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打碎了古旧村落的平静。
兴许是因为夜晚的缘故,整个村落寂静无声,空荡荡的街道不见人影。几人走入了凌乱的建筑群,这才发现这些房子都没有窗户,所有大门都紧紧闭合,不见一丝灯火。
“噜-噜-噜-”
一种细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血液流过耳膜的闷响,刘建民一挥手,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微弱的声音顿时清晰了不少,空气像是有了质量,不断驱赶着诡异的声音涌入耳孔。
“噜-噜-噜”
放大的声音让周围的寂静变得更加浓稠,若有似无地挤压着每个人的肺腔,呼吸变得艰涩起来。
“这是他们打呼噜的声音吗?”穆欣瑟缩着躲到了刘国郁的身后。
“好,好像不是。”刘国郁的牙齿也开始咯咯打颤。
“声音好像是从屋内传来的。”渝州上前几步,将耳朵贴在了一间屋子的大门上。
“噜-噜-噜”
低沉的声音一下变得清晰,声源很近,似乎就在门背后。渝州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一幅画面,整个村落的人此刻都趴在门上,正用嘴贴着门,发出野兽般模糊不清的低吼。
眼中是晦暗不明的光芒。
渝州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直接倒退了三步。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穆欣却突然惊呼了起来。
“你们看,那有个孩子。”她指着一座墙体底部布满黑点的屋子说道,那些黑点连成了一排大雁,正向着远方飞翔。
极富艺术气息的房子。然而渝州几人却无暇欣赏。
他们朝穆欣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孩子直挺挺地倒在小屋边上,他身高不足1m,浑身赤裸,脸面朝下趴在满是黏液的地面上,不知是死是活。
“不会是乔纳德吧?”刘建民喃喃道,他没有贸然上前,反而小退了一步。
渝州也没有贸然上前,这大半夜的在屋外横躺着一个孩子,活着还好说,要是死了,他们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然而事情发展总不如人意,渝州还没想好怎么处理,穆欣便犹豫着走了过去,她本就离孩子最近,腿下又使了几分力。愣是在众人喝停之前抱起了孩子,“小弟弟,你没事吧?”
孩子被整个翻了过来,平躺在穆欣的怀中,一个诡异的脑袋瞬间暴露在众人眼前。
巨大而又肥腻,占据了身体近2/3的体积。
层层叠叠的肥肉像是炸开的爆米花,被强行塞进脸部每一寸可以长肉的地方,眼睛被肉瘤般的肥油挤压地只剩下一条细缝,眼距很宽,乍一看就像得了21三体综合征,浑身散发着痴愚的气息。
孩子毫无焦距地看着穆欣:“变态杀,杀……人狂。”
他的嘴中吐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词语。浑浊的黏液从他口中流出,滴滴答答落到穆欣的衣袖上,昭示了他刚才趴在地上所做之事——
喝那黏稠的液体。
穆欣被这非人非鬼的东西吓傻了,她尖叫一声,孩子脱手而出,飞向了半空。
遭了,渝州心头一跳,别管这孩子长得多畸形,要是摔在地上,怕是活不成了,而穆欣那一声尖叫极有可能把村民引来,麻烦大了。
况且,还不能排除这个孩子就是乔纳德的可能。
想及此处,渝州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想要接住那个孩子。
刘国郁,刘建民也有相同的想法,三人七手八脚,终于在孩子落地前合力接住了他。
“呕。”孩子似乎是呛到了,他眼白上翻,窄细的眼缝中看不到半点瞳孔。嘴中发出模糊不清的低吼,瘦小的身体像筛糠一样不停抖动,面色也开始发绀。
“他是呛着了,你们让开,我来。”牛素珍作为两个孩子的妈,对这种情况十分了解,她撩起袖子,当仁不让地从三个男人手中接过了孩子。
一双结实的胳膊环住了孩子的腰部,一手握拳,再用另一手抓住拳头。快速向上重击压迫孩子的腹部。重复几次。
“呕!”七八根灰白色的“宽面条”从孩子的嘴中喷射而出,带着浓浓的酸臭味,挂在牛素珍的胳膊和鞋子上。
很快,那被呕吐物触碰的地方就变成了青灰色。牛素珍心头一慌:“这,这是什么。”
孩子缓过气来,却没领这救命恩情,一口咬在了她的胳膊上。
“你这小兔崽子。”牛素珍疼得松开了手,作势要打,却被那个怪异的孩子轻巧躲过。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病殃殃的身影从两座房屋的夹角中走了出来,他咳嗽了一声,带出一点血丝,“安,你是不是又惹事了?”
果然把人引来了,渝州抬眼看去,来人大概20几岁,长得普普通通,头发梳成古板的中分式,上面还有两根呆毛。他穿着古希腊那种半披肩长袍,面容憔悴泛黄。
只来了一个人?渝州疑惑,侧头朝来人后方看去。空荡荡的,还真只来了一个。奇怪,一般这种村落,邻里关系应该是比较融洽的。说句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也不为过。可是为什么只来了一个?
