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之后, 娄娄就从西厢的弟子寝舍搬了出来,住进了秦东意给他搭的小木屋里。
这样一来就更没有别人跟他一起玩一起说话,不过他原本就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这样刚好省了麻烦。
只是,周午自从知道秦东意给他单另搭了屋子后,总会三天两头过来给他找事,一开始娄娄会害怕, 但日子一长,也就习惯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娄娄在清阳山待了八年,做了八年的杂役弟子。
在他十六岁那年, 正赶上清阳山百年一度的宗门大比。
他至今都记得, 那年的风, 带着一点浅淡的血腥味-
“哇,九师兄好身手,他这一路进到决战,一场都没输过啊!”
“是啊, 他和七师兄对阵, 想想都知道会有多精彩了。”
“来来来, 要不要赌一把,今年天祭剑舞的人选到底会是七师兄还是九师兄?”
说着,校场周围围观的弟子们还真有人开盘下注。
一人招呼着:
“来来来, 押九师兄的放左边,押七师兄的放右边。”
这句话一出, 众弟子蜂拥而上。
过了一会儿, 一个一身杂役弟子打扮的少年挤到了最前排, 往左边放了个小钱袋。
“哟, 杂役弟子也来凑热闹啊。”
一人奇道,抬眼看去,却是愣了一下。
那少年一头长发规规矩矩在脑后束起,看着很是利落。他肤色白皙,长了一双干净清澈的鹿眼,看着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温柔样,很讨人喜欢。
“嗯。”
少年点点头,冲他笑了一下:
“凑个热闹。”
说完这话,少年便又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他向来不喜欢人多又吵闹的地方。
等到离开人群,娄娄才敛去了脸上的笑意。
他微微垂着眼,掩去了眼里的光,睫毛在眼上投下一片阴影,人显得有些阴郁。
他找了个视线好的位置待着,抬眼看向了校场的方向。
宗门大比的决战已经开始。
校场边的仙君报了二人名字,对决开始的锣声响起,周围原本吵闹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
台上那两位,一位是内门排位第七的戚还,一位是排位第九的秦东意。
他二人在本代内门弟子中皆是极为出挑的存在,在清阳山的名气也颇高,此时强强对决,引来了不少围观者,很是热闹。
其中,青年白衣飘扬,身姿若仙。一把清寒剑缠着青色灵流,随着剑尖划动留下道道残影,很是赏心悦目。
秦东意是剑修,善战。而对面的戚还是药修,他擅长用毒,身法敏捷,攻击总叫人出其不意。
二人在场上每一招每一式,皆会引得围观众人阵阵惊呼叫好。
他们过了数百招,最后,戚还的三根毒针堪堪擦过秦东意颊侧,但清寒剑尖却稳稳指着戚还的咽喉。
对决结束的锣声响起,秦东意撤回清寒,挽了个简单的剑花,弯起唇角冲戚还一礼:
“承让。”
戚还似是觉得自己刚才表现得不够好,多少有些气闷。
他走到秦东意身边,伸手搭着他的肩,一同走下场去,一边还在念叨着:
“你修为是不是又有精进?不应该啊,你这修炼速度也太快了,说,是不是你师尊又教了你什么新东西。我跟你说,我刚才要不是……”
听着戚还的碎碎念,秦东意往旁边让了一步,挣开了他的手。
他同戚还一起往校场出口而去,下台阶时,他微微抬眼,看见了侧边立着的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身杂役弟子打扮,见了他,弯唇笑道:
“恭喜秦仙君。”
二人自然知道他是谁。
戚还有些不乐意,他看着娄娄:
“你这家伙,前几日我也一直连胜,怎的不见你恭喜我?”
“好。”娄娄笑意深了些,如他所愿:
“也恭喜你。”
多少有点敷衍。
秦东意轻轻弯唇看着他,似是想说什么。
但下一刻,他目光一滞,看着娄娄白皙脖颈上一圈勒痕,皱眉问:
“伤是怎么回事?”
娄娄愣了一下,随后状似不在意地拉了一下衣领,试图把伤挡住:
“没什么,是我自己弄的……”
戚还也被秦东意这句问话吸引了注意,他直接拉开娄娄的手,仔细看了看那伤:
“怎么可能是你自己弄的,你闲的没事拿绳子勒自己玩啊?又被人欺负了?是不是又是周午那个龟孙子?不是,我们教训他这么多次,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不是……”
娄娄后退一步,躲开了戚还的手。
他想换个话题,因此又笑了笑,看着秦东意说:
“衣坊那边说,秦仙君的剑舞礼服明日便能赶成,我明日下午去衣坊取来,送到疏桐院去可以吗?”
