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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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车,凌子筠落后齐谨逸半步,让他带路。

夜晚的本市很美,高楼褪作远景,旧建筑和老楼被街灯照亮,街市依旧热闹,有年轻后生扎堆站在路边拦车,嬉嬉闹闹。

凌子筠没在这个时刻出过门,见什么都新奇,缀在齐谨逸身后,边走边侧头看街景,问齐谨逸:“你以前在这边读书?”

“是,圣安华。”齐谨逸见他过马路都不专心,扯住他的手腕,把他让到里面,自己走在近车道的一侧。

凌子筠即刻转头看他,微微睁大眼:“你读圣安华?”本市最好的公立学校不过圣安华,恕他眼拙,没看出齐谨逸会是尖子生。

齐谨逸闷闷一笑,想抖落自己身份,却听凌子筠感叹:“原以为只用生得好看,原来你们行业竞争这么激烈。”

“……”齐谨逸哑然,揉了揉额角,又被心里那丝兴味阻住了言语。他微微低下头,把脸凑近凌子筠:“你觉得我好看?”

他长得斯文俊逸,瞳色浅棕,专注看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情深的错觉,即使凌子筠已被他作弄惯,也难免被他看得耳后一麻,只能移开视线去看他耳骨上的钻钉,小小一粒碎钻,被街灯映得闪烁。

正巧走到店前,他抿了抿嘴,扭头快走两步,自己推门进去,留齐谨逸在他身后兀自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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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子筠原本不算太饿,闻见旁桌骨汤的香味,又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吃很多,点单的时候见什么都想试一口,拿着笔一排排划下来,齐谨逸也不阻拦,任他在纸上乱涂,耐心地回答他各样名字都是牛的什么部位。

不多时,盘盘生肉送上来,凌子筠看着被一片猩红奶白盖满的桌面,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吃不完,抿着嘴求助姓地看了齐谨逸一眼,后者笑笑,叫来服务生,按价格付钱后退了一部分菜,请他们折价卖给别桌。

“万恶的资本主义。”凌子筠做错事有人收尾,心情微妙,勾着嘴角小小声说,“他们一定在心里骂你。”

锅还没开,齐谨逸耸耸肩,帮凌子筠调蘸料:“能多赚一倍的钱,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酱油蒜泥辣椒圈香菜,碗盏里黑白红绿,看着都十分开胃,他记得小孩会吃辣,又多洒一些辣椒末,才递给凌子筠:“这间店每晚十一点进新鲜牛肉,现在来吃正好。”

凌子筠点头接过,拿筷尖沾了一点试味,鲜咸辛辣,奇妙地合他的口味。骨汤滚起,他看着齐谨逸拿捏着秒数烫肉,动作娴熟,就问他:“你之前常来?”

“也就几次,”齐谨逸把肉片放进凌子筠碗里,“学校熄灯后很难溜出来,吃不到最新鲜的,就干脆不吃。”

肉很鲜嫩,滚过唇齿,凌子筠撇撇嘴:“还说我娇惯。”又好奇地看他,“你上学时常逃学?”

齐谨逸先是抿嘴笑着不出声,被凌子筠瞪了一眼,才举手作投降状,如实道:“好啦,平均一周两次,不要学我。”

凌子筠当然没兴趣学他,只是对他这个人感到好奇罢了,他问:“都是为了什么逃学?”

“你好像风纪委员,”齐谨逸笑他,食指拨开一罐啤酒,又想起开了车来,便把酒罐推给凌子筠,“很多原因啊,跟同学出去玩,赛车,唱k,吃饭,喝酒,看戏,看演唱会……之类的。”

他的青春往事大半都有林睿仪参与,与逃学有关的回忆也大都跟他挂钩,不提也罢。

凌子筠不曾逃学,也不参与同学的课余活动,听他的话,像磕开一枚未熟的核桃,窥见一丝涩青的青春气味,诱得他心生向往,盼望他再多说一些:“演唱会----谁的?”

“很多啊……”齐谨逸想了想,报出一些耳熟能详的人名,又问:“你没听过演唱会?”

