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用风堂的形容来说,贺情这段日子就跟丢了半条命似的。

一到晚上就往九眼桥跑,跑了快一周。

今天趁自己不在,其他朋友没拦住,喝了点酒,这会儿又醉醺醺地蹲在酒吧门口,不吐也不闹,就那么蹲着,可乖,眼神飘着盯着路面,盯得风堂鬼火冒。

贺情自己心里门儿清,不是说多后悔,就是难受,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觉得现在的生活被自己搞得一团糟。

就是典型的失恋之后,自暴自弃型。

他都快一周没见过应与将了,是那种彻彻底底地没见过,那种故意借了朋友的车开着去盘古门口慢慢路过也没看到人的没见过。

他甚至害怕,害怕应与将不在这里,拿着应与将的证件号去查航班,每天要得到一个“没有查询到”才稍微安心一点儿。

连他们两个人算不算正式分手了,贺情都不知道。

微信没删好友,qq也没删 ,但应与将的朋友圈一周都没更新过,背景还是望江名门的图,谁都没给对方发过消息,开飞行模式发消息这种事儿贺情也不敢做了,他就怕那个圈儿一直转一直加载,他一开网,就真的给发出去了。

分开后的那当天晚上,贺情回家都十二点多了,在他爸妈的卧室门口站了半把个小时,夜风吹得冷,吹来浑身都冰冰凉凉的。

贺母半夜起来去卫生间,看到儿子在门口杵着,吓得一愣,问他在这儿干嘛呢,贺情垂着眼,特小声地说,分开了。

如他所愿的,第二天早上,贺定礼没再拿这事儿训过他,家里气氛就一直这么怪怪的,贺情成天成天不回家,白天忙得团团转,晚上九眼桥兰桂坊space玩儿疯了。

在他爸妈看来是玩儿疯了的,只有风堂他们一群做朋友的,知道是一个人抱着饮料在卡座上发愣,偶尔喝醉一次,趴在兰洲身上哼哼唧唧,说老子还要开车呢……

兰洲被他这红着脸蛋儿说醉话的样子惹毛了,大吼回去:“你开什么车啊?你那一排小超跑就只剩下一辆兰博基尼Centenario了,那车是你能随便飙的吗,你喝了酒能开吗!”

只剩一辆,这事儿还是贺情主动要求的。

用风堂的话来说就是分得及时,迈凯伦P1挂出去了没人买,法拉利812也还幸存,但都给贺情主动搁在加贝集团里边儿了。

不动了。

现在挂在贺情名下的就三辆车了,奔驰大G63,玛莎拉蒂总裁,兰博基尼Centenario。

玛莎拉蒂总裁也被贺情还给他爸了,就停公司车库了,两天没动,都快落了灰。

贺定礼一听保安来汇报的时候,气得眼皮子直跳,一个电话给儿子打过去,贺情,你什么意思?

贺情在那边儿正出差呢,说这车开太久了,没兴趣了,放着吧,总有还能用的一天。

就算这车是他的初恋车,他人生第一辆车,但这车上他跟应与将的回忆太多了,还是他爸送给他的,贺情一看到就难受,看到车钥匙都想往楼下砸了。

他太压抑了。

分开的第四天晚上,贺情是真喝醉了的,在酒吧扑朔迷离的灯光之下,下巴搭在风堂肩膀上,一双眼睁得大,醉得眼里往日的星星都黯淡了。

跟歇了菜似的,贺情端过一杯酒砸在桌面儿上,冷着脸说:“卖这辆……”

他又端过一杯,自己一口干了,边喘气边说,还有这辆。

风堂以为他闹着玩儿呢,结果早上一起来,就听贺情电话打过来,问他有没有除了应与将之外好点儿的二手车商,他要挂车。

分开的第七天,贺情的迈凯伦P1,卖出去了。

他自己卖的,购入价一千二百六十万,二手价比市场上其他车主挂出来卖的稍微压低了点儿,一千七百万,卖了。

买主是深圳人,专程坐了飞机过来拜访贺情,谈了半天,说要按揭,首付献给八百万,看成不成。

贺情抬眼,曾经黝黑发亮的瞳仁现在阴郁不少,面儿上都不带笑的,说一千五百万,全款。

直降了四百万的迈凯伦P1,没有爱车的人不动心,那深圳来的人一咬牙,行,贺少这么爽快,那就成交。

分开的第十天,贺情收到了那笔钱,从中国银行里出来的时候,忽然觉得最近天黑的真快,都六月下旬了,难道不应该越来越热么。

晚上他开着他的兰博基尼Centenario去了趟IFS国际金融中心,看着一处停车的位置,想起他才拿到那辆迈凯伦P1的时候,在这儿停车,还被不少人拍照,还闹上新闻……

