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说好的剧情。
梁见腿有点儿软,看着他间哥的同桌第三次把试图还手的黄毛撂翻在沙坑里,扶了两下篮球架,颤巍巍坐稳当。
虽然跟着他们一起玩儿,梁见其实没怎么真打过架。林间现在走友善路线,以前打架也大都是单枪匹马,实在人手不够带人出去,也是从李磊吴涛他们几个里挑,轮不着他的份儿。
可就算没打过架,也不难看明白沙坑里的局面。
黄毛喊得比谁都凶,这一会儿功夫已经被撂得灰头土脸,衣服都扯了一半。
时亦低头站在沙坑边,看着底下的人骂骂咧咧爬起来,揪着衣领往下一拽,抬膝重重撞在他肋间。
黄毛疼得一绷,徒劳刨了几下,被拎着衣服扔回去。
梁见咽了咽唾沫,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
不是梦。
操场早空了,没人往这边来。
黄毛这次被扔下去,瘫在沙坑里没再动。
时亦不知道什么时候摘的眼镜,校服拉链被动作拽得有点开,站在路灯光线跟夜色的交界里。
一点儿多余的表情跟动作都没有。
梁见小心翼翼往后挪了挪。
两拨人都走得急,这儿的东西没怎么收拾,不知道撞着了个什么,当啷一声响。
时亦抬头朝他看了一眼。
梁见扑棱坐直。
他心跳有点儿快,飞快在脑海里过了投降三十六式,正在想要不要现在一个虎扑过去抱大腿,忽然听见他间哥同桌的声音:“你可以走。”
梁见愣了下:“啊?”
时亦看着他,皱了下眉。
林间的朋友好像都不太聪明。
……
林间的朋友。
他闭了下眼睛,多了点耐心解释:“你可以走,人是我打的,你们跟我没关系。”
“可是――”
梁见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他的逻辑,下意识问:“那间哥呢?也跟你没关系吗?”
时亦肩膀微绷了下。
他没立刻说话,在原地站了一阵,走过去捡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场边的篮球。
梁见好不容易撑起来,一眼看见摸出了个什么东西扑过去的黄毛,心直接蹦到嗓子眼:“小心――”
时亦甚至没回头,单手撑地躲开劈下来的甩棍,攥住棍身顺势一扯。
黄毛扑得狠,整个人重心都被扯得不稳,慌忙松开手,要往一侧滚开。
没给他再躲的机会,时亦撑着地面旋身,钳着他的手腕一抻一折,屈膝反迎上来,重重磕在了他的胸口。
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一点声音,黄毛就已经软塌塌倒了下去。
时亦站起来,拎着他的领子,把人拖到球场边。
“二,二当家。”
梁见分不清黄毛是死是活,整个人都有点儿打哆嗦,撞着胆子跟上去,“教训教训就行了,真出事了不好,出事了要负责任……”
时亦可能是才发现他还在,抬头看了他一眼。
梁见瞬间闭嘴,手叠手捂上嘴巴。
时亦俯身拿过瓶啤酒,学着林间的动作捏了两下瓶盖,皱了皱眉。
“我来我来。”梁见飞快接过来,咬了下瓶盖,把打开的啤酒递过去,“二当家,那个――喝酒,喝酒也不好,间哥说的……”
可能是这句话里的哪个词起了作用,时亦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接过了那瓶啤酒。
没喝,直接倒在了黄毛头上。
啤酒是冰的,放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也还剩下点儿凉气。
黄毛被呛了两下,咳嗽着迷迷糊糊醒过来。
他一看见时亦,脸色就瞬间变了变,捧着变形的手腕挣扎后退:“小变态,你别过来!疯子――”
“闭嘴。”时亦说。
黄毛一僵,吼到一半的话也卡在了嗓子里。
时亦把他指尖已经碰到的甩棍拿过来,看了看,收回去放进书包。
黄毛试探:“你,你喜欢这个?”
时亦抬头看了他一眼。
黄毛连滚带爬往后躲。
最后一点还手的机会也没了,他彻底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势,瘫在地上,这会儿整个人的气势肉眼可见地怂下来:“喜欢就给你!这是专门托人带的,军工级别,能削断骨头……”
时亦在书包里翻了翻,拿出把匕首,放在他面前。
黄毛像是被人直接掐住了脖子,整个人瞬间安静下来。
“回去跟――”
时亦顿了下:“八爪鱼说。”
他单膝点地,半蹲下来,拎起黄毛的领子:“他来招惹一次,我废他一只手。”
“我能让你脱臼。”时亦看着他,“也知道怎么把它弄断。”
黄毛早吓破了胆,不管听没听懂,抱着自己那只手,看着时亦囫囵点头。
时亦想了想,继续说:“林间。”
他念出来这个名字,停了几秒,接着往下说:“家里出事了,店里出事了。”
“走路摔了一跤,吃饭没吃好,烦了,心情不好了。”
他低头看黄毛:“我都会去找他。”
“可是――”黄毛张了张嘴,没等出声,就在时亦低头看向那把匕首之前飞快改口,“我说,我肯定说!”
