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的时候,就算没有刻意去记离开时房子里是什么模样,但无论时隔多久再归来,都会看出变化,因为日常的记忆已经习惯性地刻在脑子里。
同样的,当它完全没有任何改变,你也能瞬间察觉。因为眼前的场景会和记忆中的画面无缝重合,清楚告知你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
就比如许言从脚下的玄关,到开灯之后整个明亮的客厅,看过去,如果不是这几年的记忆还在,他会怀疑自己根本就是才刚离开了一两天,甚至再短一点——一顿晚饭的工夫。
窗帘、沙发、地毯、壁画、茶具,玄关的拖鞋、靠枕的颜色数量、茶几上的杂志、懒人沙发里的遥控器、垃圾桶和落地灯摆放的位置……许言在客厅里走了一圈,开始变得不能置信——眼前的一切,它们的样式、数量、位置,跟三年前他离开时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几乎让他错以为这栋房子几年间都没住过人,所以才能一直维持原样。但它干净整洁,垃圾桶里有几个纸团,玻璃茶壶里盛着半壶白开水,勉强可以作为有人居住的证明。
餐厅也是,厨房也是。许言站在冰箱前,看着门上的冰箱贴,有几个是他旅游带回来的,有几个是网上刷到觉得喜欢买的,看起来旧了些,但一个不少。冰箱右门上的留言板也还在,写着“记得喝酸奶!”,左下角画了个丑丑的笑脸,都出自许言之手。
以前沈植觉得许言画得丑,总会伸手把那个笑脸抹掉,他抹一次,许言就重新画一次,坚持不懈,百折不挠。
许言在冰箱前站着,站到腿都酸了,麻了。他转身上楼梯,到主卧门前,不知道沈植在不在里面,许言敲了敲门。
没回应,许言打开门,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露台灯亮着,他径直走过去,阳台的茶几上歪着几个空酒瓶,风一吹就酒气阵阵,只是没见到人。许言回头看,床上是空的,但隐约可以看见左边枕头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
心跳不受控地快起来、重起来,许言伸手摸到开关,视野骤然明亮的那刻,他看着那只墨绿色的小鳄鱼,感觉有一双手狠狠按在肩上,异常沉重的力道,将他整个人向下压,让他不能动弹。
很久以后,许言的目光才艰难移开,床头柜放着他以前常用的水杯,那本没看完的书倒扣着,许言还记得是看到第157页——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沈植曾经随口问了他一句看到哪里了。
许言走到床边,拿起小鳄鱼捏了捏,是原来那只,很软,丑丑的,肚子底下有点脱线,小小的破口里可以塞进一/根手指头。
他看得出神,忽听见衣帽间里传来一声很轻的闷响,许言放下小鳄鱼走过去,打开灯。往里走,还是一左一右两个大大的衣柜,沈植的衣柜关着,但许言的衣柜是开的,里面的壁灯亮着,悬挂的衣服被全部推到一头,留下半个柜子的空间。
许言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表情变得茫然和震惊,微微睁大双眼。
柜子里挂的依然是他从前的衣服,而沈植正蜷缩在空出的那一半位置里,膝盖曲起,头歪着抵住柜板。从许言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耳朵、脖颈都是红的,显然已经喝了太多酒。他怀里还抱着一件灰色卫衣——许言的。
许言牙关发颤,甚至磕咬到舌头,细密的痛意漫上来。他走了两步,站在衣柜前,声音低哑:“沈植。”
“……”
“沈植。”沈植没反应,许言又叫了他一声。
沈植的睫毛动了动,眼睛睁开,一点点抬起头,转过来看向许言。
那双墨黑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醉意和迷茫,他看了许言几秒,忽然笑起来,很不清醒的那种笑。他伸出手,牵住许言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一些,像是非常习惯性的动作。他仰头看着许言,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加深:“你来了?”
