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见:“……”
李磊:“……”
八爪鱼:“……”
这三个字一出来,整个操场的时间流动好像都跟着停滞了几秒钟。
时亦依然没什么表情,看着眼前名字显然不如外号好记的人。
章俞嘶了口气,整个人在暴戾边缘盘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
挺冷。
有点阴沉的狠劲丝丝缕缕透出来。
“还真是。”他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去扯时亦的领子,“人不可貌相,来,我教教你规矩――”
时亦蹙了下眉,手臂刚要抬起来,边上已经拦过了只手。
没碰到时亦,章俞先被牢牢钳住了手腕。
章俞扬了下眉毛,看着忽然插一手的人:“间哥,这什么意思?”
“没意思。”
林间拍拍衣服上的土,单手钳着他那只手:“你跟我的事,就好好跟我解决,别找别人麻烦。”
章俞已经有日子没这么被人掘过,脸色难看得能就地下场雨:“放开。”
“没人不让你挣。”
林间空着的手划拉着小书呆子,稍微使了点儿力气,把人往自己身后塞:“你挣得开我就放,我的手劲你又不是不了解……”
他这话一出,章俞眼底最后一点神色也彻底阴冷下来。
林间没能顺利划拉得动时亦,叹了口气,放下手,碰了碰他同桌的手背。
时亦抬头看了他一眼,绷了下嘴角。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安静对视了一阵,时亦的眼睫垂下来,往后退了半步。
林间把人挡在身后,迎上章俞阴沉的视线。
整件事的发展完全在他预计之外,但细究起来,居然也找不出什么逻辑问题。
可也绝不是他期望的。
……
他同桌会跟章俞这种人对上。
为了他。
他闭了下眼睛,松开手,把看见时亦拦在他前头的时候冲上来的那些情绪全压下去,弯腰捡起了那瓶啤酒。
章俞以为他愿意给台阶,脸色好了点:“算你识相,给你个机会――”
“八爪鱼。”林间笑了一声。
章俞的喉咙像是被人一把掐住了,视线钉在他身上。
林间捏掉了瓶盖,给他递过去:“喝吧。”
“林间!”章俞眼底充血,看起来甚至有点狰狞,“我给过你面子了,你别自己给脸不要脸――”
“不喝也行。”林间掂了掂那瓶酒,“我酒量差,沾了酒,嘴可就把不住门了,说出什么都不一定。”
死穴被结结实实戳中,章俞脸色扭曲得不行,死死盯着那瓶啤酒。
看起来可能是想拿脑电波把啤酒瓶炸了。
“林间,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章俞往前走了两步,按住那瓶啤酒:“这次是我跟这个小崽子杠上了,我们的事可以当没发生过。”
“我跟他的事,跟你没关系了,你别护着他。”章俞声音低沉,“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以后我们的事就算结了……”
“什么都行。”林间说,“这个不行。”
章俞眼角抽了一下,握着啤酒的手绷出几条筋。
林间挺平静,不急不慢看着他。
什么都行。
他挣扎这么久,从拖着林女士从那个畜生身边逃出来,到从河榆刨出一片能落脚的地方,到一次一次一次一次地掐断那个畜生的念想。
就是为了能叫这些事有个了结。
他打了太多场架了,打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个什么样子。
是不是已经没法抽身,是不是已经没资格回头,是不是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一样的人。
只要能结束,什么都行。
要是喝酒就能叫这些结束,他可以在这儿把这一箱啤酒都干了。
但不能动时亦。
谁都不能动。
怎么都不能动。
“间哥。”章俞压低声音,“这个面子你不给,是不是?”
林间看着他,眼底没什么特别的神色。
“好。”章俞笑了一声,拿起那瓶酒,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他喝得很快,有啤酒跟白沫顺着嘴角躺下来,湿淋淋洒了一片。
“梁子结下了,林间。”
章俞拎着酒瓶靠近他:“你们家还开火锅店,是吧?听说生意还不错……你可得看紧点儿。”
章俞目光阴鸷:“别说我没提醒你。”
林间看着他衣服上的淋漓酒水,往边上避了避。
章俞笑了一声,顺手把啤酒瓶扔在操场边上,砰地碎了一地。
-
章俞带着人离开,李磊脸色难看得不行,几步冲过来:“间哥!”
