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番外–北境(上)

马上近年关,国子学终于放了春假。

今年冬日虽然没有下雪,却是格外的冷,叶勉的屋子里摆了许多的火盆,大丫鬟们轮流值夜,每隔上一个时辰就要披上衣裳出来拨一拨炭火,万不敢让这屋子冷上半分。

外面已经初阳微亮,室内却一丝声响都无,叶勉盖着厚厚的锦被在罗账里睡得喷香,邱氏带着嬷嬷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时,一掀帐子,见他还睡得小脸儿通红,半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气恼地一巴掌拍到他屁股上。

“你个小懒虫!”邱氏骂他道,“我昨儿与你说什么来着?让你今日天不亮就去北安山,慧文大师要给你念经积福,谁都求不来的好事,你个小混蛋还敢在床上赖!”

“哎呀,娘!”睡得迷迷糊糊的叶勉被人冷不丁地拍醒,心里老大不乐意,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一拽遮住脸,闷声道:“我不去,谁大冷天的往山上跑?”

邱氏竖起柳眉,一手掐腰一手去掀他的被子,“快给我起来!”

叶勉拽着被子与她扯锯无奈道:“娘您做什么啊?”

邱氏把他拉扯起来,一边给他披着袄子一边哄道:“快些起来,从山上回来,娘让厨房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酒醋白鱼。”

叶勉坐在那里,脸上皱成一团儿,打着哈欠抱怨道:“娘我都多大了,您还随意出入我屋子,让人知道了都笑话我,”叶勉鼓着腮帮子把袖子从邱氏手上拽了回来,“我自己穿衣裳。”

邱氏嗔了他一眼,“你多大了都是我生的,要么你给我娶个媳妇儿回来,我再也不来管你,”邱氏说完甩着帕子转身出去,在外厅朝里面喊道:“我也懒得伺候你,赶紧让倚翠她们给你穿上衣裳,我就坐在这里等着,看你磨蹭到几时才能出得了这门!”

叶勉翻了翻眼睛,也不用丫鬟们过来伺候,自己抓起衣裳胡乱地穿上,又抓起一边的狐皮斗篷,冲着瞪着他的丫鬟们“嘘”了下手指,打开一边的窗子抬腿跳了出去。

邱氏的骂声从窗里传过来时,他已经骑在墙上了,利落地一蹦就到了那边院子。

庄珝屋子外面,静静地侍立着十几个丫鬟,见他衣裳都没穿得齐整就跑来了,都被唬得一愣却没敢多话,赶紧将门打开给他掀帘子让他进去暖和着。

屋子里静得滴水闻声,显然庄珝也正在睡着,叶勉一路走一路往地毯上甩衣裳,掀开锦账,庄珝似是听到了动静,刚朦朦地睁开眼。

叶勉滚到床上,把在外头冻得冰凉的手伸进被窝,又钻进他寝衣里,庄珝被他冰得一激灵,却也没躲开,将人捞进被窝里,紧紧地裹住。

“怎么这么凉?”庄珝刚醒,声音还有丝嘶哑。

叶勉手脚都缠在他身上,庄珝身上温热的体温让他舒坦地喟叹了一口气。

“还不是怪你,”叶勉吸了吸鼻子出声抱怨道:“你半年前和慧文大师都说了些什么,我娘又逼我去听大师敲木鱼儿,放假第一天呐,还让不让人活啦?”

