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知道老杰姆逊的事情!还有他的毒品销售渠道!你们难道不想知道吗?但是我只单独告诉你!”大胡子脸上都冒出汗来了,反复强调着那个词:“——单独!”
几个警察对视一眼,最终他们用眼神达成了共识,一致看向邓凯文。
邓凯文动作幅度十分轻微的点点头。
警察们纷纷站起身,从审讯室的小门鱼贯而出。最后一个出去的是审讯专家,他用手指指自己的手表,神色间有些担心。
但是邓凯文没有看他。
那些人只得忐忑不安的关上了门。
“你到底想单独对我说什么?”审讯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邓凯文终于一步步走上前来,停在了大胡子面前:“费尽心机当着人面羞辱我,就是为了让我叫那些人出去,你好单独对我说什么是吧?”
“被你猜中了,Kevin警官——姑且这么叫你。”大胡子哼笑一声:“你果然跟八年前在‘海王星’号上的时候一样聪明。任何人只要跟你打过交道,都会对你印象深刻。”
“过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求你通知埃普罗一声,问他愿不愿意保我。”大胡子沉默了一下,声音低落下去:“埃普罗高高在上,又隐居了这么多年,我这样的无名小卒他未必还记得。但是我曾经在纽约混了那么多年,如果我栽倒的话一定能牵连纽约一大批人进来——他肯定不希望看到纽约黑道一片混乱的场面,是不是?保我并不费他什么力气!”
邓凯文盯着他,眼神几乎有些讽刺:“埃普罗会听我的?你吃错药了吧?”
“他会听你的!”大胡子吼起来:“至少你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曾经有那么多人背叛G.A,你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那是因为我逃得快。”邓凯文冷冷的道。
“那是因为埃普罗不准任何人找你算账!你的人头在赏金杀手榜上价值全纽约第一!是埃普罗掏钱把你从那榜上买下来的!”
大胡子激动的挥舞着双手,手铐在空气中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只有你可以,我知道只有你可以,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保我!……我什么都不会说,只要别让我坐牢,纽约那些黑帮头子的事情我一点也不会说!”
邓凯文望着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里充满了嘲讽:“好吧,就算埃普罗也许会保你……但是我凭什么要帮你?你别忘了我是个警察,一直都是。”
大胡子猛的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你不想知道谁强_奸了你的女朋友吗?”
“我知道。”
“你——什么?”大胡子惊呆了,“你知道?”
“是斯坦利。”
邓凯文盯着大胡子惊愕的脸色,微微挑起眉:“你是不是还想说,斯坦利已经从纽约赶到洛杉矶,还买通了杀手狼牙来要我的命?”
“——你……”
“你的情报太过时了,根本没有跟我谈判的筹码。”邓凯文冷漠而客气的摊了摊手:“至于老杰姆逊的毒品渠道……那是扫毒组要担心的事情,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突然大胡子疯狂的大叫起来:“我还有!我还有筹码!——你知道斯坦利藏在哪里吗?我知道线索!”
邓凯文回过头。
“这个星期天在你抓我的那家夜店,斯坦利约了洛杉矶一个毒品商谈生意,他想把毒品走私渠道扩张到纽约去,想让G.A也分享到西部毒品走私的巨额利润。那个跟他有约的毒品商,之前也在为老杰姆逊工作——现在老杰姆逊被警察抓住了,他就想投靠G.A。斯坦利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大胡子眼睛通红的盯着邓凯文:“我什么都告诉你,不要让我坐牢!求求你,只要你愿意去通知埃普罗……”
邓凯文沉默了几秒钟,突然问:“这个星期天几点?”
“晚上十一点。还有,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是我出卖了斯坦利,埃普罗如果知道我出卖了他儿子的话,他一定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
“我尽量。”
大胡子嘶哑着声音问:“你会抓住斯坦利吗?这次你不会再放过他了吧?”
邓凯文吸了口气,平淡的道:“也许吧!”