“跟你们没关系。”
林间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们早晚要来找我,没有这次也有下次。”
李磊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哑:“他们要找火锅店麻烦怎么办?用不用我们去轮流值班看着……”
“不用。”林间拆下护腕,蹲下去捡了几块碎玻璃,“我手里还有点儿钱,我妈挺长时间没出去旅游了,最近正好让她出去散散心。”
要说的都被林间提前答完了,李磊张了张嘴,没能再说得出话。
“间哥。”吴涛过去帮忙,小心看了看他脸色,“要不要――现在去静姨那儿看看?万一这帮人现在顶着火过去找事……”
林间捏着片碎玻璃,低头看了一会儿,深吸口气。
吴涛说的没错。
他能把林女士送出去旅游,利用这段时间想办法解决眼下的麻烦,但毕竟不能今晚就走。
可章俞那群人从今晚起,随时都可能去火锅店“遛弯”。
“间哥,对不起。”
李磊哑着嗓子道歉:“我们光给你添麻烦,屁用没顶,要不是时亦――”
“说过了,跟你们没关系。”
林间现在不太能听他同桌的名字,打断了李磊的话,撑着地面站起来。
他还有机会。
只要尽快、足够利索的解决这件事,时亦就不会被牵扯进来。
时亦不能扯进来。
林间调整了会儿表情,转回来,看着还在场上的人影。
他往场边走,一群人也呼啦啦跟着围过来,球场的水泥地上只剩下时亦一个。
小书呆子拿着那个篮球,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他身上。
林间胸口疼得有点儿厉害,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肋间尖锐的疼。
他闭了下眼睛,走过去,把那个篮球接过来:“时亦。”
时亦没动,也没应声。
“小书呆子。”林间站了一会儿,轻声改口。
“我在。”时亦说,“有什么要帮忙?”
“……”林间张了下嘴,不知道怎么没能顺利出声,半晌笑了笑,拿手背碰碰他额发:“没事儿,小问题。”
时亦没说话,嘴角很轻地绷了下。
再这么看下去未必撑得住。
林间都能感觉出背后一堆炯炯有神的眼珠子,弯腰把球放下,靠得近了点儿,手臂轻轻擦着时亦的袖子:“小书呆子,你在学校等会儿我,行不行?”
时亦抬起头看着他。
“让梁见陪你。”林间说,“最多两个小时,我回来接你,带你吃好吃的。”
说完这句话,林间就转身回了场边,拿了自己的外套。
身后没有脚步声,时亦没跟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松一口气还是怎么样,攥着外套,一个袖子一个袖子穿上。
胸口这会儿已经没知觉了,肋下针扎着一跳一跳地疼。
……
“我陪二当家的?”
梁见眼睛差点儿瞪出来:“间哥,你不带他一块儿去吗?”
“章俞现在盯着时亦。”吴涛在打架这件事上比他有经验,压低声音,“万一火锅店那边起冲突,他们有人趁机冲时亦下手,间哥顾不过来。”
林间沉默着没说话,利落收拾东西。
“他跟我们不是一种人,本来也不该被搅进来。”
李磊有点颓,坐在边上:“真打起来谁也拿不准多狠,间哥不想吓着他。”
梁见张了下嘴:“不是,你们冷静一下――”
“就让你在学校多待两个小时。”林间直起腰,“要你命了?”
