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浓雾

崇桦是清阳山历代掌门中最低调的一位。

这种低调, 表现在此人几乎没有流传于世的传说事迹,平时也很少出现在大众眼前,只有在清阳山有重大活动时才会露面。

就算是娄娄在清阳山待了八年, 也就见过崇桦一眼。

那时他对此人的印象是——看起来脾气不错的正直老头。

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娄娄从来没有见过哪个正直老头会用这种语气和徒弟聊天。

娄娄在心里叹了口气,悄悄起身想走,但才走出去没两步, 他便眼前一黑,脚底也跟着滑了一下。

靴底和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动。

他发出的声音不大, 但对于修道者来说,已经足够引起警觉。

“谁?!”

崇桦冷声道。

娄娄屏住呼吸, 当即用最快的速度闪身躲进了树林中。

他自然不可能傻到呆呆站在那里等人来抓他。

被窥见了秘密的高位者, 对上没背景没修为的杂役弟子, 等着他的下场会是什么,娄娄不敢赌。

虽然说清阳山是正道第一仙门,但娄娄不想用自己的命去赌人性。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娄娄耳边一时只有三人混杂在一起的脚步声, 还有自己的喘.息声。

这片山头的树林还算密集, 娄娄一门心思往前跑, 在林子里绕来绕去,也不敢回头看。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总之他只觉自己的脚步越来越重, 内脏痛得揪成一团,呼吸时涌上来的都是血腥气。

等彻底迈不动步子后, 娄娄扶着树缓着气, 一咬牙, 跌跪着躲去了一旁的丛林中。

他努力缩着身子, 把自己藏在茂密的杂草里。

他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于是闭上眼,捂住了口鼻,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后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他听见了徒弟不甘心的声音:

“啧,刚刚明明看他往这边来了,怎的突然不见了?”

“他跑不远,就在这一片,仔细找找。”

崇桦安慰他道:

“刚的事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不能留活口。”

果然。

娄娄闭闭眼睛。

但他已经跑不掉了,他只听着有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一颗心也随着那声响渐渐沉入谷底。

他微微蜷起手指,下一刻,突然有一只手从旁侧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把人往后面拖去。

“别出声。”

是一道似曾相识的女声。

娄娄在被那两人发现后灭口,和相信她之间选择了后者。

女人拖着他,最后把人丢进了树洞里藏着。

娄娄抬眼时只看见一抹浅紫色的衣摆,他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外面传来交谈声:

“哟,崇桦掌门,闲来无事,带着徒弟在这转悠什么?”

崇桦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问:

“刚可有可疑之人往这边去?瞧着年纪不大,没穿清阳校服。”

女人似笑非笑:

“没有,怎么?”

“……”崇桦沉默了一下:

“没什么。”

随后,二人似是又闲聊几句,便有人远去了。

穿着紫色裙子的女人回到树洞前,伸手把人捞了出来。

动作间,娄娄没忍住呛咳两声。

他咽下喉头涌上的血腥味,抬眸看了一眼,见是清阳山唯一的那位女长老,莲垚。

“你怎么招惹那两人了?”

莲垚上下打量他一眼,看见这孩子脸上身上的伤,这就皱紧了眉:

“怎么伤成这样,他们打的?”

娄娄觉得没必要跟她解释。

他只摇摇头,随后扶着树站起身。他垂着眼,人显得有些阴郁,说话时的语气没带多少情绪:

“多谢长老,今日相助之恩我以后有机会还您。我还有事,现在就不打扰了。”

“你等等。”

莲垚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从储物袋中找出个小药瓶递给他:

“伤药,拿着。”

娄娄看着那个小瓶子,迟疑了一下,挑眉问:

“为什么帮我?”

莲垚目光一顿。

她笑了一声,从娄娄身上挪开了目光:

“怕你死在我眼前,爱要不要。”

但即使话是这样说,她并没有收回递药的手。

娄娄看看她,又看看他手里的瓶子。

今日莲垚能出手帮他已经够奇怪了,现在又给他伤药。可在娄娄印象中,这位长老并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温柔性子。

没来由的好意,和没来由的恶意一样可怕。

娄娄摇头,只说;

“谢谢关心,但我不要。”

他看了莲垚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地转头就走。

“……你!”

莲垚缓缓握紧了手里的瓶子,看那人还当真头也没回地走了。

她咬咬牙,一甩袖摆,暗骂一句:

“小兔崽子……”

离开这片山林后,娄娄靠着树歇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昨日秦东意给他的药瓶,取出一颗放进了口中。

此时天已入夜,娄娄赶着衣坊关门的时间,去领了天祭剑舞要用的礼服和木剑。

他原本拿了是要直接送去疏桐院,但在分岔路时,他想了想,抬手摸摸自己脸上的伤口,还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解释起来有点麻烦。

