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看,又变成了沉静稳重的沈律师。许言想。

他没说话,沈植握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起来。白天下过雨,晚上的风有点凉,沈植把外套披到许言身上,见他一直垂着脑袋不吭声,也没抗拒,于是小心地搂过许言的肩,带他往楼里走。

“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的。”电梯里,许言突然开口问。

“刚下飞机过来,正好碰到你回家。”

许言只评价:“这么忙。”

“嗯,事情多,耽搁了几天。”电梯门打开,沈植说,“到了。”

许年失算了,沈植并不会拿着住院单来许言面前装可怜卖惨。

头越来越晕,许言掏出钥匙,对着锁孔戳了半天也没戳进去,烦躁得快要骂人。最后一直没说话的沈植从他手里拿过钥匙,打开门。

门一开许言就挣开沈植的怀抱,跌跌撞撞冲进洗手间,跪在马桶前狂吐。他有段时间没放开喝酒了,今天猛地灌了那么多下去,有点受不住。沈植走过来蹲在他身边,拍着他的背,一边伸手按下冲水键。许言双眼通红地盯着马桶,水流的漩涡带走污秽,吐掉了,冲完了,就干净了。

沈植起身拧毛巾,用漱口杯装了杯水,给许言漱口,又拿湿毛巾替他擦了擦嘴角和脸,最后他把许言扶起来:“回房间休息,我去煮点热水。”

许言非常顺从,他的酒品优良,喝醉之后从不闹事,不大声喧哗,除了反应迟钝,其他方面都很让人省心。

看许言安安静静在床边坐下,沈植开了空调,去厨房煮水,他刚一走,许言就往后栽下去,天旋地转,他感觉电灯在天花板上跑来跑去,看得人不爽。沈植的外套硌在后背,许言伸手把它扯出来,甩到一边,有个黑黑的东西从西服内侧口袋里掉下来,啪一声砸在胸口。

许言摸索着把它拿起来,是个钱包。

他记得这个钱包。

万宝龙的一款黑色折叠皮夹,大概是快六年前,他当做毕业礼物送给沈植的,背面上有他特意让专柜压印的字:SZ。

翻过去,那两个字母还在,只不过没有刚买来时那么清晰了。

当初他把钱包送给沈植的时候,沈植怔了下,直白地说:“我没给你买礼物。”

买了就有鬼了,许言压根没指望,但他装作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说:“那作为补偿,你现在就把钱包换掉。”

沈植倒是没拒绝,把原来的钱包扔给许言:“随你。”许言惊讶于他的好说话,随后立刻把旧钱包里的卡都换了过去。

后来沈植一直在用这个钱包,许言也不知道他是懒得换还是懒得换。总之这么看来,这钱包挺耐操的,质量很不错,虽然旧了不少,但没什么明显的磨损和裂痕。

翻来覆去地看了会儿,许言准备放回去,但大拇指不小心挤进皮夹的对折缝隙里,把它撑开了,跳进视线的是照片夹层中,一张很显眼的蓝底一寸照。

照片里的男生眼尾和嘴角带笑,眼神明亮地看着镜头——是大学时期的许言。

根本不用猜测沈植是通过什么途径拿到这张一寸照的,因为照片的边缘残留着四分之一圈的红色印章痕迹——摄影协会,“会”字只剩一半在上面。

所以照片是从大学摄影协会的证件上撕下来的——许言一毕业就搬进了沈植家,那些乱七八糟的志愿者证献血证和各种证也都塞进了他家。

证件照后面还有张照片,许言把它抽出来,发现是拍毕业照那天穿着学士服的自己——侧脸,抱着束花,在笑。焦没对准,画面有点点模糊,右下角甚至还有半个路人的脑袋。从一个摄影师的角度来看,照片应该是匆忙拍下的。

他和沈植不同系,拍毕业照的日子也就不在同一天。他拍照的那天沈植要去公司开会,而沈植拍照时自己正跟上司在外面出差,两人于是刚好错过,许言曾无数次叹惜怎么就没能亲手拿单反给沈植拍毕业照。

无法解释这张侧脸照是怎么来的,是那天明明正在开会的沈植拍的,还是其他人拍了之后恰巧传到沈植手里的,总之它被洗出来了,剪裁成合适的尺寸,放在沈植的皮夹里。

透明膜上有被照片边缘微微撑起的凸痕,内侧,被相片覆盖的那块皮质颜色比旁边的更深更新,证明它们放在里面的时间并不短。

许言的神志在此期间一点点变得清醒,又一点点变得糊涂,他以为已经过去很久,但其实也就五分钟不到。等他把照片按原样放回钱包,再把钱包放回沈植的外套,房门被推开,沈植拿着一个玻璃碗,里面是剥好的橘子和切好的梨块。

“先吃点水果。”

沈植走过来单膝跪在床前,许言的瞳仁跟着他的动作转。一瓣橘子送到嘴边,许言不张嘴,沈植换了个梨块,但许言仍然不张嘴。

他看了许言一会儿,问:“想吃别的?”

