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小孩儿还挺舍不得你, ”陈广达边开车边侧头看了眼儿子,开他玩笑,“我以为你在这儿三年交不下什么朋友呢, 没想到啊,挺有我年轻时候的架势。”
“那不能, 跟你比不了。”陈潮拿了瓶水拧开,递给他爸, “咳嗽了就少抽点儿烟。”
他爸就着陈潮的手喝了一口, 说:“丁伟那儿子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米八二百斤。”
“他没那么胖,到不了二百。”陈潮想想丁文滔那壮身材, 改口说,“倒也差不多。”
“他爸那时候二百二, 有回我俩跳墙头, 他一脚跟跺我脚上,当时我以为我脚趾头没了。”陈广达想起那时候, 笑着骂了一句,又说, “妈的我在家躺了两天,走不了道了, 瘸了得有半个月。”
那时候人也皮实, 放现在就得去医院拍片,说不定真是骨头裂缝了。
“那你不知道躲,”陈潮话说一半, 手机在兜里响了, 他从兜里掏出来, “跳墙头你就站那儿等?”
“我刚跳下来还没来得及走呢!”陈广达说。
“明年回来吗?”陈潮看着手机问。
“想回就回呗, ”陈广达不在意地回,“那还不是你说了算。”
陈潮低头回复:过年可能回。
苗嘉颜早上起得早,这会儿人都走了,抱着枕头趴在床上,闭着眼睛有点昏昏欲睡的意思。
手机短促的两下震动,有短信进来了。
苗嘉颜摸过来,放在眼前看。
看完下巴支在枕头上,两只手慢慢按着键盘,他没怎么用过手机,按键打字不是很熟练。
—那还要一年。
陈潮看着屏幕上的新消息,回了个“嗯”,锁了屏。
“我看苗家那小孩儿挺随和的,一点儿也不像他爸。”陈广达开车无聊,一直找话跟儿子聊。
陈潮说:“脾气好。”
“小孩儿看着不错。”陈广达评价道。
陈潮没回应,陈广达看向他,问:“是不?”
“很好啊。”陈潮答得理所当然,平静道。
“那我看刚开始你俩不说话,还以为你俩不好呢。”陈广达说。
“好,”陈潮看着窗外,说,“那是我小弟。”
苗嘉颜抱着枕头睡了一会儿,趴在被窝里睡了舒舒服服的一觉,还做了一个软塌塌的梦。
醒来又看了看陈潮之前发来的那几条短信,看完把手机收了起来,抻了抻胳膊,打了个醒盹儿的哈欠。
陈潮在寒假里短暂地回来的这一趟,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无形中让很多东西有了变化。
春季学期开学,苗嘉颜一早起来收拾完,头发扎起来,拎着书包出门。
“我走了啊,奶奶,”苗嘉颜扬声说,“上学去了!”
“去吧,晚上想吃什么?”苗奶奶问。
“吃面!”苗嘉颜答说,“热汤面条就可以了,不用做别的了!”
“知道啦。”苗奶奶应声答。
学生们放了个假回来,一早上好多来补作业的。
后桌男生拍拍他后背:“英语作业给我抄抄!”
苗嘉颜从书包里拿出来,后桌说:“谢谢!”
有女同学跟他打招呼,苗嘉颜笑笑,回声“早上好”。
苗嘉颜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在小学和初中里,这种没有存在感是被迫形成的一种状态,被孤立、被排挤,只能独来独往。而现在是来自于他的安静和淡然,他好像很多时候都在旁观,哪怕现在环境对他已经友好了很多,可苗嘉颜的这种状态却依然保持着。
然而从这学期开始,苗嘉颜笑得比之前多了,看起来没那么防备和“高冷”了。
好像每天都心情不错,是一种明显的更积极的状态。
“这题你会吗?”前桌女生拿着物理卷回头,问苗嘉颜。
苗嘉颜说会,又问她是哪里不懂。
“加速度我一直学得不好,重力加速度我总是做错。”
苗嘉颜把自己的答案给她看过程,说:“你先看看。”
女生看了眼他卷子,眉眼一僵:“你这字也太……”
苗嘉颜笑了,说:“挺乱的。”
“跟你形象反差很大,”女生把卷子还他,“你应该写得秀气一点。”
这话有点没法接,苗嘉颜笑了下,没回话。
“你真的很漂亮,”女生夸得真情实感,“很……不一样,你千万别改。”
座位是这学期新调的,之前苗嘉颜没有跟这个女生说过话,女生是从市里转来的,一个很活泼的小姑娘。
苗嘉颜其实不太适应这么跟人聊天,可别人给出的明显的友好和善意还是让苗嘉颜心里觉得感激。
“我是认真的,”女生认真强调,又问他,“有人跟你说过你好看吗?”