不等他多想,那个被称作安的畸形儿摇晃着他的大脑袋,毫无焦距的眼睛对着渝州四人,梦呓般说道:“骗子,小偷,强盗,猎人。”
渝州四人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毕竟初入此地,便被捏造上这样的罪名,这对以后的调查十分不利。
“别伤害他,他不是故意的。”病秧子歪歪斜斜地跑过来,想要从四个人高马大的外乡人手手中抱起弱小的安。
然而却被安提前闪躲开了。他从众人的裆下穿过,一溜烟跑进了离他最近的房屋。
大门关上之前,那颗硕大的脑袋突然回首,幼嫩的脖子像是支撑不住如此恐怖的重量而呈90°弯曲,脑袋完全挂在了胸口,似乎风一吹就会滚落下来。阴影中,那窄细的瞳仁若隐若现,一半痴愚,一半邪恶。
他以这样的姿势盯着众人,眼睛以下的部位都被藏入了阴影中,但渝州知道他笑了。
“骗子,小偷,强盗,猎人。”
“骗子,小偷,强盗,猎人。”梦呓般的声音带着稚童尖细的笑声消失在大门背后。
门关上了。
渝州几人后脊心发凉,这究竟是什么生物啊。
“他走了?”不知何时藏起来的穆欣怯生生的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各位,安从小和别人就不太一样,他比较阴郁。”病秧子咳嗽了几声,“所以只能看见别人的负面特质。”
“什么意思?”
“这里的人和外界不太相同。他们能看穿每个人的一部分本质,并给出一个独属于他的单词。”病秧子说道。
“你是说那个小孩不是在胡编乱造,他能读心?”刘国郁问出了渝州的心里话。
病秧子被刘国郁高大的身型吓退了几步:“也,也不能算读心吧。我问过安,他说,他在看到某一个生物时,眼前浮现的第一个影像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某一部分特质的化身。这里的村民都有这样的能力。”
“这么说……”除渝州外的三人同时看向了穆欣,锋利的视线像探照灯般同时聚焦在了她的脸上。
“胡,胡说。我根本没杀过人。”穆欣极力辩解,她脸涨得通红,似乎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可怕指控吓坏了,“你们,你们要相信我啊!”
“哈,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牛素珍鄙夷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看抹布。
渝州看着穆欣快哭出来的样子,不由疑窦丛生,确实,“杀人狂”这个词一出口,无疑验证了他的猜想二,他们之中有入侵者的存在,而这个人已经除掉了秦文雅。但是,怪婴指认的对象却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如果他们4人中有一个是入侵者,那么嫌疑最大的绝对不是穆欣。
可是穆欣的确也很奇怪,她的教科书字迹工整,解题思路清晰,加之一上来就冷静地抛出了“穆欣”这个假名,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很有章法的女孩。可就在刚刚,她连续犯了两次致命失误,每一次都足以搅黄整个副本的走势,除了入侵者,谁会那么丧心病狂。
那么是他想错了,还是……
他们中间出现了两位来自不同阵营的入侵者。
这个想法一出现,渝州就在心底大骂自己乌鸦嘴,或者事情根本没这么悲观。
“会不会是孩子看岔子了?”他以某种祈祷句的语气问道。
“看错?不会。”病秧子非常肯定,但接着却又好似动摇般补了一句,“应该不会吧。”
“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啊?”牛素珍皱着眉追问道。
“牛婶。”刘建民拍了拍牛素珍的肩膀,示意让他来,他走到青年面前,和蔼道:“小兄弟啊,不会和应该不会这两者间,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啊。要不,你再好好想想。”
“我,哎,其实我不是这里的人。”病秧子叹了口气。
这话激起了千重浪,众人反应过来眼前人的身份,莫非他们找到乔纳德了?
果不其然,病秧子接着说道,“我叫乔纳德,来自……不好意思,我记不清楚了,自我苏醒那天起,我的大脑就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往何方。刚才各位的问题是我潜意识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是否正确。”
“原来是这样。”刘建民看了眼满脸泪痕的穆欣,也觉得这事棘手了。
“那个,各位是外乡人吗?你们是怎么来的?走得时候,能带上我吗?”乔纳德吞吞吐吐问道。
“这个……”刘建民一时语塞。
“我们本是泰坦尼克号的乘客,坐船去美国参加一个朋友的订婚宴,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船撞上了冰山,沉没了,我们几个不幸掉入海中,不知怎么就被冲到了这个小岛上。”渝州帮他把谎圆上了。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刘建民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悄悄给渝州竖了个大拇指。
“怎么,你在这里住不惯?”渝州试探道,“我看你和那位名叫安的小朋友关系不错。”
“他们很好,待我也很热情,但是我总觉得这里有些诡异,而且……”乔纳德沉重地咳嗽起来,泛青的唾沫中夹着嫣红的血丝,从指缝中不断滴落,他苦笑一声,“我不得不走了。”
渝州:“你这病?”
“刚醒来时只觉得有些呼吸急促,后来慢慢成恶化成这样了。”乔纳德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是我的身体适应不了这里的空气吧。”
“别紧张,我们已经在联系外面的人了,很快救援队就会来的。”刘国郁安慰道。
乔纳德苦涩的笑了笑,“怕是晚了,这个地方可没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渝州还想再问,却听乔纳德落寞地咳了两声:“算了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给你们一句忠告吧,找个空房子住进去,太阳升起时千万不要出来。”
说完,他便忧心忡忡地转身离去。
渝州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了一句:“等等,你有看见一个小女孩吗,15岁的样子。”
乔纳德停下脚步,背着身子摆了摆手,就消失在了凌乱的夹道中。
渝州:“奇怪,他就这么走了?”
刘国郁:“有什么奇怪的?”
渝州道:“你不觉得他太冷淡了吗?他失忆了,而我们是和他一样的外来者。为了寻回记忆和逃出生天,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迫切的找我们攀谈。可他没有。他这个样子给我一种错觉,似乎……
渝州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措辞:“他并没有那么渴望被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