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
元鼎二十八年最后一次朝会, 也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朝会之一。
按照惯例, 今日的朝会离国的绝大多数王侯都会到场述职, 另外朝拜陛下以示忠心, 早晨是朝会,晚上是宫宴,然后便是长达十五日的休沐了。
随着管事太监的唱和,李钊穿着隆重的朝服, 甩着袖子从大殿后面走了进来。
“参见陛下!”整个大殿上站着满满的朝臣, 纷纷恭敬的给李钊行礼。
“哈哈哈哈,众卿家免礼。”李钊的心情似乎不错,虽然两鬓的银霜愈发明显, 但是精神抖擞, 满面红光。
“谢陛下!”
李钊笑吟吟的透过株帘环顾一周,问道:“各地藩王, 军侯,将军都回来了吗?”
李珠年龄太小,尚未到参政议政的年纪, 作为皇长子的李瑱向中间迈了一步,双手端着象笏回到:“回父皇, 阳泉侯年迈,其世子代其入京, 并带来了阳泉侯的亲笔手书,汝江侯身染沉疴不能面圣,亦派了使臣来送上手书, 无双侯被儿臣留在了齐地戍边,以免西戎趁边防空虚伺机进犯……”
“嗯……”听到齐王李瑱如是说,李钊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却不想,不等齐王李瑱说完,雍王李玔却手持象笏迫不及待的从朝臣队伍中走了出来抢过话头继续说道:“齐王兄好像是漏了一个重要的人,弟弟帮王兄补上,父皇,北境李沐大将军未曾入京。”
雍王李玔的话音刚落,朝中的气氛立刻变得诡异起来。
元鼎二十四年与先帝八拜之交的李老将军驾鹤西去后,皇后李倾城又在二十八年仙逝,这两人故去后,李沐这个皇亲国戚的头衔就愈发的显得尴尬了起来,李沐的亲外甥太子李珠尚且年幼,连参政议政的资格都没有,外甥女长公主李娴虽然很受陛下宠爱,但是已经招了平阳侯世子李忠为驸马,满朝皆知平阳侯唯楚王马首是瞻,如今长公主与平阳侯世子结合,虽然还尚未册礼,也让这朝中的形式愈发的莫测起来。
前些日子李沐还挨了一百军棍,虽然李钊并没有大肆宣扬,但也没有下旨封口,能站在这个大殿上的人,哪一个不是消息灵通之辈?
这一百军棍,算是打了李沐的脸了……
雍王李玔这个节骨眼公然提出李沐,大家都留着心,预备看李钊如何处置,也好根据李钊的态度,调整对李沐的态度……
坐在高位上的李钊表情丝毫不变,他静静的看着下面,内心想法让人无法猜测。
倒是齐王李瑱接过雍王李玔的话继续说道:“有劳王弟费心了,不过愚兄还没有说完,李沐将军确实是没有进京,但一则北境距此路途遥远,二则我听说今年秋收匈奴大军并没有得逞,这寒冬难捱,说不定哪天匈奴人饿的疯了,就会骚扰边境,李沐将军总统西北军务,也是我离国北边的屏障,他没能入京算是情有可原的。”
“父皇,儿臣有话要讲。”
李钊抬了抬眼,见到是楚王李玹捏着象笏从队伍中走了出来,良妃死的不明不白,李钊一直对这个儿子心存愧疚,于是便和蔼的说道:“吾儿但说无妨。”
“谢父皇,启奏父皇,儿臣听说前些日子李沐将军突然撤防,退到了阳关城内驻守,北境大军几十万,阳关城不过是边陲小城,怎堪重负?李沐居然下令占据了半座阳关城作为北境军队扎营安寨之用,将阳关百姓逼的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李钊听完了三位藩王的话,却不置一词,依旧坐在高位,俯瞰着场中的一切,李钊不说话,这三位王爷只好微微躬身,捏着象笏尴尬站在百官之中。
良久,李钊才缓缓开口道:“御史台,几位王爷说的是否属实?”
闻言,从百官最末应声走出一人,只见他不慌不忙的走到大殿中间,手持竹笏朗声答道:“回陛下,此事属实,李沐将军确实在日前突然撤防并且没有回到原来的营寨中,直接退到阳关城内据守。”
话音落,大殿内落针可闻。
大部分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神在在事不关己的样子,低眉顺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还有一部分人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还有的人脸上的表情愈发明快,带着除夕即将来临般的喜色。
唯独,没有人站出来为李沐说一句话。
“父皇,儿臣想着,李沐将军将营防撤回到阳关城内,定是北境苦寒所致,李沐将军年事已高,这西北苦寒,父皇不如召李沐将军回京,自李老将军故去后,京城的大将军府一直空着,不如让李沐将军搬进去,儿臣年少,胸无大志,但愿为父皇分忧,统领北境将士,杀匈奴护我离国北方太平。”
“雍王殿下孔武善战,也是除了李沐将军之外统领北境军务的不二人选,老臣复议!”