苗嘉颜本来想说只有家里的几个长辈说过,可开口之前却想到了什么,于是说:“有过。”
“有眼光。”女生冲着外面,手指小小地比划了一圈,压低声音说,“我以为你们这儿都很……嗯,不能接受别人的不一样。”
俩人对上视线,女生没再继续说,苗嘉颜知道她的意思,两个人心照不宣,苗嘉颜眼里带着笑意说:“他不是这里的。”
苗嘉颜这段时间每天都开着机,放学回去都会看看。虽然再没收到过陈潮的消息,可苗嘉颜还是很听话地没有再关过。
手机就放在抽屉里,偶尔会有没用的短信和打错的电话,苗嘉颜生号从来不接。
这东西对他来说实在没用,苗嘉颜每次打开都不知道能用来干什么。
陈潮的下一条消息是在四月发过来的。
苗嘉颜已经习惯了每次短信提示音都是垃圾短信,所以消息刚过来他并没有点开看,还在闷头做题。
电话铃声有些突兀地在抽屉里响起来,苗嘉颜做题被打扰了,不知道这又是哪个打错电话的。他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拉开抽屉拿出手机。
屏幕上明晃晃的“潮”却让苗嘉颜愣住了。
“……喂?”苗嘉颜按了接听键,不确定地出了个声。
“我。”陈潮在那边说。
苗嘉颜呼吸里带着一点点不明显的颤,说“我知道”。
“你找我?”陈潮问他。
“嗯?”苗嘉颜迷茫地说,“我没有啊……”
陈潮说:“我还以为是你怎么了。”
苗嘉颜一头雾水,坐在桌前,茫然地看着窗户外面,可这个时间的外面早就一片黑了,陈潮的房间也不亮着灯,苗嘉颜往窗外看就只能看到窗户上反光映出来的他自己。
陈潮像是在走路,能听到走路时的呼吸声。
苗嘉颜说:“我没怎么……我写作业呢。”
“短信也不回。”陈潮说,“你们没有晚自习吗?”
“有。”苗嘉颜回答说,“我没去上,晚上回家太晚了,我不想让爷爷每天这么晚接我。”
陈潮听完“嗯”了声说:“那就别上了,放学早点回家。”
当初苗嘉颜被人堵在路上占便宜的事儿他们都记着,苗嘉颜现在比那时候又长大了一些,比那会儿高了,比那时候结实,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苗嘉颜也更漂亮了。
他已经彻底不像个小孩儿了,身高和长相里抽掉了那股小孩子的稚气,童年时期的可爱渐渐变成了另外一种不一样的漂亮。内双的眼睑到眼尾画出柔和的弧度,鼻梁微挺,鼻梁上有一个浅浅支起来的小骨节,嘴唇不是那种极薄的唇形,嘴唇下缘兜出一条浅淡的圆弧唇线。
这个时期的苗嘉颜,长得和他妈妈年轻时有七分像。
“你刚放学吗?”苗嘉颜抱着膝盖,轻声问。
“对,晚自习十点半下课。”陈潮边走路边说话,声音听起来挺轻松的,“丁文滔说有人找我,我以为你呢。”
苗嘉颜连忙说:“不是我,潮哥。”
他在电话里一问一答的,听着很乖。
陈潮声音里带了点笑意,说:“行,不是你,知道了。”
苗嘉颜听出了他的语气,用指腹刮了刮膝盖上的布料,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可难得接到的电话,又舍不得挂。
“你每天都是这个时间下课吗?”苗嘉颜又问。
“是。”陈潮不知道跟谁打了个招呼,说了声“拜”,又跟苗嘉颜说,“就差住教室里了,要不是必须得放我们回去睡觉恨不得把我们锁教室里。”
“你们真辛苦。”苗嘉颜感叹地说。
“就那么回事儿吧,都这样。”
自从陈潮走到现在又两个月了,除了走的那天两条短信,俩人没再联系过。
