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道自己在小孩眼里的形象到底是有多糟糕,齐谨逸揉了揉额角,笑道:“怎么可能,我很长情的。”

凌子筠显然不信,嘴角那丝嘲讽的弧度很明显:“你长情?“

齐谨逸摊手,说出只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实话:“我初恋谈了三、四年。”之后的近十年没有再谈情就是了。他指向湖边憩亭:“还差点在那里被教导主任抓包。”

身边同龄人都以三个月为上限分分合合,以年作单位的计数确实很能证明一些问题。凌子筠心里那丝不舒服稍缓,片刻后却又以更汹涌的势头卷土重来,他不看那憩亭,垂眼看着脚下的碎石,说:“那你还回来这里,追忆往事?”

“有什么好追忆的,都说了是往事。”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齐谨逸说得坦然,又想捉弄他,就微微眯起眼,问:“你介意啊?”

凌子筠见他表情就知他目的,神情坦荡,反将一军:“介意啊。”

齐谨逸看着他,想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钟意这种感觉----像猫伸爪拍人,要引你注意,而你正注意着这只猫,教人看破却不想说破。

他弯起嘴角,几分逗趣几分真意,说:“既然这样,那不如,我们把整个圣安华走一遍,刷新一遍记忆,好不好?”

终于轮到凌子筠哑然,冰凉的酒气从胃中漫涨上心头,他心中几种莫辩的情绪掺杂交织,嘴角要弯不弯:“----你是假长情,真薄情。”

该说齐谨逸实在是行业个中翘楚吗,总能轻易说出刻意撩人的话语。他理姓的一面在为齐谨逸的那个初恋感到悲哀,感姓的一面则觉得他的这个提议很好,微妙地合他心意,甚至让他想扬起嘴角----于是他便扬起了嘴角。

齐谨逸没答他上一句话,捏他鼻尖,说:“笑得这么诡异做什么。”

“没什么。”凌子筠欲盖弥彰地拍开他的手,又静了数秒,不甘示弱地倏然把手放在他脖间,故作凶狠道:“你以后不准再带别人来,我要做最新存档。”

包裹在玩笑外壳下的模糊暧昧作底,佐以撩人心尖的刻意动作,再加上一些真心实意,这道诱人的菜谁都会做。

齐谨逸脆弱的喉管落在凌子筠手中,被他张扬的话语惹笑。小孩的指尖很凉,像柔软的冰,他伸手揉他头发,笑着答好。

于是就真的带他一一走遍校园角落。

没人刻意去营造氛围,他们只是简单地并肩而行,闲聊看风景,几句琐事几句笑谈,无关风月,已足够温情。曾经两个十七岁少年一同走过的地方,踩下的脚印,洒落的笑声,争吵与泪水,被其中一人与另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尽数踏过覆盖,刷新过所有痕迹。

齐谨逸一边回答凌子筠的提问,一边走过曾经熟悉如今却稍显眼生的风景,心中一丝涟漪都无,连物是人非的感慨都生不出来,看什么都只觉得寻常。

一向如此,他做什么都全凭兴趣,事事上心却不入心,说斩断的就可全然斩断,哪怕是旁人珍视珍重的往日回忆,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昨日旧事,再没有挂在心上的必要。

凌子筠说得对,这样的他实则最是薄情。

“喂----你怎么走神?”凌子筠见他答话漫不经心,微微撇嘴以示不满,“还在想初恋?”不等齐谨逸出声解释,他用手肘轻撞他的腰侧,玩笑道:“----惜取眼前人啊。”

他眉眼弯弯,语气轻浮,借由玩笑的态度说出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真心话。

凌子筠侧头望着齐谨逸,眼里浮光暗涌,摸不到也抓不住。旧景新人,景美人更美,齐谨逸想着那句惜取眼前人,看着眼前人,怔怔发愣,那只罪魁祸首的蝴蝶翩翩振翅,亲自闯进他的心房,扰得他不得安宁。

原来用暧昧语气激人这样有趣,不怪得齐谨逸总爱这样逗他。见齐谨逸望着自己失神,凌子筠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一城,心情莫名愉悦,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挥挥:“傻了?我是说曼玲啊----她那么美,又有钱,是你的福气!”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可憎可恶又可爱,齐谨逸简直对他束手无策,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是,我的福气。”他一把抓住他乱挥的手,牵住那块软冰,放进外套口袋,“走吧,不是还要继续逛?”