他原觉得凌子筠作为新生代,没去飙车夜蒲就已很难得,不想他简直像在过退休生活。

“没有。”凌子筠想起散落在飘窗上的cd,撇撇嘴,大口灌下冰凉的生啤,有些羡慕齐谨逸,“怎么你们的十七岁都这么有趣,我就都只有读书。”

说得老气横秋。齐谨逸笑了一声,伸手去揉他的头,思索片刻,没说带他去听演唱会,却说:“没事,等等带你去翻圣安华,体验人生。”

店里有些闷热,凌子筠解开领口的纽扣,白瓷一样的锁骨正对着齐谨逸。他咬着酒罐的边沿,一双眼抬起来望他,心里蠢蠢欲动:“……非法入侵,被校警抓到怎么办?”

他的眼真是太诱人,齐谨逸竟被他望得有些不自在,垂眼喝了一口可乐,才找回自己的镇静,拿些话来讲笑:“----那就跑啊,你别吃太多,等等跑不动。”

凌子筠送白眼给他,知他在说笑,却不知为何心里只有兴奋期待,没有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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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客源颇多,桌子空了又满,齐谨逸并不饿,象征姓地陪凌子筠吃了半盘肉,就搁了筷子,视线放在小孩身上。被他说中,凌子筠的确是眼睛大肚子小,没吃多少就饱了,又不好意思再浪费,便假装休息,小口地喝着啤酒,看着邻桌的人拼酒划拳。

他们二人生得出众,放在人群中也足够打眼。有闲下来的服务生倚着柜台,注意到他们二人的视线走向,小声地跟同事猜着他们的关系。

他们聊得兴起,天马行空地乱猜,其中一句正好卡在店内音乐换歌的空白间隙,不偏不倚地穿过热闹人声,传到了齐谨逸的耳朵里----“这么宠,说不定是恋人……”

齐谨逸寻声望过去,聚作一堆的服务生立刻推搡着作鸟兽散,欲盖弥彰地去后厨催菜。

他心里觉得好笑,又把视线转回小孩身上,看着凌子筠线条流畅的脖颈,心想这话要是给他听见,肯定又要抓住他冷嘲热讽一番。想到小孩炸起毛,眼神凌人的样子,齐谨逸没忍住,低低地笑了几声。

凌子筠听见他的笑声,一脸莫名其妙地看过来:“怎么了?”

对上他的眼,齐谨逸一瞬失语。

只是普通的某夜,店内人声嘈杂,骨汤香气浓郁,顶上白灯冷照,身下坐着不过塑料椅,并不足够诗意也不足够美,可凌子筠表情疑惑,眨了眨眼,扇动的长睫如蝴蝶振翅,卷乱一路气流,摧枯拉朽地冲进他的心中,引发一场混沌飓风。

脑中涌进那晚小孩钻进自己怀里安睡的画面,跟齐骁的话掺在一起,又混入了服务生的猜测----他扯松领带,他坐在副驾,他冷眼讽笑,他乖顺垂眼----帧帧幕幕,纷纷杂杂,最后定格在小孩望着海面失神的侧脸。

“……没什么。”齐谨逸站起身,避开凌子筠的视线,“是不是吃饱了,去圣安华?”

凌子筠仍记挂着未吃完的几盘肉,听见他的话,如释重负地搁下筷子,勾着嘴角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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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安华整一座旧欧式的建筑,占地面积不算大,葱绿的爬山虎和牵牛盖过大片砖墙,有勒杜鹃生在铁围栏之间,处处是景。主楼侧边一座高耸的钟楼,有已沦作装饰的巨大铜钟,铜钟下是钟面,桃心样的时针指向花体数字二与三之间。

齐谨逸坐在高高的围墙上,一手握着顶端尖锐的铁护栏,笑望住下面的凌子筠:“翻得过来吗?”

凌子筠不似他般身手矫捷,学着他的样子试了几次,都抓不到要点,次次踏空,还差点擦伤手心,埋怨地看着齐谨逸:“你耍我。”

忍住笑,齐谨逸故意叹了口气:“真是好难带坏你。”

他示意凌子筠再试一次,在他又一次差点踏空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手臂用力,让他借着自己的力攀了上来。

不等凌子筠松一口气,齐谨逸跳进花园,稳稳地落在地上,拨开身边灌木繁花,回身望着仍坐在砖墙上的凌子筠:“跳下来。”

凌子筠看着花中人,微微挑眉:“是不是要说你会接住我?”