在某些事情上,他很高兴秦东意会在意他会帮他出头。

但有些事情,他知道不该让秦东意掺和。

总归这清阳山的破掌门是什么为人都不关他的事,只要不牵扯到他自己身上就好。

娄娄并不喜欢当圣人去揭穿那些肮脏龌龊之事,他巴不得自己少点麻烦。

天祭剑舞往年都是在清阳山的阵台举行,今年也不例外。

那天,娄娄很早就去了疏桐院,帮秦东意准备衣裳和剑。

天祭剑舞用的剑是古桐木所制,剑身会用一根红绳以特殊的手法缠绕起来,瞧着很是美观好看。

在那之前,娄娄特意向熟悉这门礼节的老仙君学了缠剑的结法,想自己亲手给秦东意做这些。

“啧,这么复杂的结都会,可以啊你小子。”

疏桐院内,戚还翘着二郎腿在桌子边坐着嗑瓜子,边兴致勃勃地看着娄娄在木剑上缠红绳。

看了一会儿,他上下打量娄娄一眼,问:

“哎,那周午没再欺负你吧?”

娄娄手下一顿,摇头道:

“没有。”

“那家伙啊,欺软怕硬,也就能在你眼前嚣张一下。你这人啊平时也别太善良了,人看你好欺负才总逮着你糟蹋呢。或者以后你被欺负了就跟我俩说,我们帮你揍回去。”

娄娄听了,也没出声,只微微笑着点点头。

二人说话的时候,秦东意刚巧从外面回来。

天祭剑舞所用的礼服是红白配色,制式要比清阳山校服花哨的多,但穿在秦东意身上也不显夸张。

他的头发以玉冠高高束起,两侧垂着些繁复的装饰。这些东西弱化了他身上的清冷疏离,却是令他整个人更加惹眼夺目。

娄娄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后才想起来把手里的剑递给他。

秦东意没想到他也在这,目光一顿,随后弯唇同他道了谢。

娄娄冲他笑笑,下意识躲开了他的视线。

他的心跳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加快了速度。

他很喜欢看画本,知道这点后,秦东意偶尔出任务回来时会顺道买些画本带给他。那时娄娄已经认字了,不用秦东意讲也知道那些故事的意思。

故事里,如果有涉及感情的部分,总会是发生在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之间。

娄娄不懂感情,他只知道故事里的主人公总会和另一个人永远在一起,而他也想和秦东意这样。但显然,他们好像在性别方面并不是很合适。

直到前几天,娄娄在周午骂他的话中听见一句:

“喜欢男人的死断袖。”

虽然这话很难听,但却让娄娄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是可以的吗。

那天,娄娄明确了一件事。

他很喜欢秦东意,喜欢他的模样,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对他好。

不管别人觉得这种行为可不可怕恶不恶心,娄娄只执着地认为,自己那是爱,就是爱。

天祭剑舞是清阳山很重要的活动,那天,往日冷清的阵台空前热闹。上到八旬老人,下到垂髫稚子都赶来这边凑热闹。

娄娄是跟着戚还和秦东意一起去的,但等他看了一圈阵台下的人山人海,再回过神抬眼时,秦东意已经被戊炎拉去准备了,而戚还更是眨眼就没了人影。

娄娄左右看看。

他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他听着身边那些乱声,心里无端生出了些烦躁。于是艰难地从愈发拥挤的人群中逃了出来。

他耳边有些细微的、似乎不属于真实世界的人声在吵闹。但那些声音和周边人群的乱声混在一起,他听不清,也没在意,只闭闭眼睛揉揉太阳穴,自己找了个足够安静又能看见秦东意的地方待着。

那天天晴,阳光驱散了山头的薄雾,在冷冷清清的山色中添了一丝暖意。

天祭剑舞的开场有很多繁琐的礼节,不大的阵台上去一波人又下来,最终在一道钟声后,秦东意才持剑翩然落在阵台之上。

周围有乐修在弹曲子,各种乐器的声音混杂成舒缓美妙的乐音,那人就在台上持着一把修长木剑起舞。

一套剑法行云流水,动作柔和却夹着凛冽英气,不会显得软绵无力。

娄娄双手抱臂靠着身后的大树,望着秦东意的身影,有些出神。

同时,阵台上方的整片天空也随着那人舞动的剑尖而出现了异样。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在几息之间布满云彩,很快,云彩散开了一道缝隙。

光从那道缝隙中倾泻而下,像是一道道斑斓彩线,携着灵光尽数落在了那人身上。

人群中掀起一阵阵惊讶的呼声。

他们其中大多人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景,此时皆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难得一见的祥瑞之象。

后来,云间的缝隙越来越大,那温和的暖光也落到了在场每个人身上,包括远处的娄娄。

一开始,娄娄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光挺暖和。

但事情却慢慢变得不对劲,且逐渐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起来。

他感觉,自己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解开了束缚。

那种感觉很微妙,很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而他本能地想去回应。

娄娄目光一顿,下一刻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他的肤色似乎更白了些,手臂内侧生出了些白色的、羽翼状的纹路。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了他这边,于是惊叫着指向他的方向。

越来越多的人看过来。

那些人惊恐又嫌恶的视线刺痛了娄娄的眼。

他呼吸微颤,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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