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最终收了弓, 勒马离开了。
连那只已经死透的公鹿都不要了。
齐王目送楚王走远,也准备打马走人, 却被雍王叫住。
“王兄……请留步。”
齐王闻声勒住了缰绳, 转过头平静的看着雍王。
“谢谢……齐王兄。”
“无妨, 不过你适才的那一箭太莽撞了。”
齐王的语气很平淡, 让人感觉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是……”
雍王不敢为自己出言辩白,虽然同是庶出, 但齐王是长子,地位和他不太一样。
“不过, 玹弟说的的确很过分,试问这天下间又有谁能听到自己的母亲受辱而无动于衷?玔弟, 你说是吧?”
“嗯……”
“况且你虽然出箭射他, 但却没有成功, 而且谁知道你这支箭想要射在哪里呢?你说是吧?玔弟。”
“齐王兄的意思是……”
“我并没有什么意思,我还是那句话, 我是出手阻止了你的箭,同样我也听到了玹弟的话, 若是你想禀告父皇,我会为你作证的。”
听完齐王的话,雍王的心中豁然开朗:是啊, 自己虽然出箭想要射杀楚王,可是并没有成功,介时自己就说想射楚王的腿,反正没有证据, 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齐王愿意给自己作证的话,楚王辱骂嫔妃的罪名可大可小。
当雍王李玔回过神来的时候,齐王已经打马走远。
雍王最终没有忍住心头的疑惑,朝着齐王的背影喊道:“齐王兄为何帮我?!”
听到雍王的声音,齐王勾了勾嘴角,没有停住脚步,亦没有回头。
第一天狩猎结束的时候,虽然没有人打到虎熊一类的猛兽,但是獐子、鹿、狐狸、野鸡、野兔,这类动物几乎每一位参加狩猎的人都打到了。
就连年纪最小的太子李珠也打到了两只野兔,这对于一个第一次参加狩猎年仅九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是不错的成绩。
李钊龙颜大悦,命御厨将李珠猎到的野兔挑了一只肥的烤了,送到他和德妃的案子上。
成年的藩王成绩明显要好一些,虽然中间出了一些插曲,但到当天结束:
齐王打到了一头野猪,雍王打到了一只鹿,楚王打到了一只獐子。
皇子李环打到了两只野鸡和一只兔子,李珮打到了一只兔子。
第一天的秋猎在暮色中结束,之后便是篝火晚宴,打上来的猎物被随行的御厨处理过后放在架子上烤的金黄脆爽,香气扑鼻。
离国每年的秋猎其实也是贵族们很好的娱乐方式之一,因为在野外条件不像室内,自然规矩也不像宫宴那么多,大家吃着自己打来的猎物,喝着酒,场中的篝火熊熊燃烧,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天上有皓月繁星,李钊也会放下架子与一众青年同乐,众人谈天说地,载歌载舞好不快活。
元鼎二十九年的秋猎一共进行了七日,因为第七日的夜里暴雨骤降,结束了持续数日的清凉天气。
土地变得泥泞,天气也开始变冷,原定十日的秋猎不得不提前结束。
饶是如此,众人已经尽兴。
然而不得不提一笔的是:之后楚王到底是抓到了一头毫发无损的活鹿,献给了李钊,李钊命人放了血做成鹿血酒分给众人。
而雍王李玔打到了一只通体没有一根杂毛的火红狐狸,雍王也将它献给了李钊,李钊欣喜,夸赞了雍王李玔几句,然后将毛皮赐给了随行的德妃,命人给德妃做一条火狐围巾。
而最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年仅十七岁的皇子李环,他在秋猎的第六日,居然打到了一头熊。
当李环带着人将那只熊抬回来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天,李环跪在李钊与德妃的面前,朗声道:“父皇母妃,儿臣有幸打到一头熊,儿臣想着马上就要入冬了,想将这熊皮送给父皇。”
听到李环如是说,人群中立刻又激起了不小的骚动,送皮一般都讲求送整皮,特别李钊还贵为天子,若是毛皮上有洞那可是大大的不敬!
身为皇子的李环绝对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也就是说……
众人立刻将熊围了起来,发现一支箭几乎整根没入熊的右眼当中,除此之外这头熊身上再没有一支箭!
居然是一箭射中熊眼!?果然是张整熊皮!
立刻,所有人都对李环投去了钦佩的目光,猎熊可是需要胆识的,而且能一箭射眼致命,这环皇子不仅胆识过人,弓马也定是一绝!
李钊带着德妃直接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他绕着熊走了一圈,朗声大笑道:“好好好,吾儿环果真是一鸣惊人!”
