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有云,望山跑死马。
渝州六人已经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走了近2个小时,比冰面还滑的地表让每个人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而这样的谨慎也给他们身体带来了额外的负担。
疲惫,困顿一涌而上。
鞋底带起的液体溅湿了众人的裤腿(秦文雅受不了也换上了长裤),却没有人喊停,因为他们的目标地依然那样遥远。
又是一个小时。
“我不走了。”秦文雅突然爆发,她歇斯底里地跺着地面,像是要把大地跺碎才能一解她心头之恨。
“你这小姑娘,你怎么……”牛素珍离她最近,立马被溅了一身。
刘国郁早在秦文雅停下脚步时,就远远地躲开了她,这会儿却也受到了波及,他嫌恶地擦去身上的黏液:“以后你发疯前能先给个提示吗?”
“说什么蠢话,你离我那么远,怎么可能被溅到,你别信口雌黄,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秦文雅指着刘国郁的鼻子骂到。
“我哪有胡说。”刘国郁抹了抹肩膀上的那坨粘液。
刘建民安抚地拍了拍刘国郁的肩膀,“文雅啊,不是叔叔说,你年纪小,我们帮衬点是应该的,可你要明白,这里的人都不是你的亲人,你也别太孩子气了。”
“你是谁叔叔啊!?你配吗?”
“行了,安静。”渝州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难道你们都没发现……”他指着黑暗的天空说道,“下雨了。”
众人抬头,只见渝州所指的方位,那没有边际的穹顶,正在不停向地面抛洒着液体。那不是透明的闪着太阳光辉的水珠,而是——
密密麻麻的粘液。
所有人身上都起一层鸡皮疙瘩,秦文雅反应最大,她扯着头发惊声尖叫,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地四处乱窜。
“雨伞,雨伞,谁带了雨伞!”
并没有人带这种东西,雨越下越大,所有人的脸颊,口鼻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黏液,与那潮湿粘稠一同降临的还有挥之不去的恐惧。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只见秦文雅拿出一张卡,寒光闪过,人已消失不见。
“文雅,文雅!”穆欣惊骇地叫到,但她一张嘴,就有咸腥之物倒灌入喉,穆欣咳嗽了两声,不敢再张嘴了。
“我带了帐篷,先进去休息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危急关头还是刘建民站了出来,他从空白卡中掏出一顶鼓鼓囊囊的帐篷,里面堆满了各种食物与工具。甚至还有黄金,钻石这样的硬通货。
渝州嘴角一抽,十维公约别的不说,在隐蔽性方面确实有不少得天独厚的优势,至少,某些人不用再害怕他见不得光的钱财被搜出来了。
刘建民找出一个塑料袋,将值钱的东西装了进去,放入空白卡中,他表现的极为自然,似乎并不担心众人会拿有色眼镜看他。
刘国郁一脸菜色,急匆匆地帮忙将帐篷支好,又将里面的东西暂时搬到了外头。
众人如鱼贯入,将一个三人帐篷塞得鼓鼓囊囊,渝州拉上拉链,拿出手机打开手电,明亮的光晕照亮了这一方小天地,也照亮了众人惶惶不安的心。
一时间,大家看着灯光紧挨在一起,没有人开口。
渝州从萧何愁替他准备的空白卡中掏出了几件干净的衣物,又拿出了那桶刚开封的纯净水。
“都擦擦吧。”
“文雅不会有事吧?她怎么突然消失了?”穆欣担忧地揉着自己的衣摆,“我们要不要去找她?”
“这大半夜,又下那么大雨,上哪找她去?”牛素珍毫不客气地拿了一件大衣,擦拭她湿漉漉的头发。
刘建民则挑了一件棉质的:“没事没事,她应该只是用了自己的卡牌,不会有危险的,现在外面雨下那么大,不好走,等雨停了,我们再去找她吧。”
刘国郁动了动嘴唇,他想说将一个15岁的小女孩丢在外面是不是太危险了,但想到秦文雅的态度,还是闭上了嘴。
渝州坐在最边上,他没有异议,虽然这个联盟中的成员都不太靠谱,但秦文雅连保持表明和谐都不愿意,离开了对双方都有好处。
况且,渝州也不认为她会出事,她的家世可以为她赢得常人得不到的筹码——用钱——虽然很多人在十维公约中活得十分苟且。
但不得不承认,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在现实中的处境比公约中更为糟糕,比如家人重病,儿子买房,iPhone 又出新款等等,他们会为了现实中的钱财,而放弃一些公约中的物品。
刘建民拿着渝州的手机定了3小时的闹钟:“大家休息一会吧。养好精神再上路。”
高强度的行走让本就身体虚弱的渝州气乏体倦,他本来只想闭目养神,但在这个人挨人的狭小空间中,还是没能抵挡睡意侵袭,沉入了梦乡。
3小时的铃声响起,所有人从沉梦中醒来,渝州眯了眯他惺忪的睡眼,眼前是刘国郁僵硬的大脸盘子,他一愣,才闪电般地将脑袋从刘国郁的肩膀上挪开,“不好意思,我睡糊涂了。”
“没事,没事。”刘国郁做了几个肩周运动,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臂。
刘建民对着最边上的渝州道:“小李啊,你看看天晴了没。”
“好。”渝州侧着身子去拉帐篷的拉链,拉至1/3处时,他的心中咯噔一声,彼时他拉上帐篷时,曾在此处悄悄夹了一根发丝,而现在,头发不见了。
有人进来了,或者有人出去过,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渝州不动声色地继续手上的动作,上个副本的16号曾告诉过他,玩家在副本中是不会有排泄需求的。
那么,拉开帐篷拉链的那个人会是谁?