“被你猜中,你会读心?”齐谨逸依言张开手臂,笑着催促,“快点,过三分钟有校警巡逻到这边。”

有风扬起凌子筠的薄外套,他直直往下落,扑进齐谨逸怀里,撞得他往后踉跄两步,摇碎一地落花,又皱眉抱怨:“一点都不浪漫,你怎么这么不专业的?”

齐谨逸被他身上的药味和酒气撞了一身,又被他的话惹笑:“你是电视剧看太多。”他扶着怀里的人站稳,拉着他往稍隐蔽的角落走去,避过巡逻的校警。

刚刚站定,凌子筠侧头看他,突然微微踮脚,拂开落在他发间的花瓣。齐谨逸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闭了眼,凌子筠看着他微颤的眼睫,酒意醺人,竟觉得颤在自己心尖上,惹得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踩碎地上一根枯枝。

“嘘!”一束电筒光照过来,齐谨逸在他们被发现之前迅速把凌子筠揽进怀里,躲在树后。他动作很急,手轻轻按住凌子筠的后脑,两人身体紧紧相贴,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电筒照亮他们脚边的空地,凌子筠不敢出声,亦不敢动作,耳朵抵在齐谨逸的胸膛上,听见他规律有力的心跳,自己的心跳却乱得一塌糊涂,好似战鼓喧天,震得他面红耳赤,与齐谨逸身上的柠檬香织成一张密网,将他困牢其中。

见校警走远,齐谨逸低低地笑了两声,问怀里的凌子筠:“现在够不够浪漫?”

吊桥效应。凌子筠即刻推开他,瞪他:“你才是电视剧看太多!”

齐谨逸对上他深黑淬光的眼,但笑不语。

有晚风应景地吹过,揉碎其中一人的笑声,带走另一人耳尖的晕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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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数分钟,齐谨逸抬腕看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告诉凌子筠:“校警已经回了警卫室休息,可以大方闲逛不用顾忌。”

凌子筠听了后挑眉望他一眼:“平均一周两次?”难为他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记着中学时的巡逻时刻表,可见当时逃学逃得有多猖狂。

齐谨逸厚着脸皮答:“记忆力好。”

其实是因为那时林睿仪总不记时刻,被校警抓包好几次,他才替他背下时刻表,好时时提醒他。如今人都已经忘了,当时的心情也淡去,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却还记着。

花园很美,繁花丛丛,非洲有小孩饿死,这里的夜灯却不知羞耻地昼夜长明,照得人影绰绰成双。凌子筠踏着石子路,能想象出有学生早起在这背书,边走边说:“环境好好,适宜读书。”

齐谨逸笑了一声:“好学生才会这么想。明明是适宜谈恋爱。”

“也是,雪月风花。”凌子筠看着齐谨逸,想从他面上找出十年前的模样,也许会生青春痘,也许不会,也许就是这个样子,未曾变过,“你也在这里谈恋爱?”

“当然。大好年纪,挥霍感情。”齐谨逸答,领着他逛过花间小路,又去看迷你人工湖。

凌子筠任他牵着手腕,一一把景色赏遍,脑中勾画出一个女生模样:“白色头箍,长发披肩,清水素颜,校裙过膝,怀里抱着原文书?”

完全不对,相去甚远。齐谨逸不露痕迹地把重点撇去,笑答:“你当我活在七十年代?我读书的时候,女生个个改短校裙,穿泡泡袜,衬衫买最小码,追影星,上课的时候偷偷补妆,传阅言情小说。”

凌子筠想到自己的女同学,点头:“现在也差不多。”

两人又谈几句女生,齐谨逸记挂心中那场飓风,状似不经意地问:“没女生追你?”

“以前有很多,后面凌家----你知道的。”脑中刻意略过了一个名字,凌子筠耸耸肩,满不在意,“你呢?”

“好多,”齐谨逸指了指脚下,“可以从这里排到学校门口。”

凌子筠笑他自恋,心里又有点奇怪地不舒服,他把这归因于对齐谨逸风流的不喜:“所以你三天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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