他的手跟口袋都太暖,凌子筠一时忘记挣开,指尖按着他的指骨,硌得他心慌意乱,让他想起在海边那夜,齐谨逸低头,替自己系紧帽衫的样子,有海浪声在耳边卷起,像那首早些时候,坐在飘窗上听到的歌----

逛遍楼外花园,赏完缱绻繁花,齐谨逸带凌子筠从侧门溜进教学楼,他一只手被凌子筠牵着,另一只手单手拨弄着门上旧锁,感慨道:“过了这么多年,这个坏锁都没人换,安全意识亟待提高。”

凌子筠不常做坏事,不敢出声答话,攥着齐谨逸的手腕,贴在他身后,才觉得安全少许。

“别怕,”齐谨逸把锁打开,回身拍了拍凌子筠的头,“不会有事。”

那就是不会有事。凌子筠放松下来,又说:“才没有怕,被抓到又不会怎样。”

齐谨逸抿起嘴角笑,见他没松开自己的手腕,就反扣住了他的手,带他走上二楼,去看他之前的课室。

楼道很宽阔,没有灯,只有月色照明,凌子筠垂眼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小小声说:“你怎么这么喜欢牵我,练习当爸爸?”

齐谨逸刻意教坏小孩,手指作怪地点了点他的手背,话中有话:“不是你说要更新存档?”

闻言即眯起眼,凌子筠勾起嘴角,不甘示弱地调戏回去:“难道路过你们接吻的地方,你还要亲我吗?”

脚步一顿,齐谨逸回头看他,凌子筠微微抬着下巴,笑得又坏又骄矜,像一位小王子,披着窗外月华,好似戴着一顶琉璃冠冕。他看着这样的凌子筠,恍然听见心里有玫瑰盛放的细碎声响。

凌子筠见他望着自己不答话,心情很好,自觉掌握了对付他的新技能,嘴角弯起的幅度渐大,既诱又撩却毫不自知:“又傻了?喂----”

他话未说完,齐谨逸揽住他的腰际,将他抱到更高几阶的台阶上,抬眼看他,笑得温柔,话音认真又郑重:“你想我亲你?”

凌子筠被他突然的动作和提问扰乱了心神,一瞬失去镇静,手指都攥紧,低头瞪着齐谨逸:“你……”

不等他给出反应,齐谨逸微微弯身,执起他的手,轻轻落了一吻在他被捏红的指尖,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啦,亲完了。”

他的动作温柔又珍之重之,偏偏又一副哄小孩的语气,凌子筠呆呆愣愣,指尖像有暗火在烧。他面颊涨红,不知是羞还是气,也不知在羞什么,在气什么,更不知该作何反应,愤愤地作势要打他,脚下又差点踩空,整个人乱作一团,被齐谨逸噙着笑扶住。

齐谨逸看着张牙舞爪,难得失态的凌子筠,笑得停不下来,心里软软,被凌子筠捶了好几下,才忍住笑,好言认错:“好啦好啦对不起,不该逗你。给你看我中学时的照片作赔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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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照片纪念墙前,齐谨逸在密密麻麻的照片中找了半天自己,反而是等不耐烦的凌子筠凑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他,伸手点了点其中一人:“这个?”

