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那只手落到清景胳膊上,笑容中似乎含着什么更深的暗示,拉着他就要往外走。清景身上的鳞片都要乍开了,莫名的危机感油然生出,狠狠甩开那只爪子,翻手召出飞剑扔到身旁,举步跳了上去。
可是不知为何,他刚一站到剑上,在空中停得好好的飞剑就随着他的体重落到了地上,怎么催动也不起来。国王被他大力甩开,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才站稳,靠在侍从身上,皱着眉低声说道:“道友且留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话要私下和道友说。”
别说叫“道友”,就是叫“老师”他也不能留下。看这个国王的做派就知道不像好人,居然还想要他的初夜权,当真以为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随便哄哄就能跟人走吗?他可是……也跟别的动物园的雌蟒相过亲的,只不过因为开灵智开得早,不愿意和那些小雌蛇们配种而已!
不过这国王怎么看出来的他还没跟雌蛇交陪过呢?他看过的哪个兽医也没有神到这地步的,难道他是个神医?
清景催动了几次飞剑都飞不起来,索性将其收了起来,低着头大步流星地跑向门外。这一路上他也不知撞开了多少人,踩了多少只脚,尖叫声在厅里此起彼伏,夹杂着鹿林公爵劝慰女婿顺从领主的声音,场面乱得一沓糊涂。
他跑步时还带了点蛇类的习气,腰胯之类骨头能动的地方都有点左右摇,慢慢走时不明显,跑得越快摆胯就摆得越厉害。就好像人打游戏时身子会跟着画面里的主角移动,一般时候会有意识地控制形象,可是到了关键时候就只顾了着急,半个身子都跟着出去了。
这种动作很妨碍他跑路,可是从背后看起来摇曳生姿,仙衣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起伏,辫发间宝光点点闪动,整个人几乎在狂奔中化成了一道绵延的火焰。国王扶着侍从站在大厅里,神色莫测地看他跑路,直到那条能灼痛人眼球的身影从门口消失,他才从怀里掏出一枚小琉璃瓶,搁在鼻间轻嗅一下,解下披风迈步向门外追去。
清景仗着腿长跑得快,把那群追赶他的侍从和士兵都甩在了后头。然而外面站岗的卫兵也听着骚动声闯进了宫里,后面的追兵死咬着不放,前面还有人跑进来围堵,眼看大门就在眼前,门洞却在他眼前一点点被士兵堵死……
这简直比十一出门旅游,爬着半截儿山忽然想上厕所,却发现山道上前后左右都是人,除非舍身一跳就只能挤在原地当沙丁鱼还要可悲!
于是他就跳了。
跑到一座巨大的窗台旁,他猛地停步转了个方向,左手抬起护住头脸,用肩膀狠狠撞向玻璃。碎玻璃片漫天飞舞,却划不开他的皮肤和仙衣,倒像是庆典时落下的金片,在他身周折射出一层璀灿的光彩。
士兵们怕被碎玻璃茬割伤,都主动停下步子观望,唯有一个人拨开众人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随他一起冲出了窗户。
那人身法十分诡异,四肢竟比他这条蛇还灵活,在半空里变幻姿势,攀着他的胳膊缠到了他身上。从窗口飞到外面广场上这么短的时间里,那人就已经牢牢缠住了他,右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翻过面贴在自己胸前,左手扣在他微凉的下巴上。
清景差点给转晕了,落地时身体又给人紧紧缠住,愣是直接摔在了地面上,把平整的地砖砸出了一道深坑。不等他缓过神爬起来,那只扣着他下半张脸的手便用力抬了一下,一张有点熟悉的脸庞猝不及防地贴了过来,柔软湿润的双唇贴在他嘴上,狠狠吸了一口。
清景彻底懵了。
虽然他以前经常被主人亲、表演时被饲养员亲,拍照时被女游客亲……可是这种感觉和那种不一样。从前那些人的嘴唇温暖又柔软,还带着鲜活的肉香气,在他嘴边一下下碰着,舌尖触到的空气里都是肉香,感觉是很舒服的。而现下这个吻却是简直像要把他的魂魄都吸出去,他胸中恍惚有种窒息般的错觉,喉咙干得要命,手脚也都感觉冷冰冰的,唯有唇间滚烫,流动着令人恋恋不舍的甘美气息。
那人的手从他肩上移开,缓缓滑到了下腹丹田附近,隔着仙衣似乎也能感觉到掌心灼热的温度。
那里……那里是他的罩门,绝不能让人碰!