渝州的眼神滑过众人的眉眼。
刘建民点上了一根烟,一点火光染红了他的瞳孔。
穆欣沉默地收拾起行囊,半张脸孔藏在阴影里。
牛素珍还在不切时宜地絮絮叨叨,推销着她的女儿,很难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刘国郁则在一旁尴尬地听着牛素珍的吹嘘,哀求的眼神不时瞥向渝州,但拳头上的青筋显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般窘迫。
不,别多想,或许只是有人憋闷才开了帐篷透透气。渝州抿了抿唇:
“雨停了。”
无星无月的夜空依然一片漆黑,放在外面的吃食与工具被冲走了大半,剩下的也七零八落,漂浮在各处。
渝州与刘国郁两人帮忙捡回来不少,但依然杯水车薪。
“丢了就丢了,都是身外之物,大家没事才是最重要的。”刘建民十分慷慨地说道。
渝州知道这是刘建民有意做出的姿态,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欠了刘建民一个人情,危难关头另当别论,至少平时,能帮忙的会尽力帮忙。
好一个笼络人心的高手。
5人继续上了路,他们在附近一大片区域内寻找失踪的秦文雅,但毫无收获。
渝州:“朝目的地走吧,如果她不傻,一定会去那跟我们汇合。”
没人有意见,刘国郁边走边喊着秦文雅的名字,走了大半个小时,也喊了大半个小时,嗓子都哑了,但依然没有回音。
“用这个吧。”渝州点开手机的录音机,录制了一段短音频。他按下循环播放键,随着沙沙的电流声,“秦文雅”三字响彻了整片天空。
刘国郁摸了摸干哑的喉咙:“…”
“咳…”渝州扣了扣脸,“那啥,刚才没想起来。”
五人继续赶着路,手机喇叭不间断地喊着秦文雅的名字,但奇怪的是,小女孩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再无踪迹。
“不会吧,我们说好了往这个方向,目标物也很清楚,她不可能走错方位啊。”刘国郁有些急躁地挠了挠头。
“我看,她就是不想和我们走一块。”牛素珍道。
不远处,那些拱起物的真面目已经露出水面,交织密布的半球形房屋毫无章法地堆砌在一起。
说好听点,是水泥版的爱斯基摩冰屋,说难听点就是坟包,还是那种加点泥巴随手抹两把就凑活着用的。
无论是房屋的大小,形状,朝向都没有个制式。有两间屋子的大门甚至都抵在了一起,若是一者开了门,另一者就别想出来了。
活脱脱一个史前社会的原始部族。
刘建民拿着望远镜,对准村落不停逡巡:“文雅她一个小姑娘应该不会只身一人进入这么诡异的村落,我们先在外面等一等。或许她很快就来了。”
“等她做什么。”牛素珍小声抱怨道。
“牛阿姨,文雅就是性子躁了点,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渝州道,“我想您落单时也会希望有人能停下脚步,拉扯您一把吧。”
刘建民道:“不错,我们多少人来,就要多少人回去。”
牛素珍无话可说。
众人在距离村落不远处坐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村落,只有渝州与他们完全相反。
他为秦文雅说话,自然不是吃饱了闲着想当白莲花,他只是回想起了那被拉开又关上的帐篷,想要验证某些猜想。
秦文雅虽然脾气不好,但似乎并没有那么笨,她很强势,喜欢把主动权握在手上。
这样的人遇事不会当缩头乌龟,她一定会来查明乔纳德的真相。可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村子里寂静一片,村外也廖无人迹。
她,去哪了呢?
如果她还活着,那么拉开帐篷的人是她吗?渝州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黑暗与潮湿碰撞,黏液做的雨大滴大滴地落下,女孩站在雨中,深黑色的影子在帐篷上扭动,拉链拉开,她冰冷的眼睛在熟睡者身上扫了一圈,又默默退去。
拉链合拢,一层薄薄的布料将双方分置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什么也没做,是因为时机不对吗?渝州咬了咬拇指,所以现在她消失了,或者说隐于暗处,偷偷窥伺着几人。
如果这猜想为真,那么秦文雅一开始表现出来的任性全部都是伪装,她想降低众人的戒心,并借着胡搅蛮缠趁机脱离大部队。
可是为什么,这个组队副本,什么样的人需要做这种节外生枝的事?
渝州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可以先入为主。
他开始思考,如果帐篷是从里面拉开的,那情况就完全相反了,有人在大雨之夜,绕过所有人,偷偷离开了唯一的庇护所。
等他回来后,秦文雅就彻底人间蒸发了。但真会是那样吗?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要下死手。况且秦文雅手上又有一张强力的攻击卡牌,如果有人能够杀了她,那是不是意味着……
不不不,别这么悲观。或许,杀了秦文雅和拉开帐篷的人都是副本中的怪物,按照小说的一般套路,不都是这样吗。渝州忍不住祈祷,危机千万不要来自内部。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空旷的大地上却再也没有响起人类的脚步声。
牛素珍耐心耗尽的抱怨声越来越频繁。
刘建民也终于发话:“走,去村子里瞧一瞧那个需要拯救的乔纳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