审讯室紧闭的门被打开了,随即邓凯文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
监听室的单向玻璃前,审讯专家和那几个同事都抬起头,再一次向他确认:“星期天晚上十一点?”
邓凯文点点头,“斯坦利在尝试吸收老杰姆逊的毒品销售渠道。他是埃普罗的独生子,G.A将来的继承人,比老杰姆逊的实力更强大。如果他成功的话,一条新的毒品走私线路将贯穿美国东西两头,G.A的影响力将会从纽约一直辐射到洛杉矶。”
每个警察脸上都沉重起来。
“Kevin,那你答应大胡子的事……”审讯专家试探着问。
“怎么可能?”邓凯文冷笑起来:“这世上埃普罗最恨的人就是我了!”
他似乎一点也没把这个可怕的事实放在心上,头也不回的向同事们挥挥手,大步走出了房间。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审讯专家才收回目光,对警察耸了耸肩。
“我想他不会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只有邓凯文不可能。当年我听说有个年轻的FBI在纽约最大的黑帮G.A卧底,最终反水的时候,跟警方里应外合差点把G.A连锅端了,连埃普罗都险些被杀。这件事牵连很大,纽约黑道被整个洗底,那一年抓了不少重案犯——当时我还不知道那个卧底就是邓凯文。埃普罗一定恨透他了。”
先前打电话把邓凯文叫来的那个警察耸耸肩,开玩笑道:“难怪呢!我一直奇怪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就平步青云,原来如此啊!”
“有种你也去卧底啊。”
“靠,我才不去呢!”
“你倒是一点也不傻嘛,哈哈哈……”
几个同事打趣着,纷纷笑了起来。
(2)
这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对S.W.A.T来说,今天其实是非常忙碌的一天,因为前阶段的外勤任务全都要写报告,上午还排了几个会,领导发言听得这帮特警都昏头涨脑。
邓凯文回到办公室,紧紧的关上门,把自己重重的摔倒在了沙发上。
在纽约的往事就像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这么多年过去才慢慢结痂。然而大胡子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轻而易举就割开了那脆弱的伤疤。
八年前,海王星号。
他只要一想起这个词,太阳穴就突突的跳着发痛。他那样拼命的从黑暗里走出来,竭力想忘记在纽约时的一切,然而那些记忆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黑暗已经深深沉淀在了他的骨子里,不论如何都无法洗净。
警界里有一句话是说,人一旦染了黑,一辈子都是黑的。
邪恶的东西就是比善良和正义的东西更具有感染性,贪婪、自私、血腥和暴力就是容易让人上瘾。
邓凯文头靠着沙发背,眼前阵阵眩晕,脑海深处仿佛被锯子来回拉扯一样阵阵发痛。他勉强起身翻出两片安定,就着水一口闷了下去,紧接着躺回到沙发上。
也许是昨晚睡太晚了,他闭着眼睛想。
也许是这阵子太忙太累,天气又在渐渐变坏,潮湿发寒,阴雨连绵。
他昏昏沉沉的躺在那里,想起当年在海王星号上的那个夜晚,仿佛也下着骇人的暴雨,雨滴子弹一般打在甲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声。那个时候他还年轻而无畏,血性足,胆子又肥,在那样刮着狂风的深夜里躲在甲板上,全身上下毫无遮挡的被暴风雨打了一夜。
现在想想,只要当年来个稍微大点的浪头,他就已经被卷到海底去了吧。
然而在当时,他所能做的一切不过就是忍耐,咬牙忍耐,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暴露就肯定会死。不是被斯坦利杀,就是被埃普罗杀,要么就是被G.A的其他人杀。
那些人都是在黑道上混了几辈子的穷凶极恶之徒,尤其是在海王星号上,杀了人随便往海里一丢,连尸体都找不到。如果他想活下去,只能不停的逃,不停的逃。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那噩梦般的一刻,很多年来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一刻的场景:天色蒙蒙亮着,大雨过后海面的天空有种潮湿的青灰,天光隐约从云幕间漏下来;埃普罗站在不远处,举着一把伯莱塔手枪,厉声对他吼道:“站住!我看见你了!”
