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星,科尔诺瓦,白塔的顶端。
原本包覆在房间四周的云雾被尽数驱散,这些四壁变成了透明的介质,将脚下科尔诺瓦的夜色悉数映出。这片空间因此成为了悬浮在夜空中的安静岛屿,不受噪音侵袭,不为他人打扰,像是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
细密的光点自静谧的黑暗中显现,聚集,飞舞,像是某种增殖的群落。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一个人形慢慢地自虚空中集结出轮廓。随着光晕如水花般猛地溅开,一个仿若真人的投影自空中显现。
“这是我的手?是不是比以前瘦了?”
和真人无异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房间之内,是投影将自己的手臂举起来看了看。他接着试着触了触自己的胸膛,又发出了新鲜的感叹:“我竟然可以碰到自己吗?”
投影将自己来回打量一遍,时不时地对自己的“身体”发表一些评论。然而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了实在太久,以至于最终只能无奈地自高处的空中一步步走向地面,同时看向了抱膝坐在那里的人。
“你为什么还在哭啊。”
……肖抬起头来,看向对他伸出手的恋人。
站在他眼前的,是与他初见时三十一岁的尤金。他抱着私心将对方设定在了这个年龄,是因为十五年后的那个模样,至今都会刺痛他。
早在他可以如是迎接他之前,他就已经眼睁睁地看着他深爱的人入土腐化。就算他一次次地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身体,他也无法遏制那种彻骨的痛意。
他没有在尤金的葬礼上落泪。是到了现在,在他终于看到恋人重现于眼前时,那种一直紧绷着的,试图扼死他的痛楚才有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生化人抹去了脸上毫无声息的泪水,慢慢地自地上站起来。然后他对着空中伸出手去,在那里握住了尤金的手。这样的触感让对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意外:“肖……”
“我可以碰到你,是因为我在控制你。”肖的声音里是明显的鼻音,低而沙哑。他正和存在于此处的本体联通着,而借助着后者的力量,他终于能够再次触碰到他的……恋人。
他习惯性地想要称呼尤金为他的人类,然而他的人类已经为了他抛弃了原本的躯壳。他面对的是尤金的意识,已经数据化了的意识——也是能够为他完美控制的意识。
“当时的时间太少了,我们没有讨论这些,尤金。”肖的开口有些艰难。在少许的沉默过后,他继续说道:“或者说,我想到了,但我选择没有告诉你。”
“我怕你会因此改变你的选择。”
“但我太想留住你了,尤金。”生化人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来:“你看,现在已经太晚了。”
然而他没有在尤金的脸上看到任何的犹疑和惧怕。他的恋人侧过头看着他:“这是应该现在说的话吗?”
肖低下头。
“你最起码应该说一句‘欢迎回来’,然后给我一个拥抱吧?”
肖怔然地抬起头。在他的面前,尤金露出了一个微笑,笑容包容,宠溺,正用眼底的金色照亮他。
而当他张开手臂,原本还悬停在空中尤金便向下落进他的怀里,让他想起人类的故事里,收束起翅膀的天使。
……他用力抱紧他。
……
尤金此前并没有见到过白塔顶端真正的风景。他将手缓缓贴在透明的墙壁之上,然后感受到了掌心之下坚硬而冰冷的触感。他脚下的科尔诺瓦安静又炫目,似乎和他此前的记忆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出入。
他转过头看着肖:“这都是你让我感觉到的信息吗?”
肖点点头,然后又补了一句:“什么改动都没有做。”
尤金重新看向了夜色,许久才说了一句:“谢谢你。”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无形的障壁,在得到触感时,指尖的轮廓也同时被模糊了少许。这让他意识道,这不是真正有形的身体——以现在的科技来说,还没有什么机体能够完整反映人类存储下来的意识。然而倚仗着肖的能力,他拥有了“有形”的感官。这让他觉得他自己是真的活了过来,没有什么怪异的空虚感。
“……你不害怕吗,尤金。”
尤金回过头,看向发话的肖。
“你现在不仅有了永恒的生命,你甚至没有办法自主终结它。”灰蓝色的眼睛里藏着隐约的哀伤。“我知道你不想思考这些。但是现在的你,是会轻易被我控制和摆布的。”
“不害怕吗?永远不能逃离,只能被永远囚禁在我的身边?”