半年前庄珝为了拉拢他娘,请了慧文大师给他当托儿,把他俩的八字合的天上有地上无,这也就算了,那慧文大师竟还神神叨叨地与他娘说了些别的,吓得他娘也学着他祖母一般在正院儿供了个小佛堂,初一十五都要茹素,就怕他真如大师所说,此世羁缘太浅,要去续那未尽的前缘。

叶勉每月都被逼着上一回山,听着慧文大师念经文,盘腿一坐就是一整天,叶勉本就活泼好动,这哪里受得住,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回。

庄珝把他的脚夹在小腿间暖着,冤枉道:“合八字确是我安排的不假,后面所言却绝非我说,”庄珝思索了一番,“应该是我母亲了,她想让我们早些定了日子,才编出这么个话来,倒让叶夫人认了真。”

叶勉搂着他脖子哼哼道,“你娘都已经回金陵了,你就浑赖她吧。”

庄珝轻笑了笑,“那你在我这儿再睡上一会儿,睡得饱了午后我陪着你上山。”

叶勉闷在他脖颈里“嗯”了一声,就不言语了,庄珝一手搂着他,一手抚着他的后背,没一会儿怀里的人就呼吸均匀了。

再醒来时已是正午,童子们伺候他们更衣洗脸,夏内监在外厅里指派着丫鬟们摆膳,口里叨叨道:“小少爷可再不行衣裳都穿不齐整就在外头跑,这么冷的天儿,冻着了可如何是好,叶夫人生了好一场气,与我说她不要你这坏孩子了,晚上也不许你回府,回去也没你的饭吃。”

叶勉已睡得清醒过来,挠了挠脑袋,自知这是又闯祸惹得他娘生气了,也不知道回去他哥会不会收拾他。

庄珝看着他道:“今儿就躲这里,明儿个我就带你走了。”

“走?”叶勉看向庄珝,“走去哪里?”

庄珝抬着手让童子们给他系腰带,“北境,你之前不是说想去?”

叶勉一愣,“怎么这么急,之前也没听你提过。”

“今早你来之前我刚睡下,一夜都在与六哥商议此事,定的是急了些,不过我们早些去,要是顺利倒能赶回来过年。”

“是公事?”叶勉问。

“嗯,”庄珝点了点头,“北面有些异动,我也要去查一查那边的账目,我们与六哥还有鸿胪寺的人同去。”

庄珝说得含糊其辞,叶勉也知道不能深问,便高兴地点了点头,公费旅游,不去白不去!

叶勉从北安山上听经回来,就跑回府去收拾行李,邱氏也顾不得与他闹气,一晚上指挥着瑶辉轩的丫鬟们收出来十来个大箱笼给他带着。

宽敞的马车上铺着厚厚的狐皮褥子,暗壁里装着的火盆将车厢里烤得暖烘烘的,座位全被收置起来,只放了几个大迎枕,庄珝靠在上面看着各方给他的信函和北轕那边的账目,叶勉则盖着被子,枕着他的腿呼呼大睡,那架势似是要将这一年缺的觉都给补回来,王习习也被叶勉带了来,穿着大红棉袄,葱绿裤衩,窝在叶勉腿边也睡得四仰八叉。

足足睡了两天两宿叶勉才觉过瘾,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掀开车窗的挡风棉帘的一角,外面已经天地白茫,冰雪晶莹,叶勉张着嘴巴看着外面惊奇不已。

庄珝放下信函,也凑了过去,给两人都围上狐裘围脖,又将车窗挡板全都打开,夹着雪粒的寒凉呼啸而入,打得叶勉一个激灵,好在车厢里热气足,俩人裹在被子里,庄珝从后面抱着他,下巴支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外面道:“我也是第一回见如此景色,今儿一早醒来便如此了,我看你睡得好,就没叫你。”

叶勉前世只在霓虹国的北海道看过这么大的雪,却没如此震撼,官道上只他们这一队人马,四周全是白色覆盖的荒野,仿佛天地间只剩冰雪了一般,他也看得十分新奇。

叶勉用狐裘围脖捂着口鼻,俩人就这么靠着看了好一会儿。

终于无人打扰,叶勉困了就睡,醒着就趴在狐皮褥子上看会儿带来的杂书,读到有趣的就和庄珝讲上一讲,俩人一面品茶一面赏景说笑,这一路竟半点不觉枯燥,快到北陲之时,车队去边驿更换耐寒的马匹,六皇子已经一脸菜色,见这二人依然满面春光,似去京郊踏春一般,酸得牙直痒痒。