他爸拿这车威胁他,他顺了他爸的意,然后转手自己给卖了,换了这笔钱。

贺定礼也发现他摸不清楚他儿子想干什么了,这么大辆车卖出去了自己也清楚,但是他不知道贺情拿这笔钱想做什么。

分开的第十天晚上,贺情在风堂家里住了一晚,两个人蹲在花园里,你一口酒我一口酒,贺情现在还瞧不上那啤酒白酒了,只喝洋的,为什么呢,因为得劲儿,醉得快,他爽。

风堂劝不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弱水三千的贺情就非只喝那一口水,关键是这人呢,还是你自己赶走的,现在在这儿犯贱作什么啊?

“他联系你了吗,这不是没联系吗,分就分了,果断点儿,打架怎么没见你这么窝囊……”

风堂第二次把贺情往后靠的地儿垫了软枕,生害怕他犯浑磕着后脑勺,现在贺情这人每天就跟炸药包似的,根本不用自己点燃,几句话没对就踩着尾巴了。

迈凯伦P1被贺情卖到广东去了,风堂心里自然难受,但那是贺情的车他也没资格说什么,只是扶住了贺情微微低垂的头,轻声细语地,试探性地问他:“你卖了当钱做什么啊?”

“我就是想……”

贺情一张嘴,嘴里一股子甜腻的酒味儿带着些果香,他扯了扯身上的短袖,抹了把脸,认真地说:“想独立点儿。”

他没忍住叹了口气。

想独立。

除了这个原因……

他虽然不知道应与将有没有那个想法,但他还是想说,他跟应与将提分手,跟他爸威胁卖不卖迈凯伦P1没有任何关系。

都是他为之热爱的东西,但真的不能比。

学车做车玩儿车之前,贺定礼告诉过贺情,干这一行要做到车人合一,什么事都要多方面考虑,驾驶感,外观,性能,包括车辆对人的契合程度,适应了解……

但他对应与将,与对车不一样,两个人不是合二为一了,而是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一个更好的自己。

哪怕这个自己已经暂时留在过去。

分手第十一天。

夜幕低垂,凌晨约莫两三点,应与将坐在望江名门的房子里抽烟,有一口没一口地吸,抽到最后都不入肺了,抽包口烟,满眼的白雾。

他在阳台上,脚边满地的烟头,整个房间烟雾缭绕,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么些天,他成天睡不着几个小时觉,忙上忙下,一到盘古车馆就上楼去办公室,连楼都不下。

他每每一听到向着双流县延伸而去的机场路上,传来跑车专属的声浪引擎声,就不由得走神,想到贺情。

应与将是谁,纵横北京车圈儿这么些年,每个牌子的跑车声浪都不一样,那是法拉利是兰博基尼他一下就听出来了,更别说贺情的座驾,自己还经常开过。

他一听到熟悉的,耳朵就痒痒,无数遍告诫自己,不可能是的。

应与将在这段时间里,火速办了不少手续,联系了重庆的朋友,雇了人过来帮着办事儿,一共做了两个决定。

一想到这两个决定,应与将又多抽了根烟,最后干脆去浴室冲凉水澡,冲完再去房间里继续抽。

一包烟都没了,打火机也不燃了,最后那一点儿火苗,晃得他眼疼。

比那天,在桐梓林,他目送着贺情离开的时候,还疼。

又烫,又招眼。

就在几天前,应小二从北京打来电话,说下周要填志愿了,来问他哥哥的意见。

那边弟弟活蹦乱跳的,但应与将没说几句,当弟弟的就听出来他哥语气不对劲,特谨慎特小心地问:“哥,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儿闹心啊?”

