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十三循着影五所指摸进了影九九住的客栈,并未让任何人注意到行迹,影九九不用像王爷似的避人耳目,反倒住得宽敞些。
影九九两天没吃过饭实在饿得难受,这时候客栈的厨子早就不做活儿了,只好自己去客栈的厨房里鼓捣着生了火,自己摸索着炒了两个小菜端上来,卖相差,味道还凑合。
从前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出来孤身一人才知生活不易。
影九九刚摆上碗筷,窗口便轻盈跳进来一人,影十三一身墨云锦的黑衣都湿透贴在身上,发丝也湿漉漉地滴水。
“回来了,还顺利吗。”影九九本来百无聊赖的眼神顿时亮了亮,见三哥浑身湿透,赶紧从浴桶沿上取了条布巾,踮起脚给三哥裹起来擦了擦身上脸上的水,仰头问,“你到现在还没吃饭吧。”
影十三看着身上裹的布巾愣了一下,唇角微微扬起,拍拍影九九的肩膀,“你吃吧,我不想吃。”然后在影九九奇怪的目光里走到床榻边,轻轻侧身小心地躺在榻沿上,背对着影九九,身上的水和血污并未沾湿床褥。
“三哥。”影九九追过来,跪坐在榻沿旁,轻轻推推影十三,“三哥,你是不是不高兴?”
影十三闭着眼睛不出声。
“三哥,怎么了……”影九九又戳戳影十三的腰,“你跟我说说……”
影十三回头看了眼,尽力用温和的语气说话,“让我歇一会,行吗。”
影九九的手僵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问,“我招你惹你了,怎么不高兴。”
“好吧。”影十三轻叹口气,蜷缩起身子合上眼。
影九九见三哥浑身血污,又懒得搭理自己,想着先去烧些热水回来给三哥洗洗,刚走到门边,就听见身后冷冷的一句,“你又想去哪?”
“我下去烧水……”水字还没说完,影十三从榻上爬起来,疲惫地起身,接过影九九手里的水桶,“我去。你就在这待着,哪也别去,别给我添麻烦。”
影九九有点火了。
快走了两步夺下影十三手里的水桶,扯着三哥手腕问,“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很麻烦吗。”
“你不麻烦吗。”影十三轻轻靠在墙壁上和影九九对视,声音还是那么温和,不紧不慢,也不抬高声调,听着让影九九更窝火。
“是是是,我麻烦。”影九九冷哼道,“你很了不起吗,影卫怎么了,还不是瞧着主子脸色摇尾做事,你到我面前扬什么威?”
若换了别家孩子,可能会在影卫面前怯场,可影九九出身高手如云的孔雀山庄,虽没见过真的杀人场面,可那些杀手每日在眼前晃着,还不是对自己毕恭毕敬的。
影十三怔了一下。
我们是不一样的。
影十三忽然想到影四说的那句话。
他和九九也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注定金贵,有些人注定卑微。就算他曾经给自己炖汤喝,他长大了仍然是公子。
影十三不说话了,失神地站了一会儿,缓缓蹲身,最后慢慢单膝跪地,在影九九诧异的目光里低头轻声道,“我错了。公子。”
“你……”影九九脸色由白变青,看着三哥刚刚眼神里的悲哀,就知道刚刚自己无心的顶嘴扎到了三哥的心。
“你别这样。我不是那个意思。”影九九俯身抱住三哥,拿自己体温暖着三哥冰凉的身子,一手摩挲着影十三的脸,轻声安慰道,“我说错话了。你是我三哥。”
影十三被连拖带拽地拖回床榻,任由影九九扒净了自己身上的衣裳,露出一身苍白皮肤和新旧伤痕。
屋里还剩些热水,不够沐浴,影九九便拧了条热布巾给三哥擦身,把几道伤口周围的血污擦净了。
“你不用帮我做这些的。”影十三有些不安,趴在榻上转头看九九,勉强微笑道,“放着它也很快就好了。说破天我也是来护卫你的,你这样……算怎么回事啊。”
“三哥与我别分那么清,我们是一样的。”影九九拿了瓶随身带的伤药给三哥敷上,一手握着三哥细长的手,一边轻声哄着,“这药还不错,不会太疼,很快就没事了。现在好点吗。”
“嗯……”影十三轻轻应声,“本来也不严重。”
影九九握握三哥的手,重新拧了布巾给三哥擦下身,顺着肌肉线条分明的大腿擦到小腿,发现小腿上深深扎着几根细木刺。
“哎——”影九九皱眉叫了一声,一根一根细心拔出来,妥善上了药,有点心疼地问,“三哥,你整日里过得是什么日子,苦了你了。”
影十三心里一颤。
苦了你了。
这话自他父母双亡以后再没听别人对自己说起过。
就算是受尽折磨从影宫里放出来时也一样,王爷不会关心他的影卫苦不苦,他要的只是一把称手的杀人刀,其余影卫也不会关心他苦不苦,众生皆苦,谁不是从地狱里熬出来的。
“九九,刚才的话别放在心上。”影十三弯着一双杏眼看九九。
“不提了不提了,三哥也别往心里去,这事翻篇了好吧。”影九九擦了擦手,端起之前勉强炒的鸡蛋,端到三哥面前,拿筷子挑起一块送到影十三嘴边,“尝尝,本大师的手艺。”
影十三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吃了,笑了笑,“还好啊,下次教我,我从来不会做吃的,之前出任务饿极了还会吃生肉。”