可这天晚上的一个电话却没像过年见面那样互相生分,反而说起话来很熟悉。陈潮误会之下打来的电话,索性就着聊了起来。苗嘉颜提了很多问题,每一个问题都能引着聊几分钟。
陈潮从学校回家正常走十五分钟差不多了,这天边打电话边走路,走了二十多分钟还没到。
“你还没到家吗?”苗嘉颜说,“离得真远。”
“到楼下了。”陈潮抬头看了眼,陈广达在家呢,家里亮着灯。
“那你上楼吧,潮哥。”苗嘉颜侧脸枕着胳膊,说。
“嗯,我上楼了。”陈潮说。
苗嘉颜捏着已经有点发热的手机,轻声说:“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陈潮说“嗯”。
苗嘉颜说:“那你挂吧。”
陈潮接着“嗯”了声,上楼的呼吸声很明显,说“睡吧”,之后挂了电话。
这个电话来得莫名其妙却令人欢欣,苗嘉颜手机只剩下最后一格电了,拿了充电器出来去充上了。
电话里的陈潮说话语速不快,带着一点轻松感,两个人慢慢地说着没什么意义的话,让这个夜晚变得宁静柔和。
苗嘉颜胳膊拄着脸发了会儿呆,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笔。过了一小会儿之后才把刚才没写完的作业继续写完。
丁文滔确实很陈潮说了有人找他。
他连着给陈潮发了三条消息,在qq上。
—潮哥。
—潮哥有人找你!
—潮哥!
陈潮上晚自习没看手机,放学了看见都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陈潮回了个“?”,丁文滔再就没回。
陈潮刚开始没当回事,手机揣起来就没再管。然而出了校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却给苗嘉颜打了个电话。
这事也是赶得寸,丁文滔倒也不是发完故意不回,而是晚自习玩手机被老师抓住了,直接给没收了。
接下来好几天丁文滔每天都去老师那儿商量,老师也没还他。学校不让上学带手机,尤其丁文滔这种刺儿头,更不可能还给他。
丁文滔整个手机天天跟个大宝贝儿似的稀罕着,现在被没收了,看起来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苗嘉颜在学校操场碰见他,主动打招呼:“棍儿……”
丁文滔不等他第二个字音落下,瞪了他一眼。
苗嘉颜赶紧改了口:“滔哥。”
丁文滔收回瞪人的眼神,又切回没精打采的神情,从嗓子眼儿里哼出个声算是应了。
苗嘉颜低着头要走,丁文滔恹恹地叫了他一声:“哎。”
苗嘉颜回头:“嗯?”
丁文滔问:“有人欺负你没有?”
苗嘉颜没想到他问这个,顿了下,摇头说:“没有。”
“哦。”丁文滔挥了下手让他走,“走吧。”
丁文滔在学校的架势和在陈潮家吃吃喝喝的邋遢状很不一样,人现在好歹也算高中部“大哥”之一,风风火火拽兮兮的。
他话跟陈潮说了一半就没动静了,陈潮那边早就忘了,丁文滔还惦记着是回事儿。但是惦记也没办法了,他现在联系不上陈潮。
苗嘉颜一般中午在学校吃完午饭会在座位上趴着睡会儿,教室里人并不少,走读学生一般中午都不回家。
这天中午他刚睡着,听见有人叫他。
苗嘉颜坐起来,看见门口有人正在问:“哪个是苗嘉颜啊?”
是一个男生,苗嘉颜并不认识。
“你是啊?”男生跟他对视上,扬起眉毛问。
苗嘉颜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男生长得很高,穿着牛仔裤和球鞋,下巴上有条疤。苗嘉颜走到门口,男生问他:“苗嘉颜?”