应与将深吸一口气,又燃了根烟,指尖的味儿都冲淡了屋里的淡香。

他把跟贺情分开的事告诉了应小二。

那边的弟弟吸吸鼻子,握着电话沉默了很久,没什么经验,说不出安慰的话,想了一会儿,还是做了个重大决定,坚定道:“哥,我还是想读川大。”

换在以前,他哥跟哪个傍家儿散了,一般都是那些个男男女女开着车来学校门口拦他,边拦边哭,弟弟呀你可帮帮我……

他哥的态度,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的。

他也知道贺情对他哥来说完全不一样,仅仅凭着他哥的眼神,话语,举动,应小二就知道他俩是来真的。

哪怕他根本不知道,他哥脖根儿的纹身。

凌晨三点半,应与将动了望江名门车库里的那辆乔治巴顿,一路从望江名门附近的滨江中路,过了九眼桥。

车子缓缓驶过酒吧一条街的路口的时候,看着这里夜生活的热闹,应与将垂了眼,面色如覆冰霜,心里却已是化成了水。

他忍不住去荡漾开,去想,贺情会不会在这里边儿,和他的一大群朋友们,狂欢,喝酒,跳舞,甚至飙车。

应与将的车就那么停在路边儿,他看路口里面出来的少男少女没断过,个个相互扶持着,叫车,撒酒疯,忽然想起贺情喝醉的样子……

这辆乔治巴顿如一头深夜里的巨兽,在路边停了半把个小时。

开上二环高架,围绕着这全程二三十公里的高架桥,跑了四十多分钟,漫无目的的开……

下了二环高架,应与将不自觉地往南门上开。

凌晨四点,车里空气有点儿闷,轰鸣声不断,应与将随手点开了电台调频,正巧,这会儿电台里的赵雷的《成都》放到一半,满腔带着柔情,听得应与将入了神。

他开着车,从人民南路过,走了玉林西路,从小酒馆过。

车载音响里,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缓缓地唱:“让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温柔。”

这声音低而不浊,慢且不散,让他想起贺情跟他吃醋的样子。

“那个小交警挺好看哈?”

“余路还要走多久,我攥着你的手……”

去年冬天,贺情在两个人晚上下楼买夜宵的时候,给他暖手,小俊脸往围巾里一藏,露一双眼睛出来凶狠狠地:“你的手怎么不跟你那流氓劲儿一样,热情似火呢?”

“深秋嫩绿的垂柳,亲吻着我额头……”

他想起贺情亲他额头,在自己发烧的时候。

应与将伸手去把音量调高了些。

“在那座阴雨的小城里,我从未忘记你。”

去年冬天他第一次去到贺情家门口的小区,那会儿整个别墅区阴雨下个不停,他就坐在车上,眼前是雨刷冲洗着前挡风玻璃,身后是座椅靠背,看着贺情举着一把伞从雨中走来……

感觉自己无路可退,再也无处可逃。

应与将盯着眼前的马路,路两边灯火通明,路上的车辆来去匆匆,车灯长亮,速度迅猛。

他眼里神色愈发深邃,脚下油门踩得更重,去听电台里的男声慢慢地,缓缓地,唱出下一句……

“成都,带不走的只有你。”

他抬眼朝窗外去往,目光所及,眼见这城市的每一处,都充满了贺情的味道。

他贪恋着,也难受着,完全待不下去,更舍不得。

低哑的男声继续吟唱着,似乎要把应与将吞没在月光如水的深夜里。

凌晨五点,夏季的日头亮得早,天际已然泛白。

应与将再确认了一下手机上的航班号,驶上立交桥,顺着火车南站的道儿,上了去双流机场的路。

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只带了个袋子。

那袋子里面装着之前和贺情在望江名门房子里写的盘古即将引进的新车资料,卡片,一句句批注,大部分都是贺情一边念叨,应与将一边写的。

后面贺情不知道怎么睡着了,应与将便抱着他写,手都快僵了,还是不敢动一下。

望江名门家里的什么东西应与将都没带走,唯独拿了这个袋子。

这是贺情不知道的事。

而应与将不知道的是,那晚他的乔治巴顿停在九眼桥酒吧一条街路口的时候,贺情也在九眼桥。

风堂和兰洲在旁边儿扶着他,手里拿着湿纸巾,矿泉水,知道贺情今天是真的喝醉了,生害怕这位少爷一口吐出来。

那晚上的九眼桥太嘈杂,蹦迪的音乐声还响着,来寻欢减压的人疯狂地扭动着身体,人头马XO的后劲儿已经让贺情快没了神智。

贺情看这条小街上车辆来来去去。

有兰博基尼,有宾利,有开得快熄火的保时捷……

他蹲在九眼桥酒吧的门口,不清醒又是那么清醒地,想找一辆奔驰大G。

①鬼火冒:生气。

②迈凯伦的二手价格:这种收藏级别的超级跑车在市面上,二手价普遍都比一手价贵很多。

(不会虐很久滴,各位放心,他们之间总有些事要经历,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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