“你真能凑合。”影九九又夹一块喂给自己,再夹一块塞到三哥嘴里,“我不教你,回了王府我去找大师傅学,给三哥做宵夜吃。省得你老是半夜去厨房偷食。”
影十三脸颊微红,垂眼尴尬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半夜总是听见屋里咯吱咯吱嚼东西的声音,起初还以为是耗子,后来发现……”影九九托腮看着影十三,嘲笑道,“有个大耗子在摸黑啃玉米。”
影十三把脸埋进胳膊里,尴尬到不想抬头。
“三哥,你那么喜欢吃东西怎么会这么瘦呢,而且你吃东西的时候脸会鼓出来一个小包,一动、一动的,为什么一定要吃那么大一口呢,像只仓鼠……”
“啊啊,别说了别说了。”影十三也笑,趴在榻上笑得身子直颤。
其实桌上两盘菜,一盘是炒鸡蛋,另一盘还是炒鸡蛋,因为影九九只会炒鸡蛋。
比起齐王府给影卫准备的精细伙食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俩人一口一口慢腾腾地吃了个干净。
这客栈略宽敞些,屋里却也没旁的小榻了,半夜两人挤在一张床榻上睡,影九九跟着一群刀口舔血的影卫奔波这么久,早就身心俱疲,精疲力尽地睡过去,细胳膊还搭在影十三胸前,温热的手伸在影十三衣里。
影十三翻了个身,手支着头,静静打量旁边睡着的小孩。
“我会好好护卫你的,九九。”影十三嘴角微微翘起,转着指间的小扇。
次日清晨,齐王携密诏悄然入宫,影十三和影八因为之前已经暴露,为了避嫌,便没在宫中露面,留在了客栈里。
闲极无聊,无事可做,洗了衣裳在客栈的小院里闲坐。
影九九趴在磨盘上拨拉人家晒的豆角,百无聊赖地问,“王爷何时回来。”
影十三靠着墙壁晒太阳,捻着指间折扇道,“那是贵人家的事。太子皇子争权,王爷只忠心皇帝,不过说实在的,这天下谁是主,我一点也不关心,只要别牵连王府,别的都好说。”
“也对,反正都是要听王爷的。”影九九无聊地剥着豆角。
影十三轻笑,“随便,反正我们月例银子不会涨。”
闲聊许久,两人发现各自人生态度还差不多,都是“爱谁谁,随便,无所谓”的态度,低微有低微的自在,不见高堂明镜,何来青丝白发,少了万千烦恼事。
“哎三哥,你上次是怎么和花犯打的,他轻功好,总是居高临下撒飞镖,我觉得那样劈头盖脸地撒下来必死无疑,三哥却只中了三枚。”影九九扔下豆角凑到影十三跟前,“你教教我啊。”
影十三一扬手,慢悠悠起身,扶着影九九的胳膊,手中小折扇托着九九的手肘,眯眼笑道,“这样,端平身子,不管从哪掉下来,不要慌,他在抛飞镖时会有一股冲力过来,翻身躲开微风来向,顺势找落脚点。”
“背后落地吗?”
“那会摔残的,可以按这个角度下去,用肩卸力然后滚出去,或者侧翻出去。”影十三拿着小折扇摆了个角度,“你试试?”
“好。”影九九挽起袖子,“三哥你轻点,别给我肋骨打折了。”
影十三微微一笑,手中小折扇朝影九九心窝打过去,影九九就地后仰翻身,落地侧翻,一脚扫过影十三手腕,企图直接缴获他凶器。
没想到,影十三轻轻一握,攥住了影九九的脚腕,明明看着没使什么力气,却像被钳住一般动弹不得。
“我觉得你滚的不好看。”影十三松开九九的脚腕把人放下来,挠了挠头发,“身子太僵了,不软。”
影九九爬起来往影十三腰上看了一眼,“三哥最软了,腰也软手也软,小仓鼠。”
“不教了,伤自尊了。”
“别啊三哥。”
齐王入宫,皇宫风云变幻,短短两个月,京城中有贵人相继遇害,朝廷人心惶惶,逾月,承帝驾崩,齐王力挺太子,暗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力排众议,一手将太子李成玄送上龙椅,二皇子李成翊永禁宗人府。
听影五后来说,王爷出宫时轻飘飘放下一句话。
“严意,你以为只有你会给孔雀山庄下紫签么。”
齐王府如往日宁静,王爷鬓边白发褪去,仍旧温润如玉。此去经年,昔日孩童已成翩翩少年。
王府有座训场,供影卫侍卫训练比武之用,王爷温润知礼,却偏爱尚武之人,悠闲时便转着两枚青玉铁芯核桃,到训场来瞧瞧这些挥汗如雨年轻好斗的小家伙们。
训场一角,两人身影纠缠,影十三脖颈被身后少年钳制住,那少年比影十三高出半分,一双凤眼骄傲挑起,目光全在影十三身上,双手锁住他脖颈,抬腿顶向腰窝,眼看影十三要被放倒在地。
却见一把巴掌大的小折扇突然滑进影十三手心,玄铁的扇骨在勒着自己脖颈的双臂穴道上点掠,瞬间脱离,长腿一扫,身后那人被扫出九尺,撞到训场围栏上,扶着被踢疼的肚子一脸不服。
“漂亮。”齐王慢悠悠走近,道了声好。
两人注意到王爷过来,整齐恭敬单膝跪地行礼。
“影十三、影九九参见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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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长大了我天,我也露出了姨母笑。
提问,小流氓长大了会变成什么?
答:(?ì _ 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