许言不说话,抬手揉眼睛,没揉两下手就被沈植拉开了,许言用力眨眨右眼,咕哝了一句:“痒。”

沈植就伸手盖在他右眼上,指腹很慢很轻地在上面揉,他另一只手还握着许言的手,想再抓紧一点,又怕许言反应过来会把手抽走,所以只是虚虚握住,不用力。

“好点了吗?”沈植放下手,问。

许言慢慢把眼睛睁开,右眼有点红,但不痒了。他说:“要吃橘子。”

酸酸甜甜的一瓣橘子喂到嘴里,许言嚼了几口,问了一个从刚开始就该问但其实问了也白问的问题:“你来干什么。”

沈植盯着掌心里许言的手:“来看看你。”

“上星期才见过。”

“不够。”沈植下定决心似的,慢慢抓紧许言的手,“想天天看见你。”

许言迷糊地看着灯,醉醺醺哼笑一声:“你可能没经验,备胎的基本素养之一是,知足常乐。”

沈植呼吸一顿,不知道是该为许言允许他当候补而惊喜,还是该为“备胎”这两个字悲哀。那毕竟是他自己亲口提议,在精神崩溃之际,他唯一的想法是不能失去许言,所以哪怕以这样的身份存在,也可以。

只不过清醒后,沈植想,他是完全不知足的。

可好不容易等到许言松口,能被允许往他身边迈一步,即便要吃苦心酸,也都是应该的。

沈植拉起许言的手,让他的手心贴在自己侧脸,在上面轻蹭几下。他看着许言,目不转睛:“那你给我点甜头吧,让我学着知足。”

许言转过头,手指动了动,指腹滑过沈植的下颚,很慢,最后他扣住沈植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一点。仔细端详了很久,许言说:“你知道吧,我那时候就是看上你这张脸。”

“所以建议你把它养得健康一点,照顾得像样一点。”

沈植怔了几秒,他盯住许言的眼睛,最后不能自制地深吸口气,胸口有什么东西升腾上来,压不住。他忽地握住许言的手腕,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知餍足,许言终于给了他零星半点,他反而想要更多——想要许言多摸摸他的脸,想要许言不隐晦地说我担心你,想要许言在酒醒后也能一直看着他……

想要许言重新爱他。

很安静,许言没有回避沈植的视线,神色仍然不太清醒。沈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头向他靠近。很近了,他看见许言长长的睫毛,那双眼睛还是懵懵的,但也亮。

他的唇就要贴上许言的嘴角——手机铃猝然响起,许言被吓得一哆嗦,好像回了点神,他别开脸,伸手掏兜,拿出手机。

沈植看了眼来电人——虞雪。短短两个字浇灭所有企望,不留情砸破幻想,苦味猛地从舌根往上泛,沈植咬了下舌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醉了又醒的人,并且醉的时间那么短促,仅仅两分钟而已,都不够他好好珍藏,用来久违地做个美梦。他站起来:“我去倒热水。”

许言没看他,接起电话:“喂?”

虞雪今天终于是正常的:“在干什么呢,我进组一星期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许言笑,知道她拍戏累了,就把声音放轻,听起来格外柔和,“这不是很快就能见面了。”

他说这句话时沈植刚走出去掩上门,隔着门缝听见许言的嗓音,带着哄人似的安慰意味——和三年前几乎没什么不同,只是给了另一个人。沈植以为自己已经接受并能面对现实,原来不是,原来不能。

那边虞雪也笑了一声:“你说下期封面拍摄吗,确实快了。”

“对,那岛听说是私人的,里面具体怎样也不知道,我下星期先过去看看。”

“嗯。”虞雪应了一声,“是林衍的,他以前不让别人在岛上拍照。”

“原来是林总的……难怪没人知道它长什么样,连照片都没有。”

“没什么特别的,上面有个阳光房,里面种了花,定期会有人过去照料。”虞雪说。

许言问:“种的什么花?我看看有没有能用来布景的。”

“丁香花。”虞雪好像快睡着了,语调轻得要飘起来,但许言觉得她更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她说,“只有丁香花。”

“好,我知道了。”许言说,“累了吧,收工了就早点休息。”

“好呀~”

挂了电话,许言闭上眼睛,刚刚说“拍摄”、“照片”的时候,其实他满脑子都是沈植钱包里那两张相片。他好像看见了很久以前的自己,眼睛里有光的,热切、真挚,也看见过去的沈植,冷漠、不耐。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十分不搭,非常违和,而那个过程曾经持续了整整四年。

他一秒都不想再经历那样的感情,所以只能拒沈植于千里,人总是要趋利避害的。

门被推开,沈植拿着一杯热水进来,见许言闭着眼,以为他睡了。他把水杯放床头,在床边坐下,用手背贴了贴许言泛红的脸,看他皱起眉嘟噜一声。沈植有点无理地想要是许言一直醉着就好了。

“渴吗?”他试着轻声问。

许言慢慢撩起眼皮,半晌,很迟钝地“哦”了一声。他手肘撑在床上,支起上半身,微抬着下巴,张嘴,沈植把水杯靠过去。许言仰起脖子,之前还不觉得,一旦碰到水就好像格外渴起来。他整个人有点急切,往前凑,双唇含住杯沿,喉结上下滑动,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吞咽声。水杯慢慢翘高,沈植一直看着许言,伸手帮他擦掉嘴角边溢出来的水。

喝完了,许言舔舔嘴唇,一闭眼往后又栽在床上。

“还要不要?”沈植问。

许言摇摇头。

“洗澡吗?”

许言又摇摇头:“你走吧,我晚点酒醒了再洗。”

他说完就翻了个身,抱着枕头要睡觉了,沈植看了他一会儿,想摸摸他的头发,但最终还是没有。他给许言盖上薄被,起身走到门边,关掉灯,带上门。

路过客厅的时候,沈植侧头看着那张沙发,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说:

许言:病秧子,真怕他哪天突然死了。

沈植日记:老婆说喜欢我的脸,我明白了,这就下单十箱面膜(合上日记,在老婆家的沙发上安然入睡。

【非常爱大家,明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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