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微微睁大了眼睛。
尤金缓缓地转过了身,变成了一个和肖面对面的姿势。他的右手轻轻地拉着肖的左手,对着肖抬起了头。
——在安静却忙碌的人流中,高大的男人低下头,吻上了他索吻的恋人。他浅金色的长发从脸侧无声地垂下,挡住了他人窥探的视线。
阳光从他们的身侧洒下,为两人的轮廓漆上了温暖的金边。在他们背后,高大而肃穆的白塔静静地泛着不染烟火的白光,仿佛为这对爱人做见证的圣堂。
肖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翕动着,在小心而细致地吻着尤金的唇。
他已经很久没像这样吻过尤金了。
有某种温柔又厚重的暖意从他的胸口静静地蔓延出来,夹杂着一些隐隐的苦涩。他和尤金相握的左手微微地用了一些力,拇指呢喃般地轻轻扫过对方手背上的指节。
这是一个不含欲/望的吻,却不是束缚他的禁制造成的后果。
在这样近乎于圣洁的情境下,连他难言的占有欲也渐渐地沉淀下来。在此时此刻,肖只想向这个人宣誓永恒的忠诚。
一吻结束,在他舍不得打破的宁静里,肖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眼前,一双金色的眼睛正平静地睁开着,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阖上过。
这双看着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对方唇上温暖的热度悄然地离开了他。肖听到尤金说:“谢谢你。”
那只被他握着的手抽离开去,回到了尤金的口袋里。
……
肖从来不会问不该问的问题,但是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得到,尤金在今天所作的每一件事,都仿佛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那个白塔下的吻也是同样。
他压抑着自己心下的不安,跟着尤金走过科尔诺瓦纵横交错的一条条街道。他们走过白日里还未营业的酒吧,人来人往的旧式广场,上了年头的书店花店,以及尤金工作的那个工坊楼下。他们路过的地方尤金总会遇到一些熟人,他们微笑着问好交谈,画面看起来过分的和谐和宁静。
在天快要黑下来的时候,肖和尤金终于回到了公寓。
尤金收起了保持了一天的微笑,把自己关进了书房。近两个小时之后,房门再次打开,尤金走向储物柜,拿出了一个硕大的工具箱,又迈回了书房里。
这一回尤金没有关门,肖知道那是自己可以旁观的意思。所以他看着尤金在自己面前把那个庞大的计算机拆了开来,卸下了里面的硬盘和芯片,然后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笨重的枪式工具连在了电源上。
在带上了防护面具和手套之后,尤金把这些部件用那把枪尽数融成了金属块。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在那之后,尤金拿出来一个并不大的背包,吩咐着肖把他的能源线和替换零件放了进去,又往里面塞了几件替换用的衣服。尤金本人自己则拿了另一个更小些的背包,在书房的那个箱子旁边蹲了下来。
钥匙打开铁箱,尤金第一样放进自己背包的东西是那个肖曾经见过一次的,似乎装着砂子的陶罐。
在尤金用极其小心的动作将陶罐收好时,肖的脑袋里“嗡”的一声空白了,忽然理解了那罐子里装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的喉咙仿佛被谁紧紧掐着,死死地盯着尤金接下来的动作。
尤金从铁箱里拿出了一枚军牌,起身放在了远处的地板上。
是6号的那枚。
然后尤金从工具箱里取出了一把锤子,对着军牌狠狠地砸了下去。金属的表面在那个瞬间绽开了刺眼的白光,让肖看清了其上不知道从何处显现的白色电子纹路。
随着细微的“呲啦”声,军牌上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尤金转而拿了一把镊子过来,把嵌合在军牌背后的芯片扯了出来,丢到了一边。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低头看看了手上的军牌,然后抬手把链子套在了自己的颈间。
肖看着那枚刻着塞伊斯名字的金属片落在尤金的胸前,感受了一种难以忍受的挑衅。
就仿佛一个死人,对他唯一想要的一样东西,嘲笑般地宣示了主权。
腹中黑色的火焰越烧越烈,肖将牙关无声地咬紧着,双手在身侧握成了拳。
然而这样近乎失控的感觉,却在下一秒被生生遏制了。
尤金回过头,不带任何感情的看了他一眼。
……那是个肖此前从未见过的眼神。
没有温度,没有愠怒。没有难过,没有恨。
像是看着一个不太能理解的陌生人。
……
那天夜里,尤金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翻出了上一轮他角斗时穿的衣物,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翻找了一遍。
肖站在尤金身边,看着他一言不发地动作。
那张6号的照片就躺在他裤子的口袋里,幻觉般地发着烫。肖把手伸进口袋,食指和拇指将它紧紧地捏着,却最终没有拿出来。
或许是因为没能找到想找的东西,尤金把那些衣物收起来,一个人走到阳台上,阖上了身后的玻璃门,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肖站在客厅的阴影里,看着阳台上尤金的背影。
有很多个夜晚,他曾经站在尤金身边,陪着对方抽烟。那时他没有考虑过被销毁之外的可能性,却会因为这个人类和自己交谈而感到纯粹的开心。
到现在他早已经习惯了烟草的味道,回忆起对方口中吐出的灰白烟雾,落在他的颊侧时好像是若有若无的吻。
那样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在他做好准备之前,他的神明好像已经收回了对他的眷顾。
……
7月21日早上10点。
角斗32进16一对一小组赛正式开赛。
在准备铃即将打响时,人们惊讶地发现,尤金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场边。
他和他在愿望中提及的生化人一起,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