苗嘉颜表情淡淡的,应了声“是”。
教室里有人在看着热闹,苗嘉颜站在教室门口,虽然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又惹着谁了,可视线坦坦荡荡,一点也不躲。
“你认识陈潮?”男生问。
苗嘉颜一直到现在才见了点表情,有点惊讶地看着对方。
“问你话,不说话呢?”对方微微皱着点眉,看起来不太高兴。
苗嘉颜打量着他,没答他话,反问:“你找他干什么?”
“有事儿。”对方不想和他多说,“你把他号给我。”
“我没有。”苗嘉颜站得直溜溜的,开口说。
“这么费劲呢?”男生“啧”了声,“赶紧给我得了。”
苗嘉颜不可能把陈潮的联系方式随便给别人,而且他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为什么要找陈潮。
不论这男生怎么问苗嘉颜就是说找不着陈潮,后来那男生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哭笑不得地问:“你不是以为我要找他打架吧?”
苗嘉颜不回话了,只看着人。
“不打架,以前那可是我邻居。”男生说了半天感觉苗嘉颜油盐不进,只得说,“这么吧,你回去问问他,我叫姜寻,你看他怎么说。或者你直接把我号给他……”
苗嘉颜打断了他,又说了一次:“我联系不上他。”
男生摆手说:“可得了,别跟我扯了,我在八班,你要想找我就上我班来。”
他说完话就要走了,苗嘉颜问:“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他?”
“丁文滔让我找你的啊,要不我哪知道。”男生说完扬了扬胳膊,走了。
苗嘉颜想去问问丁文滔怎么不直接把陈潮号码给他,可一直也没碰上他。
晚上放学回去,拿出手机给陈潮发了条短信。
—潮哥,有个叫姜寻的找你,你认识吗?
陈潮回得挺快的,过了没几分钟苗嘉颜手机就响了。
—认识,他在你们那边上学?
苗嘉颜慢慢打字回:是的,他说是你邻居。
潮:以前是。他怎么找你那儿去了?
苗嘉颜回:丁文滔让他来问我,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没告诉他。
陈潮那边晚自习还没上课,趁着这点时间跟苗嘉颜发了几条消息,自习铃响,陈潮发了条:没事儿。上自习了。
第二天一早姜寻又来班门口找苗嘉颜,苗嘉
颜看见他,低头从笔记本上撕了张纸,把陈潮的电话号写给了他。
姜寻还开他玩笑:“不是说不知道吗?”
苗嘉颜跟外人不爱说话,也不解释。
姜寻直接掏出手机把号存了,跟苗嘉颜说:“我俩从穿开裆裤就在一块儿玩了,你不用以为我要找他麻烦,我俩玩儿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呢。”
苗嘉颜心想原来是发小儿。
可姜寻和陈潮看起来并不很像,陈潮看起来一点都不痞气。
“行了,谢了小妞儿。”姜寻晃了晃手里的号码纸,说完转身走了。
这一声“小妞儿”听着可有点侮辱人了。男生和女生说话声音不一样,都高中了就算看脸和头发认错了,但只要听说话就肯定能听出来苗嘉颜是个男生。“小妞儿”明显不是因为把他认成女孩儿了,这就是叫他。但看对方完全不在意的模样儿看起来也不是故意的,苗嘉颜于是也没当回事。
那会儿苗嘉颜跟姜寻不熟,甚至根本不认识。姜寻本来就是个爱招猫逗狗的人,有时候闹起来没分寸。
这一点他和陈潮也完全不一样,陈潮几乎不主动和外人说话,说的时候也是疏离高冷。
只有跟他熟了之后才能知道,臭脸之下那其实是个温和的人。
五月的一天,苗嘉颜早上刚睁眼就听见抽屉里手机响了一声。
他起身去看,是陈潮。
潮:苗儿?
苗嘉颜:潮哥。
他不知道陈潮这么早找他干什么,以为他有事。拿着手机站在原地等了会儿,消息又来了。
苗嘉颜点开,是一行看起来就莫名觉得欢快的字——
潮:生日快乐,快长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