照片中的齐谨逸十八岁,比现在的他还大一岁,理着标准的学生头,面庞生嫩,抿嘴对着镜头笑,的确有让人排队追求的资本。

不够好看的旧照总让人尴尬,齐谨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

“拍得还不错啊,好青涩。”凌子筠面上薄红未褪,看着照片墙一本正经地点评,“一点都看不出来十年之后会长成没正行的大人。”

齐谨逸揉着额角哭笑不得,盼望他赶快看完走人。

凌子筠却不顺他的意,又去看照片下的纪念语,别人都写对未来的期盼和憧憬,只有齐谨逸的纪念语独树一帜,写的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笔锋遒劲,张扬肆意。

“……”凌子筠无言地看了一眼齐谨逸,后者扶额垂头,逃避自己的过去。被他这幅掩耳盗铃的姿态逗乐,凌子筠揶揄他:“现在看得出了,会长成没正行的大人。”

“好啦凌先生,”齐谨逸按住他的肩,想把他推走,“我们去看看教室,好不好?”

刚刚在他面前失态,凌子筠自然是想找回场子,站在照片墙前不肯走,问:“哪个是你初恋?”他看向一张年级合照,手指划过一些清秀的女生,挑了一个最漂亮的,指着她问:“是不是这个?”

“眼光好好,这是我们校花,”齐谨逸曾婉拒过她的情信,到现在仍是好友,“你找不到的,近毕业前一个月他去了北美,没参与最后合照。”

“可惜。”见齐谨逸记得这么清,凌子筠不冷不热地应声,他其实不想听齐谨逸提起那个“她”,自己却又忍不住想问,“你们为了这个分手?”

“当然不是,”齐谨逸拍他的头,“只是不合适,就分手咯。”

凌子筠侧过头看他,下意识地追问:“怎样才合适?”

掌心被他的发蹭过,软绵乖顺,齐谨逸微微眯起眼,说:“可爱又懂事的就很好----再好看一点就更好。”

“这样,”凌子筠撑着下巴,不知在思忖什么,“怪不得你会喜欢曼玲。”

齐谨逸食指点点他的眉心,暗笑他不解风情,又问:“你呢,喜欢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心里某处不愿被触碰的地方一震,凌子筠垂下眼,低低说了声:“……烂人。”

他的声音太浅太低,齐谨逸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能察觉到他心情低落了下去。不知道哪里触到了小孩的逆鳞,他只好举手投降,不再继续话题,问:“还想不想逛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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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貌似心情不佳,齐谨逸就带他到cao场吹风。

绿茵球场,红胶跑道,两侧篮球场上有蓝色球框,旁边一排灯柱极高,照亮一方天地。凌子筠本就只是一霎的烦忧,风吹既散,心无杂念地左右看风景,明明他自己也是学生,看了也不觉无趣,转头问齐谨逸:“你会打球,还是踢球?”

“我打篮球,大前锋。”齐谨逸答,指了指教学楼,“球队拿到的奖杯现在还放在校长室。”

凌子筠就盯着他的脸,想象出十七岁的齐谨逸束着发带,着球服灌篮的样子。

“你呢?”齐谨逸捏他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手臂,他体型修长,不打篮球有点可惜。

“也打篮球啊----之前。”凌子筠走进篮球场,看着不远处的篮筐,做了一个三步上篮的动作。他动作轻盈,手指轻易触到篮筐。

“弹跳力很好啊你,”齐谨逸略略有些惊讶,笑着称赞他,“还想说你不会的话可以教你,可惜,少了一个表现的机会。”

凌子筠没接他的话,样子并没有很开心。晚风好凉,吹得人惬意至心,又很温柔,拂过人发际眉梢,时刻美妙,就不该想到烦心的事,他想到齐谨逸说的----覆盖记忆,便抬眼望他:“你可以再教一遍,当我不会。”

“这么配合?”齐谨逸失笑,依言走去站在篮架边,“三步上篮,再一遍,你刚刚脚步不对,多了一步,犯规的。”

凌子筠耸耸肩,假装运球,绕了个弧线,踏出两步,起跳----

“喂!”齐谨逸瞳孔一缩,上前一步接住他,见他站稳,才话带责备:“出哪只脚都可以,不要中途改啊,会扭伤的。”

他蹲下身去,卷起凌子筠的裤腿,细细检查他的脚踝。

凌子筠看着齐谨逸的发旋,发觉这个人明明高他半头,却总是在他面前低头,替他解纽扣,在他身边堆沙堡,替他系帽衫,吻他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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