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呢?
李环的话虽然措辞并不华丽, 甚至语言逻辑也稍显凌乱, 但是在场的人都从李环短短的一段话中读到了几个重要的信息:第一, 李沐是国舅, 李老将军和先帝乃是八拜之交的异性兄弟,更是被赐了国姓,李沐是惠温端皇后的亲哥哥,如今惠温端皇后尸骨未寒, 难道就要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去动了国舅吗?
第二, 李沐无子,说白了就是李沐拥有再大的权利,再煊赫的家世到李沐这一代基本也就是到头了, 李沐只有一个女儿, 而且已经出嫁。
第三,李沐前段时间做外公了, 他的女儿为平东将军府诞下了嫡男,平东将军最近在和海寇作战未能入京面圣,而且平东将军夫妻恩爱, 可以说,李沐这个外孙如果不出意外就会成为下一代的少将军。
第四,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沐都当上外公了, 也没有离开北境一步!人家兢兢业业的镇守边疆,如今他们居然在朝中商讨夺取人家兵权的事?这若是传出去……
“陛下请三思,李沐将军多年镇守北境, 力抗匈奴,劳苦功高,况且北境之势复杂,李沐将军又无子嗣,派传信官送来手书合情合理。”
“臣复议!北境的形式复杂,况且李沐将军的营防若是被破,别说是阳关城,许多边陲的百姓都会遭殃,况且微臣听说,李沐将军虽然占据了半座阳关城作为军用,但是对阳关城的百姓秋毫无犯,军纪严明,军民相处非常融洽,实不应该论罪。”
“臣认为,李沐将军当赏,谁人不知京城好?北境苦寒,李沐将军在北境一守就是十多年,鲜有回京,就连惠温端皇后薨逝,以及李沐将军爱媛诞下嫡男,李沐将军都以边防要务为重不曾因公废私,此等忠臣良将,陛下实在应该赏赐。”
“臣等复议,李沐将军劳苦功高,北境万万不能易帅!”
刚刚还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朝臣们,不过眨眼间纷纷站出来为李沐求情请赏,这一切的转变,都是因为那位被宫人,被言官,被民间,评价为:性孤的皇子环。
齐王李瑱一副轻松的样子,收回了象笏回到了队伍中。
而站在场中的楚王李瑱,雍王李玔以及被李玔“拉下水”的恒江王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雍王和恒江王也怎么想不明白,他们自问很了解当今陛下,也正是利用李钊那种顾忌皇家颜面的心思,在这样的场合把李沐的事情提出来,让他无法规避问题,明明一切筹划的都很好,楚王甚至都破天荒的出来帮忙“扳倒”李沐……
可是,不过眨眼间!那些本来一副置身事外的朝臣们,纷纷加入其中,甚至都帮李沐说话!
眼看着到手的兵权,没了……
楚王李瑱捏着象笏,转头看了看站在队伍中位置略微靠后的李环,心中愤懑不已:这个“小哑巴”平时连打招呼都不会,今天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在这样重大的场合站出来帮李沐说话,若不是这李环十六年来几乎从不与人来往,楚王甚至要怀疑这李环的居心了……
李钊的表情渐渐平复,只见他坐在高位上大袖一抬,场中的朝臣立刻闭上了嘴巴,大殿回归安静。
李钊特意看了看站在队伍里“低眉顺眼”的李环,那个他一直忽略甚至有时候会忘记的儿子,心中有些感慨。
李钊看了看他另外两个儿子,冷冷的说道:“你们几个,先回去。”
“是,父皇。”
“是,陛下。”
楚王李瑱,雍王李玔两兄弟,以及恒江王端着象笏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李钊才复又开口说道:“诸位卿家言之有理,国舅这么多年来的确劳苦功高,来人呐……”
“陛下……”拟旨的内臣立刻来到李钊身边。
“记下,李沐将军忠义克敦,固以嘉劳而慰功疏荣,擢升李沐为国公,赐字镇,食邑抬至八千户,另赐玉如意一对,玄甲一副,念李沐无子,擢其妻陆氏为顾山夫人,其女为莘郡主,再特赐其免入京谢恩。”
“陛下圣明!”听到李钊给李沐的赏赐,朝臣们立刻清楚的明白,李家虽然子嗣凋零,但依旧颇受盛宠,看来这春节的礼单要改一改……
“嗯。”李钊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吾儿环,出列。”
“是,父皇。”
