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是个不小的坎。
虽然从一模往后几乎步步是坎,但和已经有了前车之鉴的二模跟被高考一比简直小菜的三模比起来,一模这个坎显然尤其大。
连一直稳得不行的时老师都暂停了按部就班前进的特训流程,给林间同学特地针对一模复了个习。
考场没再用阶梯教室,严格按照高考要求放在了各班,每班三十人,除2B铅笔、黑色字迹签字笔、直尺圆规三角板无封套橡皮外,其他任何物品不得带入考场。
凭准考证或身份证入场,按高考规格发放试卷答题卡,按高考规格监考。
高考高考高考。
林间同学还是比时老师往后错了一个考场,考完试接时老师回家,甚至还有点儿失落:“我同桌现在都不迷路了。”
“不迷路不好吗?”时亦问。
“好。”林间叹了口气,“就是失去了我的某个附加的导航功能,稍微有点儿失落……”
时亦笑出来,索性站住闭上眼睛。
林间走了两步,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来,回头找了一圈:“这是什么有特殊意义的仪式吗?”
“嗯。”时亦说,“不认路了。”
林间没绷住,乐了半天,伸手握住他的手:“来,林间同学现在重新找回了它的导航功能。”
时老师挺沉稳,嘴角往上抬了抬,让他领着一路穿过走廊,一步一步下了楼梯。
他们考场楼层挺高,时亦数着楼梯往下走,还差半层楼到底的时候,忽然被林间牵着拐了个弯。
时亦下意识要睁眼睛:“怎么了?”
“没事儿……”林间挺谨慎地挡着他,神神秘秘,“嘘。”
时亦愣了两秒钟,就听见老董的大嗓门从他们刚路过那层楼震耳欲聋地碾压过去。
一路碾压一路捕捉小同学问考得怎么样是不是分心了谈没谈恋爱。
特别吓人。
“老董问了一圈了。”
林间跟他一块儿藏在楼梯间,逃过一劫:“梁见刚才还给我发消息,让我多加小心。”
时亦配合他屏息凝神,听着老董的脚步声一点点走远,又觉得这种间谍模式实在挺无聊,忍不住埋头笑出来。
“不能笑。”
林间也乐,把他往墙角里头藏藏藏:“一笑就被发现了,你还好,老董肯定要问我提多少分了紧不紧张有没有压力有没有背着老师发展不正当男女关系……”
不正当男女关系没有,正当的男男关系倒是有一个。
但老董这种钢铁直男显然就没有他们万爷那么经验丰富且慧眼如炬,到现在还坚定不移地认为两个小同学就是纯粹而晶莹的兄弟情。
“也正常。”吴涛被老董盯的时间最长,很了解语文老师,谈起这个的时候还很深沉,“你们知道吗,老董连‘君今劝我醉,劝醉意如何’都觉得这是元稹在单纯地问白居易你把我灌醉了是不是要偷我钱……”
没得解释,一个劲儿被追问又实在没法答。
两个人都努力控制着不乐出声音,等老董走得远到看不着才松了口气,飞快把剩下半截楼梯跑完,顺利突破了年级主任的第二条防线回了家。
林间牵着同桌的手往家走,绕过车站,在路口被时亦攥了攥手掌:“别急。”
“嗯?”林间愣了下,隔了两秒反应过来,笑了笑,“不急啊,还三个月呢。”
时亦抬头看他。
林间笑出来,顺手买了个棉花糖塞给同桌:“再拼一拼,进第一考场找你有点儿困难,第二考场的尾巴还是能够得着的。”
六百分以后每提一个分数段都难上加难,何况所有人都在卯足了劲往前冲,往前进一步都得花费比以前多几十倍的努力。
河高生源好,全省搜刮好苗子。时亦那个考场群雄云集神仙打架,但第二梯队还能靠努力拼一拼。
只要是能靠努力拼的,他都有信心。
“反正两个考场也挨着。”林间想得很周到,“到时候我就从前门出来,上后门接你,说不定比一个考场还近……”
时亦吃了两口棉花糖,嘴角还是忍不住抬起来。
林间跟他抢了衣扣,迎上小书呆子乌亮的眼睛,还是笑了:“放心,我现在每一步都是多赚来的,肯定走稳当。”
时亦握住他的手,把糖递过去给他。
跟男朋友抢糖就非常没有成就感。
林间得了便宜还有点儿遗憾,又吃了两口,左右看看没人,飞快低头把男朋友刚咬下来那一坨抢过来一半。
“……”时亦对他这种无赖行为向来没办法:“林间同学。”
“到。”林间答应得挺痛快,“时老师。”
……
时老师看了他半天,还是拿出根可洗的水彩笔,在他脸上飞快画了个猫。
二模的时候,林间同学就顺利牢牢守住了第二考场的最后一名。
河高今年的成人礼晚,百日誓师都在操场上吼完了快一个月才想起来操办,在二模紧迫的压力下也没什么余力大张旗鼓,按惯例又回到操场上朗诵了半个小时的名家名篇。
“咱们的成人礼就没什么意思……”
四月的天气还有点儿冷,梁见在寒风里头瑟瑟发抖地说小话:“我哥说于老师他们学校成人礼可爽了,自由安排,给班费让自己随便浪。”
“就咱们班这个势头。”吴涛很忧虑,看了一圈半个班人手里拿着的单词本公式集锦好词好句大全,“再给点儿班费,大概能给咱们多印几套卷子?”
