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跟随着吱儿出了地道,迎面第一眼便是那抹宁静而深邃的蓝。
在地道不远处有一片湖泊,湖泊泛着微光,将满天星辰悉数纳入它的怀抱。
天空与湖面再分不清边界,点点星光,随风荡漾,交织成了一幅柔和而又壮丽的景象。
湖心小岛,一座古朴的教堂正矗立在这无边水色之中。灰白的岩石墙,褐色的瓦片屋顶,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钟,虽然沧桑却仍掩不住独属于它的圣洁。
好一片远离凡尘的人间净土。
周围没有船,渝州将日记藏于地道之中,只身与吱儿游到了湖心小岛上。
他甩了甩身上的水,在教堂外围观望了一番,岩石砌成的墙壁布满了青苔,斑驳的铜门虚掩,里面悄无声息。
渝州有些踌躇,如果教堂里有人,那九成九是高手中的高手,说不定一照面就直接你死我活了。
“快上来啊,你在下面看什么呢吱儿。”声音从头顶传来。
渝州一抬头,就看见吱儿整个身子扒拉在窗沿上,朝他打着招呼。
就这么进去了,渝州不由感慨,这只小老鼠还真的是不怕死。
不过现在吱儿无事,就说明里面没有其他人,渝州不再迟疑,迈步进入了这座废弃教堂。
一层的装饰很朴素,几乎没有任何的线条与花纹。就像90年代一无所有的贫农家庭,无力负担一丝一毫的美学。
地上摆放着凌乱的长条木椅,前方是一个讲道台,上面布满了灰尘与蛛网,地上还有一些桌椅被搬开后留下的痕迹,很干净,完全没有积灰,看来就是吱儿搜寻时挪开木椅留下的。
讲道台的背后挂着一副褪了色的画像,长着金色翅膀的天使坐在云端怜悯地俯视着众人。
很奇怪,教堂,圣锥与那个小药瓶,三者上面都刻画着天使的图案,像极了现实中的某个教派,但又有些区别。
一般,基督教的教会生活比较简单,松散,场地也很简陋,极其符合这个教堂的情况,但基督教的教堂中一般不允许有雕刻与画像,正如以赛亚书中有言,“我是耶和华,这是我名,不必将我的荣誉归给假神也不必将我的称赞归给雕刻的偶像。”
所以基督教的教堂一般只在醒目位置放有十字架。
而天主教则相反,富丽堂皇的教堂,挂满了壁画与雕塑,但一般绘有的都是耶稣,圣母与圣徒。但很少刻画天使。
莫非这个这是个新教,但日记中描述的一些祷告,忏悔,却与他熟知的教派有很多相似之处。
渝州小心从凌乱的长椅中跨过,上了二楼。
二楼只有两间房间,告解室和神父的卧室,告解室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卧室则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半边墙壁一片焦黑,但奇怪的是,焦痕的边界十分清晰,仿佛另一边是由陶瓷纤维这样的灭火材料所制,火焰完全无法侵袭。
“你在下面磨蹭些什么吱儿?”吱儿噘着嘴问到,“下面除了破椅子什么也没有吱儿。”
“下面的椅子是你掀开的吗?”
“没有,那些臭烘烘的椅子有什么好看的吱儿。”吱儿说道。
渝州咬了咬嘴唇,莫非真的有人早他一步来过这里了。
“这里和你离开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吗?”渝州问到。
吱儿左瞧瞧右看看,最后迷茫地砸吧了一下眼睛,“好像,床板被人啃过了吱儿。”
渝州:“不会是你自己啃的吧?”。
“好像……”吱儿摸了摸脑袋,傻笑道,“真的是诶吱儿。”
“……”
渝州蹲下身,用手捻了捻落在地上的焦屑,这床还真被人动过,“你移过床吗?”
“没有吱儿。”吱儿摇摇头。
“确定?”
“当然吱儿。”吱儿气鼓鼓地举手抗议。
“搭把手,帮我把床掀开。”渝州抬着床的一角招呼吱儿,两人合力搬开了床。
床底的漆与外面的有一些色差,看起来是新刷过的,大部分被烧焦了,只有焦痕的左侧,留下一些零碎的符号,与烧化的木板融合在一起,渝州辨认了好久,才终于确定,这与守林人小木屋中床底下的那个图案是一样的东西。
“这里,怎么会?”渝州皱起了眉。难道他想错了,莫非恶魔不只有一个,莱奥德不是守林人,而是神父。
可是他疯了吗?他将【那件东西】自圣域带出,应该身负重命,却擅自与恶魔签订契约,他就丝毫没考虑过自己的使命吗,又或者是他遇到了生死危机,不得不求助与恶魔。
渝州看着地上遗留的痕迹,别说,这个推测还真有可能,副本之内,无人能强于莱奥德,如果【那件东西】在莱奥德身上,那么这么久还未被人找到,就说得通了。
难怪润二十五说他的前提错了,原来莱奥德并不是写日记的那位守林人。
可是,润二十五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是开局就跟在16号的屁股后头吗?莫非润二十五撒了谎,他对【那件东西】也有染指之心?
渝州想不明白,只能起身又四处瞧了瞧,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书桌已经被烧毁了,房间里仅存的家具只有半个书架,上面放着6本书,渝州将书拿了下来,观察书架上灰尘的痕迹,书是被人拿下来又放上去的,但是——
“少了一本,是你拿的吗?”