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头顶,清景猛地清醒过来,一甩腿化成长达数米的金色蛇尾从衣摆下钻出,缠住那人的双腿狠命往外一摔。
那人整个给他拍到了地上,上半身几乎都埋进了碎砖石里。好容易才坐起来露出真容,神色却依旧恬淡温雅,竟是主持封爵大典的国王。他右手掩口低低咳嗽着,脸色苍白,两腮却像着了火一样涂满病态的嫣红。他的眼里也燃着暗色的火焰,抬眼望过来时显得眉眼前距离极近,显得眼如深潭,难以看透。
清景也捂着嘴跟他对视,只可惜眼长得太大、太剔透水润,再怎么低头抬眼也没那种威慑力。
但他的尾巴相当有力,稍稍加力绞了绞,国王的咳声里就夹杂了一丝痛楚的闷哼。他立刻咽下了这丝痛楚,露出和之前毫无二致的温文笑容,低声说道:“方才我一时失态,冒犯道友了。倾波不敢求道友原谅,但是……如今我身在道友掌控中,你是否能给我点时间,听听关于此界之事?”
这世界是够古怪的,可是能在这地方当上国王的中国修士更古怪。清景的蛇尾缠着他拉了回来,像刚才国王对他那样扳着对方的下巴,瞪大眼睛厉声盘问:“你刚才是在对我干嘛?为什么我跟被拍了花子一样?”
徐倾波放下遮着唇的手,用手帕轻轻擦去掌心血丝,先对围上来的士兵摆了摆手:“我和雪原公爵有些事要说,你们去把花园整理一下,不许任何人打扰我们。”回过头来又对清景笑了笑,诚挚地说:“我方才举止唐突,道友未必肯再随我到房内商谈,咱们便到花园里坐坐。那里视野开阔,说话不易偷听,我也好给道友讲讲我等前辈飞升者对这个世界的了解。”
清景看他喘口气就要吐血的模样,怎么也不像能打过自己的,索性答应了他的要求,只是并没放开这国王,而是把自己的尾巴伸长了几米,用尾尖举着他挪到了花园。周围服侍的侍从和宫女看着蛇精绑架国王,竟然也都没吓坏,反而狂热地说道:“雪原公爵的能力居然也是变形!我还以为只有法尔弗克斯的翼龙法师能变形了,想不到我们维斯塔也有了这样的英雄!”
“法尔福克斯的英雄只能全身变形,我们的公爵却能光变下半身,比他的兽化形态更好看!”
“公爵该不会是和国王陛下一吻定情了吧?刚才听说要行使初夜权还害羞得要逃跑呢,现在居然这么亲密地抱着国王陛下……”
“雪原公爵来得真是时候,这次神战我们有公爵级的强者,陛下也用不着再拖着病体上阵了!”
“不会的,陛下一定会亲自上阵,不然就不能赢得回到神域的机会了!”
侍从们躲在花园外窃窃私语,议论的对象却在蛇尾巴上一上一下地颠簸着,吃尽了苦头。
这座花园被修剪成了迷宫式样,周围是一条条用常绿灌木隔出来的小道,有时从外面看着是通途的道路走到半路就会出现一道花墙挡道。所以清景里里外外绕了好几趟,他尾巴上的国王倒挂着甩啊甩的,好容易咽进去的血又吐出了好几口,走到花园中间时,脸颊两侧的嫣红已经完全消褪,和其他地方一样苍白了。
花园中央有两架缀满鲜花的秋千,清景把国王扔到其中一架上,自己慢悠悠地爬上另一架,比法宝更有力的长尾一下下在地面上抽着,尖尖的下巴朝他一抬,冷酷霸气地甩了一个字:“说!”