李环从队伍中走了出来,来到大殿正中,端着象笏恭恭敬敬的给李钊行了礼,才安静的站在那里,等待李钊发话。
李钊看着李环,心头感慨:不知不觉间这个儿子居然已经这么大了,他捋了捋胡子,想要弥补的想法愈加浓烈。
“吾儿李环,恪守孝道,懋静知礼,加赏食邑千户,其母德妃教导有方,赐玉如意一对。”
就这样,元鼎二十八年最后一次朝会落下了帷幕,元鼎二十九年的大幕缓缓拉起。
而在元鼎二十八年的最后一天里,一个一直被所有人认为性孤古怪甚至是一直被人忽略的皇子李环,用:“恪守孝道,懋静知礼”八个字,颠覆了人们对其之前的认知。
……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一转眼,冬天便已过去……
就连苦寒的北境也迎来了春的生机,冰消雪融,大地回春。
李沐的军队又平安度过了一个严酷的寒冬,南风拂过,嫩绿的新草浅浅的拱出地面。
李沐的部队也在冬天结束之后撤出了阳关城,搬到了距离阳关城外不过五十里的军营中去了,对于被暂时征用了房屋的阳关百姓们,李沐用自己的食邑让自己的亲兵带着人挨家挨户给百姓送了过去,拿到补偿的百姓无不称赞李沐的这支部队是一支仁义之师,此事也算是落得皆大欢喜。
在元鼎二十九年的上元节,余纨和林宇成亲了。
在林挽月和众多战友的见证下,在林宇那一方小院里,林宇迎娶了他的新娘。
林宇成亲的那天晚上,不胜酒力的林宇喝的酩酊大醉,他抱着林挽月的手说什么都不撒开,泪眼婆娑的对林挽月说:“大哥,小弟十四岁入军营,若是没有大哥你多次在战场上救我,我早就死了,若是没有大哥,我当不上这先锋郎将,若是没有大哥,我也娶不到阿纨这么好的姑娘,大哥,你放心……你就是我的亲兄长,日后我若是有了儿子,定会过继给大哥一个……你我一辈子的兄弟,一辈子……”
听了林宇的话,林挽月也很动容,回忆起参军以来的这一路,一晃匆匆三载,一幕幕的在眼前回放着。
最终,林宇醉的沉了,被他的两个亲兵架回到了新房里,而剩下的人,则是一边喝酒一边击节而歌,雄浑而又带着北境特有的那股子苍凉的军歌响彻在林宇的小院中……
另一边,自从林挽月得到了李娴派人赠给她的《戍边纵论》之后,彻底的“脱胎换骨”,她不再注重于自己杀了几个匈奴,也不再去过度的考究单兵作战或者对自己疯狂的进行训练,而是会在作战或者训练的空闲之余拿出这本书来看一看,但凡遇到不懂的地方林挽月先自己琢磨,若是琢磨不透便会到李沐的大帐去虚心请求李沐赐教。
李沐最初看到这本由他父亲写的《戍边纵论》时愣了愣,李沐没有子嗣,他拿着这本书看了林飞星良久,在心里暗暗的下了一个决定。
李沐耐心的给林挽月讲述这本兵法,而林挽月不仅好学,还懂的融会贯通,到后来,林挽月甚至能和李沐在沙盘上进行推演,偶尔还会说出一些让李沐都颇有受益的金句来,对于这样的林飞星,李沐愈发惊喜。
元鼎二十九年,林挽月十七岁,投军李沐帐下的第三年,邑千户,拜先锋郎将……
被提升到先锋郎将之后,林挽月每月休沐的日子提高到了四天,此时正值春天,匈奴人放牧的季节,鲜有来犯,今日正值休沐,因为营帐距离阳关城不过五十里,每逢休沐林挽月都会回到她阳关城的宅子里来,这里对于她来说更安全,可以好好的泡泡澡,换换裹胸布……
林挽月刚刚洗漱完毕,穿好了衣裳,用净布擦着头发,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老爷,奴婢与玉露做了些糕点,老爷您要不要尝尝。”
林挽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放下净布,回道:“进来吧。”
随着推门的声音,一位丫鬟打扮的女子,手上端着放了两盘糕点的托盘,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林挽月看着眼前的丫鬟,去年冬天的一场大雪,一位父母双亡的女子到阳关城投亲不成,饥寒交迫昏倒在她家门前的,正巧被余纨发现救了进来,余纨本是医女,本着医者父母心,就想将这姑娘治好。
林挽月家屋子多,余纨就求林挽月把这姑娘安顿在了林宅。
后来,林挽月派人一查,这落难姑娘要投奔的远房堂叔两年前就死了,林挽月看着眼前声泪俱下的人,没法子,只好收留了下来,日后再想办法。
就这样,林宅多了一个丫鬟,说起来也巧,这丫鬟不仅是被余纨救的,康复之后二人极为投缘,而且这姑娘还和余纨是同姓的本家,闺名叫:余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