时亦看了他一眼,松开手。
黄毛跌到地上,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了半天,才发现时亦好像没有了再要说话的意思。
他一只手撑着地,试探着往后挪了挪,看时亦确实没再拦他,挣扎着头也不回地手脚并用逃出了操场。
梁见整颗心总算重新落回胸口,长舒口气,沉稳地坐偏了边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疼。
确实不是梦。
他间哥的同桌确实刚在这儿威胁了一个人。
不听话就拆了你那种。
梁见揉着屁股,试了点儿劲撑着发软的腿起来,刚要出声,又忽然闭上了嘴。
时亦并没站起来。
黄毛跑了以后,他就一直那么蹲着,动也不动地看着没捡成的篮球发呆。要不是脊背还随着呼吸细微起伏,甚至挺难注意到那儿还有个活人。
梁见犹豫一会儿,小心翼翼蹲着平移过去:“二当……”
时亦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身边有人,整个人忽然一激灵,抬手就要攥他肩膀。
“是我是梁见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叫梁拉姆达坐在间哥前座!”梁见双手高举一气呵成,“间哥把我留给你让我陪着你我正在执行任务!”
时亦被吼得有点懵,差点儿卸了他肩膀的手堪堪刹住,收回来。
梁见整个人劫后余生,长长呼了口气,没蹲住坐回了地上:“时亦?”
时亦看着他,蹙了蹙眉。
“林间……林间你还记得吧?”
梁见觉得他间哥的同桌可能是被什么封印在体内的力量控制了,小心翼翼给他疏理:“就你舍友,你同桌,你――反正,就你们两个关系挺好的。刚才他跟人打了场球……”
时亦不太明白他在干什么:“我记得,他让你陪我,一个小时后过来。”
“……”梁见眨眨眼睛:“啊。”
时亦看了看那把匕首,弯腰去捡。
刃看起来挺锋利,梁见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给他往后挪了点空间。
时亦抬头:“你可以走。”
他已经不是第一遍说这句话,梁见愣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点他的意思:“你是说……我可以走,然后人就是你打的,事就是你惹的,跟我没关系了?”
时亦看了他一眼,起身要去捡篮球,被梁见一把揪住了裤腿:“等一会儿。”
时亦低头:“……”
梁见自己也觉得这个姿势实在太成问题,撑着胳膊爬起来:“然后我跑了,万一他们找上门来,假装不认识你?”
时亦蹙紧眉,点了下头。
“然后你就跟那个章――就八爪鱼,打架。”梁见问,“我们就在边上看着?”
时亦不知道这些有什么好问的,转身去捡球。
梁见追着他转了小半个圈:“我跑回去跟间哥说,你可会打人了,我们都不能跟你玩儿,别惹祸上身?”
时亦弯着腰,肩膀绷了下。
他的指尖在那个篮球上停了一会儿,一点点收起来,轻攥成拳。
“二当家,你以前待的地方――”
梁见的声音听不太清,模模糊糊,好像从挺远的地方传过来:“就都是这种人啊?”
……
时亦没再动。
他不喜欢这种状态,皱了下眉,想说话,才发现整个身体好像都不太听使唤。
“我本来以为你会跟我说,别跟间哥说,你间哥胆小,别吓着他。”
梁见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不知道他的状态,继续絮絮叨叨往下说:“不让间哥知道他同桌能卸人手腕,不让间哥知道他同桌揣着匕首,不让间哥知道他同桌其实能抡人玩儿……”
时亦呼吸窒了窒,闭上眼睛。
“你要真这么想的就说啊。”
梁见越紧张越唠叨,紧张劲儿过去了就更唠叨,蹲在他身边低声念叨:“一个也是瞒俩也是瞒,我差这点儿发迹线吗?”
他也有点脾气,越想越不高兴:“你上来就让我走让我走,我走容易,走了我提头去见间哥……”
“梁见。”时亦说。
“诶。”梁见受宠若惊,立刻住口,“二当家,你记得我名字!”
时亦闭了下眼睛,强迫自己站起来。
他握着那把匕首,攥了攥,直接戳上了左手掌心。
“我靠你――”梁见吓得三魂出窍,扑过去要拦,眼睁睁看着匕首都把他手掌戳了个对穿。
……
一点儿血没流出来。
梁见愣了半天,哆哆嗦嗦上手去摸:“你这手是假手吗?”