李钊当即宣布了李环是这一年秋猎的优胜者,并赏赐给李环一把匠人所最新制造出来的三石阴阳弓,所谓阴阳弓,可是大有来头。
这弓身被雷电劈过的千年桃树的树心天下至阳之木所造,而弓弦则是在东海里得到的一奇形至阴生物的筋所造,遂名:阴阳。
虽然李环现下尚不能开三石弓,但是也代表了李钊对李环寄予的厚望……
这件事也被随行的言官重重的记录了一笔:
元鼎二十九年·七月十三,秋猎。
皇子环献上黑熊一头,因以箭中眼,熊皮完好无损,上甚悦,赐下三石阴阳弓以为褒奖。
……
队伍拔营的那天,秋雨绵绵,黑云厚重。
一望无际的低矮黑云压的人喘不过气……
这天,雍王李玔走进了龙帐,片刻后李钊又召见了齐王李瑱。
又过了一会儿,楚王李玹也被召了过去……
在数年后流传到民间的《稗官野史》中,绘声绘色的记载了那天的故事,据说故事的提供者是自诩为那天龙帐外面站岗的某位士兵,不过因年代久远已经不可考……
书上说:那日在楚王李玹进帐不久之后,先是传来李玹朗声的辩解和对齐王,雍王二人的怒骂,然后便听到了杯盏被摔碎的声音。
楚王不复言语,上,怒不可遏,痛骂“不孝不仁不义,狼子野心”之类的话,然后便传来的重重的巴掌声,也不知道这一巴掌打了哪位王爷……
有的说打了不长眼的管事太监,有的说打了某位王爷,也有人说皇上痛心疾首的打了自己。
……
后来这本《稗官野史》因为记载了大量皇室辛秘,被离国列为禁书,而《稗官野史》的编著者:君莫笑,还一度被朝廷悬赏万两捉拿,只不过从来没有听说过其落网的消息……
书归正传,元鼎二十九年·七月十四,重冈猎场阴雨绵绵,道路泥泞不堪,李钊依旧下令回京。
于是一连进行了七天的秋猎画上了一个句号。
京城·未明宫
回京的车队一路上都是趁着秋雨回来的,去的时候用了三天,回来的时候用了整五日。
这一路,李娴一直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回京的当天楚王和雍王就被各自削减了两千户的食邑,李钊还正式下诏斥责了一通,勒令两人回到封地府思过半年……
李娴回到未明宫,连沐浴更衣都做便先招来了小慈。
二人来到李娴的书房,小慈心照不宣的从书房的暗格中拿出了一沓绢布。
“殿下,这些都是您不在的这些时日从各处送进来的绢报,奴婢都给您经管着呢,这些东西日日都来,殿下何必如此着急,还是先沐浴更衣然后再看吧。”
“还是先看完再说吧,拿来给我。”
“是。”小慈将绢布双手奉上,然后默默的从书房退了出去。
李娴坐在案前一张一张仔细阅读这阵子积压下来的绢布,随着积压绢布的减少,李娴一颗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
想来也是,那些“重点观察对象”都和她一同离京狩猎去了,能出什么幺蛾子?自己还是绷得太紧了……
李娴面带笑意的拿过了另一份新的绢报,展开……
笑容凝固,缓缓消失,眉头紧锁……
李娴把绢布看了一遍又一遍,绢布被攥的发皱……
只见上书道:元鼎二十九年·七月七日夜。
匈奴百人之众趁夜突袭北境军营……
匈奴此番动机尚在调查中,匈奴百人在北境军营中拼死厮杀竟无一人逃走,直至最后全部战死。
北境士兵死伤逾三百……
李沐将军帐下先锋郎将林宇,守卫大帐浴血奋战最终不幸战死。
先锋郎将林飞星背中一刀,星,抱林宇之尸首数时辰,喃喃自语,拒不就医。
……
良久良久,李娴才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绢布,拿起了第二封来自于北境的绢布。
元鼎二十九年·七月十日。
李沐元帅亲自出席林宇之葬礼,星,大恸,悲伤不能自持。
背伤龟裂,坚持至葬礼毕。
李沐元帅体恤,赐星于家中好生休养调理。
星,捧林宇之牌位归林宇宅,见余纨后昏厥。
……
这是有关于北境的最后一封绢报。
李娴面无表情的坐在自己书房的案前,脑海中恍然想起她曾经问过林飞星的一个问题:“你最后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林飞星说:“是我第一次杀匈奴人的时候……”
不知道怎地,就犹自想起了这句话,李娴当初听的时候觉得有些不解的一句话,后来每次回忆起来,都会觉得心头泛起阵阵凄凉。
李娴将两份已经皱的抚不平的绢布并排放在案上,低着头注视良久。
就这样低着头,无声的看着。
看着看着,看着看着。
便觉得她跳动在胸腔里的那颗心,先是一揪,然后便酸酸的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