梁见到现在脑海里还留着时亦说“三口喝完,不出人命”的那个画面:“不是啊!你们真的都不觉得――”
“不觉得。”林间说,“我同桌怕黑,你找个亮堂的地方陪他。”
梁见:“……”
林间还是不放心,临走回了两次头,把梁见重新拎到了边上。
“记住了,不让你同桌知道我们学习互助小组的真面目,不让你同桌知道什么叫混混,不让你同桌被八爪鱼他们一拨人缠上。”
梁见没有感情,麻木重复:“不吓着你同桌,不吓着你同桌,不吓着你同桌。”
林间蹙眉:“就两个小时,你态度积极点儿。”
“我积极得起来吗。”梁见忍不住吐槽,“间哥,你换过来想想,你看见你同桌被人欺负,你过去帮他出气,然后他扔下你就跑了,我现在需要陪这个状态的你……”
吴涛过去捂他嘴已经来不及,李磊忍不住抬腿踹了他一脚。
林间没说话,伸手拦了一把,抬头看向场边。
梁见没说错。
他怕时亦卷进来,怕时亦被章俞那种人缠上,怕时亦就因为拉了他一把就也被拖下去,陷在这摊烂泥里。
这些都是理由,也都不是理由。
小书呆子一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没看书也没玩手机,视线始终落在篮球上。
“我回去安排一下。”
林间深吸口气:“最多……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我就回来。你看好我同桌,别吓着他。”
梁见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儿狠,没再出声,点了点头,看着几个人没几步转出了操场。
林间的苦衷他们其实都清楚。
跟他们不一样,跟时亦也不一样,林间要护着静姨,看着火锅店,还要应付他那个人渣亲爹没完没了作的妖。
归根结底,章俞这个麻烦也是因为那个人渣惹上的。
当初章俞要不是因为拿了他亲爹的钱,过来火锅店闹事,林间根本不会主动招惹这些人。
林间对这些事一直分得挺清楚,凡是因为他们家的事打架,从来不准他们这些人在明面上出手。
可时亦不知道。
时亦不知道,又出来挑了林间的事。
站在林间的立场上,根本没有哪个选择是对的。
不带着时亦是错,带上时亦更是错,没剩下选择,也没剩下退路。
梁见都不太敢想要是章俞从此纠缠上时亦,他间哥会是个什么反应。
间哥同桌坐在那个固定的位置上,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梁见紧张地观察了一会儿,谨慎挪过去:“二――时亦?”
时亦蹙眉:“我不叫二十一。”
梁见:“……”
还行。
他多少松了口气,清清嗓子,讪笑着扒拉过篮球坐在边上:“间哥一会儿就回来了。”
时亦肩膀轻轻绷了下,没说话,重新落下视线。
“间哥也有苦衷。”梁见觉得自己这个工作简直艰巨至极,小心翼翼溜边劝他:“有些事儿……间哥挺不容易的。”
“我知道。”时亦说。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梁见侧头看了看他,“你――没生气吧?”
时亦皱了下眉,摇摇头。
梁见有点想不出话题,绞尽脑汁总结着物理竞赛的事儿,想跟他聊聊,一抬头心脏忽然就蹦到了嗓子眼。
章俞的人。
他不认识这帮人,只知道按脸是章俞那边的跟班,刚才在球场上还拿胳膊肘撞了林间第一回的那个黄毛。
这会儿也不知道拎了桶什么,沉甸甸地撂在篮筐底下。
他们这边不太显眼,对方可能是一眼没看见,可只要再往这边走几步,就能轻轻松松发现他们两个。
“二二二当家。”
梁见有点儿结巴,咽了口唾沫:“你听我说,一会儿我大吼一声,趁着他打我的时候,你就往火锅店跑。”
时亦:“……”
“动作要快,我能不能对得起间哥一万字嘱托就看这一哆嗦了。”
梁见越紧张嘴越碎,恨不得给他留两句遗言:“你要跟间哥说,我这是因公殉职……”
他话还没说完,时亦已经站起来,朝篮筐下走了过去。
梁见:“!”
不太清楚时亦要干什么,他条件反射跟了两步,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时亦伸手按上那个人的肩膀。
黄毛是按着章俞的吩咐上这儿来刷油漆写林间家事的,弯着腰拿刷子沾油漆,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不想挨揍就别添乱――”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整个肩膀忽然尖锐地一疼,下意识惨叫出声。
梁见堪堪刹住脚步,瞪圆了眼睛。
天黑了,周五下午几乎没有跑步跟散步的人,篮球场这边没什么人来,挺清净。
在有点暗淡的灯光里,他间哥一步三回头放心不下的、据说没生气的同桌面无表情,拎着那个少说高他一头半的黄毛,结结实实抡进了操场边上的沙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