梁见:“……”
反驳不了。
就以班长为首的班干部团体那个“追时赶间”的奇奇怪怪的口号,整个班现在都学得有点儿魔怔。
但好像又很正常。
高考太近了,一天比一天压力大,高中三年甚至整个十二年的学习都要在一场考试里交出答卷,背水一战的紧张感跟着倒计时一天比一天浓。
他们有人熬不下去,趁着班会问老万:“高考以后是不是就轻松了?上大学解放了就爽了吗?”老万这个人还很不善良,一点儿都不给小同学们营造一个美好且虚幻的愿望,诚恳且耐心地跟一个班谈心:“其实也不是,大学可能更累。”
一个班的小同学:“……”
“但不一样。”老万说,“在过去的十二年里,你们都在已经被划定的赛道上,可能中间有人会多绕几个圈子,可能有人会更辛苦或者更轻松,但归根结底,这更像是场漫长的马拉松赛跑。”
“已经被划定好了路线和终点的赛跑,你们的任务是沿着跑道往前,一直跑。”
“高考是这场赛跑的最后一站。”
老万:“跨过这一站,要迎接你们的是人生。”
小同学们显然还不太能理解这种有点儿深奥的内容,眨着熬夜熬出黑眼圈的眼睛看着班主任。
“高考永远不是唯一可供选择的路,但全力以赴备战高考,对你们中的很多人来说,可能是最后一次这样心无旁骛纯粹豁出去做一件事。”
老万一个一个揉脑袋,笑着从班头走到班尾:“它比你们想的更珍贵。”
老万格外认真,不厌其烦地提醒一批又一批迎来送走的小同学:“记住你们现在支撑自己的力量,在将来太辛苦的某一段路,某一个深夜,记得回来找它。”
班级教育日常在同学们似懂非懂的氛围里告一段落,最后又以班主任当众发糖发巧克力这种喜闻乐见的日常环节告终。
猴子现在都不太能想得明白这段话:“为什么大学还更累啊,不都说大学就自由了吗?”
“目的不一样吧。”
吴涛看了看台上还在慷慨激昂朗诵的年级主任,压低声音跟他聊天:“大学不都说为了自己学吗?现在好歹是给老师给家长学,累屁了还能骂一骂。大学就不一样了,学校专业都是自己选的,跪着也得往脑子里塞……”
“选专业还是门学问。”
梁见懂得多,低声接茬:“我哥常说,大学期末考流的泪,都是选专业的时候脑子里进的水。”
“对了,我也听过一个段子。”吴涛想起来,“我姐他们大学有个专业叫生物信息学专业,主修科目是医学、数学和计算机。”
“……”梁见问:“他们不多学一门生发吗?”
一群人聊得正热闹,巡逻的年级老师正好走到他们班队尾,横眉冷对小角马:“还聊天!聊天!聊天!紧迫感呢!紧迫感――”
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
几个人咳嗽着飞快牢牢闭嘴站好,听着年级主任慷慨激昂地念完最后一段不知道是成人礼还是高考动员的内容。
“接下来的人生是你们的了!小兔崽子们,不论你们高考考得好不好,以后的路走得怎么样,将来一定都得长成对得起自己的大人。”年级主任气壮河山,“知道吗?!”
下头的小兔崽子们跟着答应:“知道。”
“听不见!”年级主任可能是在收音上有些困扰,举着话筒声声震耳,“精神点儿,大点声!”
小兔崽子们震声对吼:“知道!!”
几只操场上蹦Q的麻雀被声浪掀了好几个跟头,扑腾着翅膀带着胖墩墩的肚子飞走了。
林间转头,碰碰时亦的胳膊:“书总。”
这种时候也依然非常酷且冷酷地只跟着动嘴不出声的书总转过来:“嗯?”
“你想变成什么样的大人。”林间问,“想好了吗?”
“没有。”时亦摇摇头,“我……有很多事想做。”
有很多还没来得及尝试的事。
很多未来,很多可能,很多条路通向或远或近的目标。
但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就好像连星星都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