国王右手扶着缠满花朵的秋千绳,侧脸倚在胳膊上,闭了闭眼,缓缓说道:“道友可曾感觉到,这个世界没有灵气的存在?”
这还能感觉不到吗?不要避重就清,先交代你跟我耍流氓的问题!清景用一个白眼儿精简地表达了上述内容,国王轻咳一声,把话题引上了正道:“道友可知,这个世界不仅没有灵气,还会反过来吸取修士的灵力?我在这世界呆了二百年余,在这个维斯塔帝国前前后后见过数十位误入此界的修士,可是如今还在的,加上道友也只有六人。”
清景眉心一跳,尾巴甩在地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改成了推。秋千轻轻摇动,他握着秋千绳慢慢消化这段话,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是说,你是因为被这个世界吸光了灵气,所以破罐破摔,打算在临死之前放弃保存多年的*师之身?”
国王又咳嗽起来。
这回他不敢再说那些玄虚听不懂的东西了,以最浅显的说法解释道:“我体内的灵气已经被这个世界压榨到了极限,方才碰到道友时,就如久渴之人碰到了甘霖,一时神智失控,忍不住吸取了道友体内的灵气,望你见谅。”
清景自己也正体会着这种如同身在沙漠里,全身上下都干得要命的感觉。想想国王在这鬼地方生活了二百年,也是有点值得同情,便放过了他这点冒犯,尾巴尖地一下下荡着秋千,问起了他最在意的问题:“我怎么才能离开呢?是不是得找你开个通关文牒?”
徐倾波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哪有这么容易离开?这世界前前后后困住过那么多大能,都是能从各个小千世界修练至飞升的强者,可是其中能通过神战离开的不过廖廖数人。而且,神战的胜利者说是能回归神域,谁又能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儿,有什么归宿呢。”
“神战是什么?等等,你说的神战,是不是跟神殿里站着的那个,会洗脑的雕像有关系!”简直是一定有关系,要不他觉着那神不是个好神呢!
“洗脑?”徐倾波对这个词不大熟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每个飞升者被送到这个世界时都是在神殿里醒来的。在那里会有神官为你施行洗礼,洗礼中,那座神像会侵入你的识海,让你发下永远效忠他的誓言,至死……”
他唇间又渗出一丝鲜血,低头忍耐了许久才重新开口:“这个世界就是‘神’所创造出的斗兽场,我们这些飞升者就是在场上战斗,供他取乐的工具。我猜测,就连这个世界的运转,都是从我们这些人身上抽取灵力维持的。每隔若干年就会有来自不同世界的飞升者出现在各国的神殿里:修士皆在维斯塔,战士和法师则在欧若,肥壮的异种龙族与精灵生在法尔福克斯,小千界天生神灵会到都铎,巫师生在萨落灵,幽灵鬼道修士都生在文德斯……”
“新的‘英雄’诞生后神战便会开启,六个国家的‘英雄’都要到大陆中央的神殿对战,几乎是不死不休之战。胜利者可以进入神域,失败的国家则必须献出祭品安抚神……”
还要活人当祭品,这是什么邪神啊!清景的眼睛被怒火烧得明亮慑人,尾巴照着徐倾波那架秋千缠了上去,尾尖儿在他手上拍了拍,忍着怒火安慰道:“你放心,我是诸天万界之旅节目主持人清景,我们新闻人就不怕这种恶势力!等我离开这里,一定会曝光这个邪神的恶行,请万仙盟的合道大能【沈老师】逮捕邪神,还你们这些飞升者一个公道的!”
国王扯了扯嘴角,虚弱得连个真正的笑容都维持不住,右手紧抓着秋千绳支撑身体,半张脸都压到了蛇尾上。清景看着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倒是有点为自己刚才不依不饶地把他拖到花园的事愧疚了,尾巴又往他腰上缠了缠,跳到地上说道:“你还行吗?我先带你回去休息吧。”
国王摸了摸他乱颤的尾巴尖儿,温文尔雅地拱手行礼:“如此,有劳道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