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西平掐了掐抽了一半的烟,回头嚷了声:“行了行了,玩儿你们的。”气氛又重新躁了起来。
“走,咱俩外头过过风。”傅西平对唐其琛说。
他这屋的阳台也大,据说是这个楼盘位置最好的一户,往这儿一站,就能看到不远处的东方明珠。傅西平叼着剩下的咽,眯缝着眼睛打量唐其琛,“什么意思呢,嗯?”
唐其琛手肘撑着扶栏,背脊微微弯着,看起来还是很放松的。他说:“就你听到的意思。”
“以宁?”
“嗯。”
安静半刻,傅西平把烟又摘了下来,皱眉道:“可以啊我的大少爷!”
唐其琛笑了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傅西平收敛神情,反倒沉默起来。江边的风往这儿送,城市的灯影也融在了这渺渺水雾里,舒爽宜人也悦目。他琢磨了番,轻描淡写地问:“都多少年的事儿了,我记得你俩当初也没怎么样吧。”
确实是这么个情况,他傅西平虽不算阅人无数,但也是过尽千帆,男男女女之间又不是有点纠缠就非得过目不忘了,甭管男人女人,谁还没点过去呢。但像唐其琛这种的,他也是八辈子开了眼界。有着最好的资源,往人堆里也是俊俏出众的皮囊,怎么看都是老天爷厚爱的那一款,却偏偏情路不顺,跟个苦行僧似的。
唐其琛远眺于江面,侧脸陷在明暗搭界的光影里,轮廓极尽完美。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对傅西平说:“我俩当初还不算怎么样?”他冷哼一声,“也是。拜你所赐,要是你这张嘴少说两句话,今天我也不会这样了。”
傅西平磕了下,还是不太服气的,“是,是闹了误会。但你要是没对人小姑娘犹犹豫豫的,至于闹那样吗?还巴巴地做了顿饭去高铁站追人?完了还没追着。”
唐其琛顿时不悦,“柯礼告诉你的?”
傅西平啊了声,“你别扣他工资啊。”
唐其琛别过头,换了个姿势靠着栏杆。背对风口,他头发卷了几缕往前,遮住了眉眼轮廓,一时看不清表情。傅西平的烟抽完了,挺自然地把烟头收于掌心,食指碾熄了火,浑然不觉得烫。
他对唐其琛太了解,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轻飘飘的一句“我跟人表白了”,就相当于昭告天下了。他能坦白,就是心里头有了主意,下了决心。有的人喜欢轰轰烈烈,有的人内敛沉稳,有什么了也不刻意宣扬,但分量是不言而喻的。
唐其琛就是后者,跟他这么多年的交情,傅西平知道的,也就他的那个六年单恋。后边儿那些相亲对象不作数,都是家里给安排的。于他自己,都个过场就不了了之。他一主动,就是真动了心思了。
傅西平又点了根烟,问他:“那安安呢?安安那边你怎么交代?”
唐其琛睨他一眼。“我有什么要交代的?”
“她对你的感情,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安家可都是认准了你这个女婿啊。”傅西平很严肃地说:“你前几年回亚汇的时候,覆海生态园那个项目,安老爷子没少帮你。”
当时集团董事会内部不算融洽,分帮拉派各有各的利益。唐其琛能够这么顺稳的把ceo位子坐住,多亏了生态园那个项目的红利。安蓝父亲动用了自己的关系,帮唐其琛疏通了政府方面的阻碍。这几年两家利益往来一直牵牵扯扯,就没断过。
“老爷子是把你当准女婿来待的,不然他那一毛不拔的性子,能这样帮你?”傅西平把话亮得明白,“这些道理你比我懂。”
唐其琛不以为然,“他拿的好处,该给的一分也没少。”
傅西平点点烟灰,都是明白人,点到即止就行了。他叹了口气,“你悠着点吧,毕竟从小玩到大的,安安那边……反正你尽量顺着她吧,发脾气也好,跟你闹也好,你别把话说得太伤人。”
唐其琛没说话。
傅西平幽幽一叹,“好事好事,总算有心了。反正都在一起了,改天带你女朋友出来见见哥们儿呗。”
唐其琛搭在栏杆上的手虚虚握成拳,下意识地动了动,敛默几秒,他说:“拒绝了。”
傅西平一声暴吼:“不是吧卧槽!唐其琛你没性魅力了啊!表白失败?这词儿搁你身上我怎么这么想笑呢!”
唐其琛皱眉,一脸“你想死是吗”的厌弃表情。
“需不需要哥们儿帮你做点什么?”