那个时候他简直吓得魂飞魄散,拔脚就拼命往外跑。但是他已经太虚弱了,淋了一夜的雨,发着高烧,仅仅只跑了几步就一跤跌倒在甲板上,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埃普罗一步步走上来。
他真的已经竭力在跑了,几次想爬起来,但是都只挣扎了两步,就再次摔倒在地。
他后来想那一刻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埃普罗稳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突然扔掉手枪,挥手就重重给了他一巴掌!
“你输了。”他冷冷的说。
那一巴掌把邓凯文打得几乎厥了过去,眼前一片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耳朵里慢慢流出来,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血。
“为什么没有对斯坦利开枪?”
“……”
“为什么他还活着,你却逃了?”
“……”
“我应该感谢你,Kevin。”埃普罗紧紧捏着他的下巴,把他从地上拎起来,近距离盯着他惊恐的眼睛:“——我应该感谢你给了我这个理由,我现在总算可以,不再把你当继承人来看待了。”
话说到最后一句,已经带出了微许可怕的亲昵。
那是邓凯文后来噩梦的开始。
他后来想过很多次,如果自己当时杀了斯坦利,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会成为斯坦利,成为G.A的掌权者之一,成为一个在黑暗和阴影中度过一生的人。也许这个星期天在洛杉矶某个夜店里跟毒品商谈交易的人会变成他,而如今那些肩负警徽的同事们,都会变成拿着手枪抓捕他的敌人。
善与恶从来不能交界,一如光明与阴影。
午饭过后米切尔过来给邓凯文送报告,看他竟然不在工作,而是合衣躺在办公室沙发上,顿时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他走过去一看,只见邓凯文虽然在午睡,但是眉头紧紧皱着,脸色相当难看,仿佛在做噩梦。办公室空调温度相当低,他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额头的温度也相当烫手。
米切尔推推他,低声道:“Kevin!醒醒!你病了!”
邓凯文剧烈颤抖了一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Kevin!起来去看医生!”
邓凯文一动不动的盯着米切尔,意识却不十分清醒,半晌才低声问:“……埃普罗?”
米切尔用力拍拍他:“是我!你烧迷糊了。谁把空调温度开这么低?”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要给邓凯文盖上,但是还没接触到他,就只见他脸色一变,瞬间极度惊恐:“别碰我!”
米切尔一愣:“你怎么了?”
“滚开!”邓凯文一把推开他,翻身坐了起来:“给我滚开!”
米切尔猝不及防,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喂是我!米切尔!你怎么搞的?发生什么事了?”
“……”邓凯文呆呆的在沙发上坐了半天,一动不动的盯着米切尔,似乎在迷迷糊糊的辨认他到底是谁。过了半晌他突然打了个寒颤:“谁,谁把空调开这么低?”
“我靠,你可总算醒了,你看你烧得那样儿。”米切尔习惯性的抓抓头发,把文件放到办公桌上:“这是上次外勤的任务报告书,下午分局长还有个会要开,不过我建议你还是请个病假看医生去吧。”
“……我没事。”
“你做恶梦?梦到什么了啊?”
“没有。”邓凯文站起身来,“什么都没有。”
米切尔迟疑的上下打量他:“——真的不用我帮你请假?”
他语气中真诚的关心让邓凯文终于忍无可忍了:“米切尔?兰德斯先生,您能帮我把门从外边带上吗?谢谢!”
米切尔?兰德斯先生想象了一下把门从外边带上是怎么回事,然后灰溜溜的小碎步跑出了办公室。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掼门声,差点狠狠夹到了他的脚后跟。
“我靠,这么凶!”米切尔不满的嘟囔,“而且不是说让我关门吗,喂!……”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