堕落法师,一旦交出名字就交付了灵魂。然而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他咽了咽口水,一字一顿道:“方岱川。”
“方岱川,嗬嗬,祝你幸运。”——仿佛是来自地狱的诅咒。
“小幽灵,你不懂我们的规则。”电音出乎意料地对方岱川解释道,“我们的游戏是公平自愿的,哦,你这个倒霉的可怜虫除外。‘狼人游戏’是真正的死亡游戏,来的人,都签过生死状。‘游戏没有规则,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活着的人能赢得巨额报酬,死亡让人一无所有。’你回头问问他们,我们的合同上是不是这么写的?既然来到杜斯特瓦德,就要遵守契约上的规则,又想赢钱,又想活命,哪有那么便宜?”
出乎方岱川的意料,这个幕后boss解释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听上去也不像是个精神分裂的疯子。——不过谁说得准呢,这年头智商正常的反社会人格多了去了。
那个声音又笑道:“还有人有异议吗?”他语气和善,还有些彬彬有礼地温柔,方岱川却只觉得,这种语气比威言恐吓和骂骂咧咧吓人多了。
哪儿还敢有异议?有异议的那个已经趴在门口了,没人敢说话。
“太好了,那我们开始抽卡。斯年,把卡盒发给大家。”那人的声音又期待又兴奋,仿佛即将看到蚂蚁打架的孩子,带着些恶意的天真。
混血小哥面无表情地指挥人把卡盒摆在了桌面上。
一共十三个卡盒,做工精致,四四方方的立方块,外面裹着棕黄色的皮,四角包着黄铜。
“每人随机挑一个角色盒,十三个角色盒外观一致,重量相等,里面各有一张角色卡和游戏规则,狼人的盒子里还会额外有四瓶狼毒,女巫是一支毒药和一支解药。狼毒发作时间是半小时,半小时以内得到解药还有的救,超过半小时,那只有对不起了。女巫的毒药是立刻发作的,无解。预祝各位玩得愉快。”
那个叫杨颂的姑娘快步走上前去,拿起一个盒子摇了摇。没有丝毫声响。
“别忙了,”方岱川叹了口气,“他既然说重量相等外观一致,那这里面肯定是用卡位泡沫固定好了的,针剂和纸片都被固定卡在里面,摇不出什么所以然的。”
杨颂不信邪,一一摇过了所有的盒子,果然如方岱川所说,没有一个盒子有不同的声响。她叹了口气,随手抽了一个盒子瘫坐在椅子上:“没办法了,生死……各安天命。”
相比其他哭哭喊喊的妹子,杨颂算是冷静理智挂的,她早签过合同,比起方岱川这种蒙头闯进来的,多少有点心理准备。
大家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扑上来抢盒子,好像生怕晚了就只能剩下一手烂牌一样。方岱川看了看四周,自己却不动,丁孜晖挑了一个盒子,过来问他道:“你怎么不去挑?”
方岱川叹了口气:“我这种幸运-E,别人给我剩下,还可能剩下张好牌,自己挑肯定挑到平民,我都习惯了。”
其余人都挑好了盒子,其实也没什么好挑的,随机抽个盒子而已。方岱川走过去,在剩余的两枚盒子里纠结了一下,闭着眼睛选了一只。
桌上孤零零的,只剩最后一只盒子。
“还少一个人,这可怎么办?”那人低低地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恶意,他吩咐道,“斯年,要不,你留下陪他们玩一把?”
卧槽!虎毒不食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方岱川扭脸看着那个混血小哥,小哥脸色也白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些黑衣人里面只有他没拿枪,没有络腮胡大肌肉,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最好欺负。旁边的洋鬼子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将他领口的别着的耳机扯了下来,抬枪对准了他的眉心。
画外音继续笑道:“斯年,陪陪我们的客人们,乖。”
小哥看了一眼其他玩家,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很复杂,又怕又恨又有种微妙的同病相怜。斯年放弃了抵抗。他抬头盯着眉心黑洞洞的枪口,低头长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手指抖动着,拿走了桌上的最后一个盒子。
“真好,真好,”那个精神病鼓掌大笑道,“外面天色也不早了,你们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看看自己的身份盒,会有意外惊喜的。哦对了,你们的盒子里除了角色卡,还有一张没有任何标记的身份磁卡,记得刷一下角色卡,然后绑定自己的指纹哟,会有大用处的。……忘了提醒你们,这座海岛附近有一口海底火山,活火山呦。七天之后,这座海岛就会被水下爆炸的水蒸气、二氧化碳、火山碎屑和熔岩笼盖,彻底变成一座死亡之岛。到时候我会派一架直升机来接走赢家的,切记切记,上帝只会偏爱智者,我的直升机上只带走赢家。”
“我亲爱的客人们,再次欢迎你们来到杜斯特瓦德。现在请无关人员迅速退场,我们的狼人游戏,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