唐其琛平淡地说:“我需要你闭嘴。”
傅西平乐呵一笑,“我发现你这毛病是改不掉了——太长情。”
黄浦江上游轮低鸣,长音回荡旷远入耳,十里洋场的流动盛宴从古跨今,从来都是繁盛而华美的。唐其琛的背影陷在其中,他低头又抬头,单手抄进裤袋,沉稳而清晰地回了句:“改不掉就不改了。”
立夏一过,这天气以可见的速度在回暖。早上能穿个外套,到了中午,阳光蒸腾腾的,搁室外穿个短袖也扛得住。温以宁这个周末把冬天的衣服都给收了进去,季节更替,总能让人有从新开始、翻篇般的喜悦。
周一上班前,她特意看了下鞋柜上的黄历。这是室友妹子淘宝购物店家送的赠品,平日看着也方便。她换鞋的时候瞄了一眼,上头写着:诸事不宜。
但这天直到下班都挺顺利的,温以宁还想着买菜回去做做饭。还有五分钟打卡,正收拾东西呢,同事忽然叫她:“快看快看。那个男人又来找陈经理了。”
温以宁寻着方向看过去,一位四十出头的男人站在门边,陈飒离他近,两人说着什么,看起来没异样,但陈飒的表情是很硬的。她不苟言笑,眉眼间没有一丝温和。温以宁甚少看到她这么严肃冷傲的一面。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并不太清楚那个男人的容貌,但高出陈飒一个头,背脊也站的直,看起来骨相还是挺拔的。
陈飒的表情似乎越来越冷,没一会儿,就和那男人一起往外走了。
大伙儿都顾着下班,也没多余的心思去深挖,估摸是哪个难搞定的客户之类的。能让陈飒亲自出动的咖位,也没他们什么事儿。温以宁往原本两人站着的地方看了好几眼,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下来,还是放心不下地走了过去。
五点光景,天色还是亮堂的。亚汇宽敞的长廊两边,都是落地窗拼接的,光线极佳。这里并没看到陈飒,只有陆续的员工下班来乘坐电梯。她估摸是自己想太多,拢了拢头发,也准备回去打卡下班。
经过最尽头的楼梯门时,温以宁脚步渐慢,侧头看了一眼,然后推开了门往里走了几步。
陈飒的声音隐隐传来:“顾先生,那时我们也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一场,实在没必要现在还来算账。”
一个低沉儒雅的男音:“我虽然一直在美国,但我从未放弃找你。那年我回国六趟,你都不肯答应和我一起。”
“那时候没戏,现在你更不可能有戏了。”陈飒的语气已经濒临失控。对方似乎也在沉默,沉默没多久,他问:“那子渝呢。”
陈飒的情绪倏地爆发,“跟你没关系!那是我先生的!”
说完,她就往楼上走来,一抬头就看到了还来不及躲的温以宁。
“啊,陈经理,我不是故……”尴尬的道歉还只说了一半,温以宁就看见陈飒眼睛里的点点泪痕。愣了一会儿,温以宁转身又追了上去。陈飒走的很快,她什么话都没说,温以宁也就沉默地跟在身后。
下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电梯里就她们两人。门一关,陈飒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肩膀被轻轻拍了拍,温以宁伸着手,安静地给她递了纸巾。
“谢谢。”陈飒接过,极快地按在眼角上。按了一会儿,她就慢慢蹲了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缩成小小一只。平日精简干练的御姐气场退了潮,看着都让人心疼。
温以宁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也蹲在地上,默默地陪她一起。
电梯直接往上升了两个楼层,门划开,等在那的竟然是唐其琛和柯礼。
柯礼见她俩这样,咦了声,“怎么了?”
陈飒迅速站起,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又恢复了冰美人的形象。柯礼也不再搭话,而是笑着对温以宁说:“嗨。”
温以宁挺尴尬地往后面站,背抵着墙,刚才那一蹲,腿都麻了。唐其琛走进来,也往后面站。他看她一眼,问:“下班了?”
温以宁站直了些,“嗯。”
“回家还是去哪儿?”
“回家。”
这里没有要顾忌的外人,唐其琛这种问法,多少还是显得关心而亲密的。两人并排站着,有一阵沉默。电梯降至一半,唐其琛忽对陈飒说:“你车别开了。”
陈飒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虽是藏着隐着,但唐其琛知道得清清楚楚。陈子渝的身世没那么随便,一夜|情的结晶,但对方对陈飒一直没有放下过。那人叫顾清明,做汽车开发的,身家惊人。唐其琛让陈飒别开车,也是看她这状态不对,怕出事儿。
柯礼顺着话,笑意和煦地对温以宁说:“那以宁一块儿吧,反正顺路。”
唐其琛像没听见,没有任何期许、高兴、紧张的情绪,他太平静了,负手而立,没能找出让人与之抗衡的半点理由,就这么不动声色的把被动的角色抛给了温以宁——一番好意,情有可原,再推辞拒绝,倒显得是她心里介怀放不下了。
唐其琛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黑色路虎停在专属车位里。上车前,他把钥匙突然塞到温以宁手里,说:“你开。”
温以宁愣了下,钥匙碰着手心冰冰凉凉。
柯礼适时道:“以宁,麻烦你了。我这还有工作要跟唐总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