尤金保持着看着他的姿势。然后他转过身来,一步步走向肖,踮起脚,用手臂抱住了对方的头颈。
“……我不害怕。”
他的声音平静却决然。
“所以你也不用害怕。”
“我答应陪你到最后了,肖。如果往后的哪一天我想要逃走了,那么就控制我吧,囚禁也好。”
“只要你能幸福的话,你可以随意地使用我。”
“老实说,我这一生着实没有什么遗憾。我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是因为你是我唯一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人。”
“所以,就按照你喜欢的方式来处置我吧。”
金色的眼睛缓缓阖上,无形的嘴唇印下了有形的亲吻。在之后悄然带离的距离中,尤金在他的耳边低声地喃喃。
“……我爱你,肖。”
过去的十五年中,这句从未被完整倾吐的话语终于传达到了该被传达的耳边。在幻觉般的眩晕里,肖颤抖着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
于无声中,年月飞速掠去。
女将帕特丽夏·诺尔斯在七十八岁时,于睡梦中逝世。自撒格朗一战后,联盟三将制崩溃,这位女将军一手推进了军权及议会改革,为今后遏制联盟寡头政治的抬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她最为后人所知的,是她两个截然相反的身份——联盟战无不胜的女武神,以及坚定的反战主义者。在她政治生涯的后半段,她着手推行着和撒格朗方面的关系正常化,在各界享有极高的声誉。
约书亚·罗斯柴尔德至今未婚,是议会现任的最高顾问之一。他在任议长期间着重扩大平民的福祉,例如提高退伍老兵,残障人士和少数群体的基本福利。因为这个原因,甚少有人将他和贵族名门的血统联系在一起,但这位顾问也并不以为意。在中年之后,他最大的爱好是在家中驯养高达两位数的犬只,据仆佣所说,这些动物对他有种天性中的亲近感。
乔纳森·罗斯柴尔德成功地从生命学会调任至农业部,并在此后将自己的全数研究时间贡献给了如何对稀少的粮食品种进行增产。他与他的助手结了婚并育有三子,如今最大的烦恼在于他的孩子们似乎每个都比起他来更喜欢他的兄弟一些,并且坚称“叔叔家的随便哪只狗都比你好玩”。
迪特里希·阿尔宁在兄长过世之后,与另一贵族门第的长女进行了政治联姻。这是众人眼中毫无感情基础的结合,他却自此淡出了科尔诺瓦的声色圈。他和妻子育有一子一女,取名为西蒙和戴安娜。他的子女称他为“温柔而耐心的父亲”,尊重且爱慕他。他在人生的后半程中格外寡言,除却陪伴家人之外,时常驻足于白塔之下。
卡尔在九十七岁的高龄安详逝世,他的女儿和女婿最终从矿星搬回了新雅典。米娅成为了一位大学历史教授,而她的妹妹米娜则经营着一家卫城星连锁的糖果店。
……而在此时此刻,长明星迎来了又一个温暖而湿润的春天。
棕发的少年躺在家门前的草地上,心不在焉地看着蓝天。高中的返校舞会就在下周,他想让他的母亲为女伴扎一束捧花,又不想她趁机把他好一顿笑话。
忽然的阴影罩着在他的面前,少年眨了眨眼,看着头上笑着对他弯下腰的人。他确定他不认识这个人,但是这个人看他的眼神有种熟稔的怀念。
“你是莉莉的孩子吗?”
有着金色眼睛的男人问他。这个人可真好看啊,少年想。他点点头,指了指身后的店铺:“是客人吗?我妈妈就在店里。”
男人笑得更开心了一些,转过头对着某个方向招了招手,像是还有同伴的样子。少年干脆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裤子,对他说:“走吧,我带你过去。”
“谢谢。”男人跟在他身后,然后又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肖恩。”肖恩回过头,一边摸着鼻子上的雀斑一边说:“我叫肖恩。”
——随着叮铃的响声,店铺的门扉再一次被推开。肖恩仰头呼唤他的母亲:“太太,你有客人——”
“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拖长音讲话……”莉莉的身影从花店的柜台之后冒了出来,在看清了儿子背后的人影时,顿时发出了“噫”!的惊叫。
“尤拉妮,快点,快点去后面的车间叫你爸爸,”她招呼着自己正在包着花束的女儿,眼泪扑簌簌地从她漂亮的大眼睛里落下来:“告诉他,告诉他他们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全文完结。感谢大家一起陪我走到这里。
这是我写得非常用心,也非常喜欢的一个故事。虽然前面有很多的苦楚,但其实我真的是把它当一个童话来写的。如果能把正面的情感传达给你们,那我就也非常开心了。
这本的最后我没有写裂流号众人的结局,是因为下一本我会写迈尔斯的故事。基调还是类似的温柔刀刀,不过比起神仙爱情,更像是一个讲满是残缺的人怎么学会爱的故事。
如果你喜欢这个故事的话!答应我!给我评论!再打个五星好评!收藏个作者专栏!再收藏一下我的下一本!
……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开开心心地看完就很好了以上,祝大家好梦。里德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