秦东意一直在意着娄娄脖颈上的伤,此时听他这样说,只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他从储物戒中拿了一瓶伤药递给娄娄。
看他这样,娄娄没说什么,乖乖收下了。
随后他就见秦东意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校场,但去的却是外门弟子那边的方向。
娄娄捏紧了手里的瓶子。
他用舌尖轻轻抵着腮,片刻,轻轻笑了一下。
秦东意为人正直,定然看不得欺凌同门的事在眼前发生。
事实上,这早就不是秦东意第一次帮他了。
但实话说,每次秦东意为了他去找周午,并不能让他免于遭受欺凌,相反,这样只会让那些人更加生气,再将怨愤变成拳脚,还到娄娄自己身上。
但娄娄不在意,相反,他还挺开心的。
他从来没有期待过自己所受的欺凌能因为秦东意的介入而结束,他做的这些,只是因为喜欢秦东意帮他,这样能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在意着的。
他一直记得秦东意的话,修道之人要心系苍生。
可他不想只是苍生。
娄娄也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十分病态,可他做不到不去想。
只要想想秦东意去为他出头为他生气,或许还可能有那么一丝心疼他,这所有都是为了他,娄娄心里就无比满足。
而这次,秦东意估计是真动气了。
因为第二天周午回来找娄娄的时候,踹他的那一脚显然带了十成十的怒气。
寒泉溅起一片水花,水里的人刚刚抬起头,就又被人按回了水里。
寒泉的水冰冷刺骨,几乎要将娄娄整个人冻到麻木。
“妈的,死杂种,叫你告状。”
周午还在骂着:
“九师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罚我,我他娘的不要脸?他让我跟他定了不欺你的契,但我不能揍你,不代表别人不行,给我打!”
周午在外门算是修为比较高的弟子,这次宗门大比他也成功进了内门。他向来有不少拥护者,那些人也很乐意为他干这种事。
因此,在他话音落下后,娄娄被其中一个少年拽着衣领从寒泉中拉了出来,丢在地上,随后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娄娄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他们不敢用灵力打人,怕真的出了事。但十几岁少年的拳头挨在身上也不好受。
“你他娘的就是个没人要的杂种,有什么资格被九师兄这么护着?我就看你不顺眼,你这样的,烂死在大街上算了。
“你不就是脸好看一点,不男不女的。你这么喜欢缠着九师兄,不会是那什么,怎么说来着,你不会是那种喜欢男人的死断袖吧?哈哈哈……”
娄娄皱着眉蜷在地上,他额头被打破了,血顺着额角流下,淌进了眼睛里。
他看见了一边站着、正看戏还不忘出言讽刺他的周午。
那些话刺到了他。
下一刻,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娄娄突然握住了地上一块石头,随后推开了他身边那三四个少年,举着石头扑向了周午。
周午一时躲闪不及,被他按在了地上,随后脸上就重重被石头砸了一通,破了好大一块。
他痛得大呼一声,还想叫骂,但抬眼时,他却看到了娄娄一双眼瞳变成了血一般的猩红颜色。
他头发有些散乱,血淌在白皙的脸上,配上他那笑容,显得整个人都有些癫狂。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你最好祈祷,你永远都能压我一头。”
娄娄笑了两声,一双红眸死死盯着周午:
“要是未来有一日,你落在我手上。我一定一刀一刀、一下一下,将以往所受之辱,尽数奉还。”
“疯子……疯子!!!”
周午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他失声大叫着,下意识用灵力推开了身上的人。
少年单薄的身体被灵力击得飞了出去。
同时,周午脑海中也传来一阵撕裂似的刺痛。
那是他被迫跟秦东意定下的契约。不许欺凌同门,否则便受成倍的反噬之苦。
那痛苦惹得周午在地上抱着脑袋打滚,那些跟他一起的少年见了,也顾不上找娄娄麻烦了,而是手忙脚乱地抬着周午小跑着去了寝舍的地方。
寒泉周围在一阵骚动后,重新恢复宁静。
只留少年蜷在地上,皱着眉闭上眼睛缓了好久。
他只是个没修为的普通人,刚刚周午那一下用了□□分的灵力,惹得娄娄眼前一黑,内脏痛得几乎都要拧在一起。
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晕过去了,反正等他再睁眼时,日头都已西斜。
他闭闭眼睛,还记得自己要去衣坊拿秦仙君天祭剑舞要用的礼服。
他艰难地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伏到寒泉边,捧起一捧水洗了把脸。
冰凉泉水刺得娄娄脸上的伤一阵刺痛,他闭着眼等着那股劲过去,随后睁开眼,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他向曾经对着铜镜练过千百遍的样子,冲着水中的自己笑了一下。
娄娄按着记忆中的路线,从寒泉一路走到衣坊。
他有些恍惚,走路的时候感觉两边的房子都在跳舞,但他没当回事,直到实在晕得不行,他才靠着树歇了一会儿。
但片刻后,他却听到身后的树林中似乎有什么响动。
娄娄放轻呼吸,想着歇一会儿就走,别被后面的人发现就好。但过了一阵,身后那两人的交谈却令他皱起了眉。
先说话的是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那人说话时带着笑,语气油腻又恶心:
“上次给你的聚灵丹可还好用?辅以双修想来效果更佳,想不想再多要一些?”
跟他交谈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弟子,但声音矫揉造作,像是在撒娇一般:
“师尊给的自然是好东西,弟子服用过后修为提升不少,只是可惜,还是没打过九师兄。”
男人笑了两声:
“跟秦东意有什么好比的,你在我心里比他可要强得多。我知道你不甘心,这样,今夜你到我那去,我再给你两件天阶法器好不好?”
年轻弟子低声笑着。
娄娄听着那两人交谈,多少有点不适。
他没忍住,悄悄回头,借着周围草木的掩护看了一眼。
树林中确实有两个人,那个年轻人长相阴柔,娄娄不认识,但年纪大的那个,他却是有点眼熟。
那男人看模样有个五六十岁,长相瞧着温和又慈祥。
这人很少出现在大众眼前,通常都是在自己府中闭关,不过娄娄前几日在宗门大比的上位中见过这个人。
那时,有人介绍过他的名字。
他记得那人当时说的,正是清阳山掌门——崇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