换完马匹没行上两天便到了北境,三皇子和骁骑将军派了兵马来迎他们,到了卫营之时,天还未黑,庄珝与六皇子去了营地,叶勉无公职,便直接去了住所。

屋子里,叶勉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火炕和地龙,赶紧叫人备水沐浴,洗好后穿着春日里的薄衣裳,躺在炕上舒舒服服地打了几个滚儿,王习习也脱了棉袄,只穿着一条裤衩上蹿下跳,吱吱地乱叫。跟着叶勉伺候的,俱都是在南边儿就跟在庄珝身边的,也是新奇不已,见他如此也只是抿着嘴乐,主仆几人说说笑笑的,屋子里倒是十分热闹。

到了晚膳间,庄珝还未回来,叶勉便也没等他,膳菜上齐了便独自一人先吃起来,只是还没吃上几口,就听外面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呼斥声,叶勉抬头看向门那边,不一会儿就看一庞然大物从门外慢悠悠地挤了进来。

叶勉张着嘴巴差点惊掉下巴,竟是一只棕熊!

屋里屋外几声惊呼,叶勉一时没反应过来坐在那里没动,侍人们赶紧抄起身边的花瓶剪刀,抖着腿挡在他身前。

叶勉刚站起身来,就见外面跑进来一黑瘦黑瘦的孩子,比他还小个几岁的模样,也顾不得给他行礼,去拽那棕熊的腿往外拖,那棕熊倒是脾气很好的模样,只弹了弹腿将那孩子抖开,便坐到叶勉的膳桌跟前儿,十分不客气地拿起一颗苹果就往嘴里塞,嘎嘣嘎嘣吃得十分香甜愉快。

屋内的侍人都傻了眼,叶勉站在炕上贴在墙角看了一会儿,问那孩子,“这熊咬人吗?”

那孩子哄熊哄得满头大汗,用手背抹了抹额头道:“贵人,小叶子不咬人,它是我们三皇子养的,全营的人都稀罕它,您别怕它,也别叫侍卫们伤它,我这就将它哄走。”

围过来的侍卫们听是三皇子养的这凶物,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人去请示叶勉,“少爷,咱们去另外的屋子用膳,奴才们好将这畜生赶出去。”

叶勉看了看一脸憨态可掬正在那里啃苹果的棕熊,又见那孩子怎么拽扯它,那熊都没个不耐烦的模样,叶勉倒也不甚害怕,只觉有趣,小心翼翼地蹭过去,那熊也只是十分温和地看着他,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苹果。

叶勉笑了笑,蹲在炕上躲在那孩子后面逗了它两下,又递给它一只苹果。

庄珝回来时一进屋就直了眼,叶勉穿着薄薄的春衫盘腿坐在矮炕上,前面是雕花檀木案桌,案桌上摆着各种精致的膳菜,桌对面却是一只棕熊,坐在地上竟和叶勉是一样的高,面前摆了一盆苹果,一人一熊对着吃得甚是开心。

庄珝走过去在那熊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它怎么来我们这儿蹭饭了?”

“你认得小叶子?”叶勉笑着问道。

“我三哥养的,刚还在营地里,”庄珝一面拿着湿巾子擦手一面说道,“他净养那些怪东西。”

“还有什么?”叶勉好奇问道。

“一只雪狼,一会儿用完膳让人带给你看看,刚我见了,一身皮毛雪白,倒是威风好看。”

叶勉点头。

旁边的黑瘦小子似是懂得规矩不多,听他们讲起雪狼,眼睛一亮插话说道,“贵人,一会儿我去领白眼狼过来给您看,它长得可好看啦。”

叶勉一怔,“什么狼?”

“白眼狼!”黑小子大声答道:“也是我们三皇子给取的名儿!”

叶勉眉毛一皱,嘴里呐呐道:“小叶子,白眼狼?”

叶勉口里“嘶”了一声,反应过味儿来,一摔筷子,怒道:“不是,你哥他怎么骂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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