吱儿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哎。”渝州轻叹一声,以3号与30号出现的方位来看,到过这儿的应该是3号。
渝州拍了拍剩余书籍上的积灰,《神语》,《守职者教本》,《十二圣典》,《魔法与秘药》……均是与神职有关的书目,书页有些潮湿,但总体保存的很好,上面有类似冰片的香味,应该是用来防虫蚁的。
渝州粗略的翻了翻,其中5本很干净,书页是崭新的雪白。只有那本《守职者教本》,书页泛黄,应该是时常拿出来研读的。
渝州拿出那本《守职者教本》,开始一页一页的翻看,直到23页时才停下了动作,那一页的边角有打过卷儿的痕迹,书缝里还夹着一些风干的面包屑,
渝州精神一振,脑海中冒出了一个画面,一个穿着修士袍的圣职者,坐在桌边,吃着面包,用指尖卷着书角,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方。
23页: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
诚信、希望、慷慨、正义、坚韧、节制、宽容,吾之信徒必当遵守,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吾之信徒必当摒弃……
慈悲之神庇佑所有无家可归者……。
……凡未背弃神者,神皆不弃之……
与现实中的教义有相似,也有不同。渝州将《守职者教本》放到一边,随手拿起了《神语》,这里应该有这个教派最核心的教义和传说故事。
果然,翻看第一页,就是一幅栩栩如生的插画,在九重天上,神正接受着所有天使的朝拜,他的身形隐匿在万千流云之后,却宏伟如亘古不变的太阳。
第二幅,依然是天使和他们的神明,天使不断送上沾着露珠的鲜花,用云朵织成华美的衣衫,为神弹奏称颂他美名的音乐。
渝州看着那仿若照片的插画,总觉得有一些怪异,画中的天使行走在阳光下,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而那位端坐在帷幕中的神,却躲在阴影里,他的影子落在地上,模糊成了尖嘴獠牙的形状。
这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渝州翻开第三页,果然,形势急转直下,灾厄来临,地面是滔天的洪水,天空是肆虐的火焰,天使们被卷入其中,痛苦地哀嚎着,祈求神的救赎。而神依然坐在帷幕后,掀起帘布的一角,冷冷看着所有遭受苦难的天使,却没有伸出援手。
渝州按了按眉心,继续翻到第四页,被抛弃的天使中,有一位不畏命运的勇士站了出来,他抵抗洪水,分开火焰,为仅剩的族人斩开了一条求生之路。
这天使正是楼下壁画上的那一位。
接下来想必就是斩杀旧神,拥立新神了。渝州暗自揣测。
然而第五页的场景却让他大吃一惊。画面中没有那位勇士,也没有受难的天使,只有那一位旧神。
帷幕拉开了,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地狱深渊和数不尽的炼狱恶鬼,旧神站在尸骨堆砌的最高峰,他有四只手臂,两张脸孔。一张冰冷如霜,静静看着帷幕外的一切苦难;一张温柔和煦,正伸出手臂,迎接无数想要爬上山巅的狰狞恶鬼。
最令渝州意外的是,他的背上俨然有着两对闪闪发光的金色羽翼,这旧神竟然也是天使。
渝州一拍脑袋,知道自己是思维定势了。这书中教派显然与现实中并不相同,这些长翅膀的很可能不是天使,只是某种长翅膀的鸟人。他们以自己的形象塑造神,合情合理。
所以,神抛弃了他们?
带着这个疑问,渝州翻开了下一页,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事再次发生了,插画页结束,其后的纸张上都刻写着看不明白的神奇符号,直至结尾。
无头无尾的神话故事,是不是太奇怪了,哪一本典籍会这样刻画他们的神?甚至说,渝州都没弄明白,这个教派祭拜的神到底是哪一位?
“你胳膊还疼吗吱儿,要不要我再去找找,说不定还有药吱儿。”吱儿本是趴在渝州肩膀上和他一同看书,但老鼠的天性就是好动,他很快就呆不住了。
渝州这才想起此地并不安全,就夹起那本书果断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他跟在吱儿身后出了房间,只见吱儿三步并两步地蹿进了洗浴室,熟络地爬进了一个小厨柜,打开了一个暗格,一股草药的清香飘了出来。
暗格的位置很巧妙,不细找极难发现。
渝州将吱儿拉出来,朝里看去,除了分门别类堆放的干草药,还有一整套的蒸馏工具与一本工作笔记。
打开一看,入目的是一大片被划去的配比式:
息寒草20g+续辛50个+鎏胶花65g
……
一共十二三页,都是不同的药方,下方批注制备法,但都被钢笔划去,下笔的力度很重,划破了纸,看起来他的调配很不顺利,又或者这些药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
为什么要将草药放在这里?渝州随手抓了一把,已经蛀得不成样子了。对于药材来说,洗浴室过于潮湿,很容易滋生虫蚁,引起霉变。奇怪,难道对于一个神父来说,连调配点药剂都不被允许?
“没有别的东西了。”渝州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等他回过身才发现那只好动的吱儿又不知跑哪去了。
“走了,这里不太平。”渝州上下找了一遍,才在床底下拎出了那只正啃着床板的吱儿。
他走到窗边,再看了眼那梦幻般的夜景。
微风吹起朵朵涟漪,揉碎了一池星光。
走吧,这样的美景不属于你。渝州强迫自己转开眼睛。
走吧,回到你的腥风血雨中去。渝州叹了口气,关上了被吱儿打开的窗子,也关上了他所有的软弱。
月上梢头,锈迹斑斑的教堂大门摇晃了两下,再次回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