“真怕你不理我了。”沈植抱住许言的腰,脸贴在他的小腹上,声音很低,“没想到……还能看见你。”
他还以为梦里的许言也会和现实里一样,不再见他了。
许言声音都抖起来:“你喝多了,去床上睡觉。”
“你不要我了。”沈植的语气有些难过,眼眶也红起来,“他们要把你的东西都扔掉,我没有同意,我不同意。”
许言的喉咙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我了。”沈植神志不清地重复,醉醺醺嘟囔,“小鳄鱼……床上那只小鳄鱼,你那么喜欢,也不要了吗。”
酸胀的涩意在喉咙和鼻腔里猝然蔓延,许言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沈植松开他,拉起许言的一只手,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他的掌心,好像很委屈:“许言,我手疼。”
“你不是……”许言说了几个字就哽住,吞咽了一下才继续开口,“你不是告诉我没事吗,不是不疼吗。”
“疼。”沈植低下头,按着许言的手背,把脸埋在他的一双手心里,带着哭腔,“很疼的。”
许言感觉手心是湿的,有热流顺着指缝往下滴——是沈植的眼泪。心紧揪在一起,喘不过气,许言张开嘴大口呼吸了一下,以缓解胸腔里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
“许言……”沈植低低地哭出声来,“我不知道要怎么补偿你,怎么对你好……你不肯给我机会,不想见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那你要我怎么办。”许言问他,也问自己。他好不容易花了几年的时间抚平旧伤和余悸,他没再设想过和沈植的未来,早就决定要过没有沈植的人生,他要怎么办。没人给他答案,有的只是劝阻,劝他回想过去的痛苦难堪,别再重蹈前辙。
沈植摇摇头,哽咽着说:“不怎么办,你照顾好自己,多休息,按时吃饭。”他抬起头,满脸是泪地看着许言,“我不会打扰你,你不要再出国了。”
许言红着眼别开头,颤巍巍吸了口气,把手抽出来:“我去拿毛巾。”
他脚步匆匆走出衣帽间,去了洗手间,开灯。他看见自己的毛巾、牙刷、杯子,都原原本本放在最初的位置,没有变过。许言打开水龙头拧热毛巾,水流倾泻的同时眼泪顺着脸往下掉,他都没勇气去看镜子。
关上水,许言拿着热毛巾往外走,但沈植已经站在门口,表情有些迷蒙。
许言过去替他擦脸,沈植一直垂眼看他,然后他把许言的手按下去,捧住他的脸,蹙着眉问:“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又让你伤心了?”
“都是我不好。”沈植一点一点擦掉许言脸上的泪,“别哭了好不好,我不想在梦里还看见你掉眼泪,我会很难过。”
“没事。”许言吸了一下鼻子,再次拿毛巾擦沈植的脸,“去睡觉。”
“还没吃药……”
沈植说着,侧过头看别的地方,好像在找药。许言拉住他:“你生了什么病,要吃药?”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沈植看起来像是在思考,随后他说:“嗯……安眠药。”
“喝了酒不能吃药。”许言把他弄到床上,盖上被子,无意间看见沈植脖子上的项链,跟上次在北京见他戴的似乎是同一条。许言问,“项链要不要摘下来。”
沈植躺在床上,摇摇头,接着他把吊坠从T恤领子下拽出来,认真地说:“我都不摘的。”
吊坠反着光,转过正面时许言才看清,是那条史努比项链。
“链子……很旧了,我就换了一根。”沈植喃喃。
许言站不住,在床边坐下,呜咽着弓起身子。他想藏好自己的眼泪,于是咽了一下喉咙,尽量平静地说:“我关灯了,你好好睡觉。”
“那要把台灯打开。”沈植说,“我怕黑。”
怎么会,许言转头看着他,沈植的习惯他是知道的,睡觉的时候很挑,有半点光都不行,一定要完完全全漆黑一片才睡得着。
“为什么怕黑了。”
“不留灯……睡不着。”沈植出神地看着吊灯,回忆似的,“总想起那个时候,李子悠结婚那天……你说我们真的完了。我一个人在那个黑漆漆的房间里,待了很久,就怕了……每次一关灯,就会想到你走的样子。”
许言后颈一僵,像打了场败仗,浑身脱力,眼泪无声地、不断地从眼眶里滚落。五指扣紧床单,又猛地松开,他打开台灯,关上吊灯。房间里只剩床头这一方小小的亮处,沈植朝他伸出手,问:“可不可以牵你的手,我会睡得快一点。”
他喝醉以后坦率得一板一眼,许言把手递给他,沈植轻轻牵住,然后闭上眼。
但没过几分钟,他忽然又睁开眼,有些紧张地问:“几点了?”
许言抹了一下眼睛,去看夜视钟,带着鼻音回答:“十二点零三分。”
沈植好像松了口气:“刚好,差点忘了。”
他笑了一下,看着许言,轻声说:“许言,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沈植:梦见老婆了(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