众人循声望去,发话的是已经白发苍苍的恒江王,恒江王是太祖庶子之后,这么多代分封下来本已没落,不想恒江王年轻时倒也争气,硬是在对抗海寇的战争中立下奇功,被先帝重赏,赐封祖家之爵位,萌荫三代。
论辈分,李钊还要叫恒江王一声王叔……
一时间,明眼人算是看明白了,雍王这是“不甘寂寞”的要兵权呐!
也难怪,李钊目前成年的皇子只有三位,齐王李瑱作为皇长子,当年领封地的时候特意挑选了寒冷的齐地,又说出一番:“以己封地,为国屏障”的话来,让李钊圣心大悦赐下了兵权,齐王也争气,这么多年来对抗外敌,未尝败绩,手下也培养了一批军功拜爵的军侯能将,实力深厚。
楚王李玹自幼便颇受李钊宠爱,食邑万户,前些日子李钊又有意册封其母为继后,只可惜这良妃福薄,册封大典前夕竟然香消玉殒了,只落得一个死后荫封,做了文贵妃……
若是册封大典顺利进行,楚王此时的身份定会大大不同,说不定可以和东宫成分庭抗礼之势,李钊为了慰其丧母之痛,许了楚王兵权,虽然与嫡出身份失之交臂,不过楚王的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然而,反观这边,同为成年皇子,雍王李玔的处境便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
食邑不仅是藩王中最少的,甚至要比长公主李娴还要少了一千户,这也罢了,他的两位王兄陆陆续续的都得到了兵权,唯独他自己,食邑不涨,兵权也没有着落,怎叫他不心急?
如今各地军侯将军多为壮年,他的封地又是一块肥沃之地,四周并无外敌,根本没有名头讨要兵权!不过,雍王虽然自己不善权谋却养了一批精干的谋士,他们给雍王献计:长公主李娴虽然得宠,但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躲不过出嫁从夫,绝无真正威胁,而东宫年幼好欺,另外两位藩王若想真的拔掉东宫,定要先要动北境的李沐,况且皇后李倾城死后,朝中已无人帮李沐说话,借着大势让李沐倒台,李玔可顺势求取北境兵权……
听了谋士的意见,李玔想来想去,决定在李沐身上下手,北境虽然苦寒贫瘠,但驻扎在北境的大军有几十万之多,有兵便有权,而且积累军功和口碑同样也可以为自己日后夺储积累资本。
李玔这次借着朝会,暗暗将了李钊一军,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不信自己的父皇还能大事化小,而且李玔特意请来了恒江王,虽然是远亲,但到底是父皇的长辈,有他老人家帮自己,定是胜券在握。
此时雍王李玔捏着象笏,一副谦卑的姿态站在两排官员的中央,等待李钊的“裁决”,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一个突兀的声音犹自响起:“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李钊一看说话之人,一直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波动,李钊看着李环满眼意外的说道:“环儿有何话说?”
当下,不仅李钊,就连几位藩王,以及一众京官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德妃娘娘育有两子,一环一珮,环性孤,珮尚幼,这皇子环孤僻的性格整个离国高层士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仅大型的宫宴几乎从不露面,就算陛下强行要求来了,酒过三巡定会告辞,皇家私宴更是从不到场,虽然一早就到了参政议政的年纪,但十次朝会有九次不到,唯独来那么一次,也是至始至终的沉默,从未有过任何建树,除了自己同胞弟弟皇子珮之外,一众王侯,世家子弟,一律拒绝交往,可谓是诸多皇子中存在感最低,也是最独特的存在,坊间甚至一度谣传过这环皇子天生哑巴,由此,其性孤之程度可见一斑!
今日这环皇子突然“铁树开花”还是在各地藩王诸侯齐聚的大朝会上发声怎么能不让人意外?
对于众人的注视,李环视而不见,只见他捏着象笏走了出来,先朝着李钊躬身一拜,才缓缓说道:“父皇,儿臣听说李沐国舅多年镇守北境,儿臣在书中看过,北境贫瘠,匈奴凶残,国舅爷辛苦了,而且儿臣还听说国舅爷唯一的爱女前些日子诞下嫡男,不如就看在小娃娃的份上,法外开恩吧。”
李环说完,朝着李钊又行一礼,回到了队伍中,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