时亦避开,收回匕首:“假刀。”
“……”
梁见觉得自己现在的脸上可能缓缓浮现出了一个问号。
“假的。”时亦落下视线,顿了一会儿,“我没有。”
梁见的思维在咆哮着的“为什么这玩意儿居然也有假的”、“假得有什么用”、“居然还假得这么真”一连串问题里横冲直撞,好不容易绕出来:“没有什么――哦哦,没有匕首。”
他深吸口气,安抚两把自己这一晚上可能严重超负荷的心脏:“对,你没有匕首,我作证。”
……
时亦没再说话。
剩下的他没法否认。
他会打架。
很会。
他知道怎么把人的胳膊卸下来,拧成扭曲可怖的狼狈角度,知道怎么把一个人利用各种条件摔出去,砸在各种地方。
他知道人哪个地方最脆弱,哪个地方最疼,知道打到哪儿能让一个人昏多久。
他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哪怕一直想忘,身体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对话结束得有点突然,梁见看了他一会儿,迟疑着猜测:“二当家,问你个事……你是不是还觉得间哥特斯文友善热爱和平,对身边的人和事充满了耐心和爱啊?”
时亦没动,也没出声。
“我跟你说。”
梁见横了横心,深吸口气:“其实间哥他――”
“他很好。”时亦说。
“……”梁见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稀里哗啦泄了一地:“啊?”
“他很好,我不――”
时亦说话有点费力,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出声:“我不想……”
梁见试着猜:“你不想让他知道?”
时亦轻轻点了下头,逼出最后一点力气,朝他弯腰。
“不是――不是不是,用不着用不着。”
梁见吓了一跳,往一边跳开:“等一下,时亦,亦哥,你听我说,间哥他其实――”
“他很好。”时亦说,“你们别误会他。”
“我们没误会他啊。”梁见有点儿着急,“虽然我说了间哥可能会杀我,但是你要实在――”
时亦:“他很累。”
梁见愣了愣,话头忽然停住。
可能是时亦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好,他差点儿都忘了另一头的事。
……
这两个人肯定都有点儿什么事瞒着他们,甚至连彼此都还瞒着。
不能被知道的事。
没准备好被知道的事。
梁见沉默一会儿,试着问他:“来,咱们总结一下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就是今天发生的事,我不能跟间哥说,是吧?”
时亦闭了下眼睛:“别跟他说。”
“行。”
梁见也不是第一次接这个活了,挺熟练地总结:“不让他知道你其实是隐藏的功夫高手的真面目,不让他知道你以一己之力阻止了大肌霸黄毛在操场上刷油漆骂他,不让他知道你威风凛凛地威胁了那个没完没了缠着他找他事儿的八爪鱼。”
时亦觉得他的描述有点浮夸,实在没力气反驳,张开嘴补充:“别吓着他。”
梁见:“……”
时亦看着他,黑净瞳底显出安静的询问。
“没事儿。”
梁见忽然有点沧桑:“就是间哥怕吓着你,让我陪着你。你怕吓着间哥,让我瞒着间哥,对吧?”
时亦不太清楚他想说什么,点了点头。
“真棒,感天动地。”梁见灵魂质问,“所以整个故事里,被吓尿裤子的为什么只有我呢?”
时亦:“……”
梁见:“……”
“修辞。”梁见说,“一种夸张描述手法,我裤子上是洒的啤酒。”
时亦往后退了一步。
“我靠真的!”梁见忍不住跳起来,“刚才给你开啤酒的时候洒的,我又不会间哥那么捏瓶盖!”
时亦看了梁见一会儿,嘴角很轻微地扬了下。
最后攒着的一点力气也用完了,他整个人忽然晃了晃,没重心地坐下去。
梁见吓了今天不知道第几跳,来不及沉痛悼念自己的裤子,手忙脚乱扑过去:“等一下,二当家,时亦,亦哥――”
时亦没让他碰,自己扶了下地面,撑起来。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过这种高度紧张后的状态了。
头很晕,眼前的东西时明时暗,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但又很清楚一定不能就这么闭上眼睛。
他没接梁见递过来的糖,站了一会儿,坐回林间给他定的那个位置上:“几点了?”“九点出头。”梁见知道他要问什么,飞快回答,“还没到一个小时呢,还有十分钟。”
时亦闭上眼睛:“不着急。”
他可以再等一百个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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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锅店。
斜插进去的小巷,几个人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地低声呻-吟。
“说过了,我的麻烦随便你找,我陪你挑这个场子。”
林间踩着章俞的胸口,半蹲下来,很和气地跟他说话:“再说一遍,除了我,你还要找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