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4S店门口,孟钊收到了一条短信,他拿起手机一看,是卢洋发过来的——
“孟警官,我今天去了赵云华之前的家里,打听到他邻居的女儿叫林琅,跟赵桐是一个高中的同学,虽然不同班,但我觉得她应该会了解一些当年大概的情况,明天我打算去问问看。”
“还真开始查了啊。”孟钊看着那条短信低声自语了一句。
“什么?”陆时琛问。
“那个公众号的编辑卢洋,上次说要查清当年校园暴力的真相,没想到还真的开始查了,添什么乱啊这是……”孟钊收了手机,真不知道这案子哪来这么大吸引力,居然有这么多人抢着过来帮他查案。
“他查到什么了?”
孟钊把卢洋的短信内容拿给陆时琛看:“思路倒是没错,我们能从法院和律师这边入手,他知道自己接触不到这些,就先从受害人那边迂回入手,这卢洋倒是挺聪明。”
陆时琛把手机还给孟钊:“那就让他查吧,说不定他查到的信息会有价值。”
“那可不行,”孟钊推开车门,“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去查案还不乱了套了,回头我还是得跟他说说,让他不要插手这案子了。我去取车了,你先回吧,欠你的那顿饭忘不了,放心吧。”
*
次日早上,市局会议室。刑侦支队的人围着长桌坐成一圈,正中间的是过来监督工作的徐局。
孟钊坐在徐局旁边的位置主持会议,他把案子的推进给刑侦支队的所有人捋了一遍:“……所以现在,我们的侦破切入口就围绕着这个校园暴力案展开,选择这个切口入手,主要是因为这张照片,”他把打印出来的那张周衍抬头看向楼顶的照片投放到屏幕上,“照片找张潮确认过,没有修图改图的痕迹,从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和角度来看,拍摄者一定是当时参与霸凌赵桐的那些学生中的一个……”
孟钊开会一向只讲重点,多余的废话一概没有,于是在把案子理清,任务分配完毕之后,他就宣布散会了。
孟钊收拾了案件资料,正打算离开会议室,见徐局还站在门边。
难怪今天散会时这么安静,敢情是门边杵着这么一尊门神,孟钊停住脚步:“您找我有事?”
“这案子打算几天侦破?”
“才刚确定切入口,这个我也说不准,不过我保证,能两天侦破绝不会拖到第三天。”
徐局对孟钊的能力还是放心的,他抬手拍了拍孟钊的肩膀:“办案是重要,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这是句极具普适性的废话,孟钊便也回了句废话:“这我知道,您放心吧。”
接下来的一句才是重点:“还有,平时的生活作风也要注意。”
孟钊还没想清楚自己的生活作风哪出了问题,徐局不给他打岔的机会,继续说下去:“你这么年纪轻轻就升上了副支队长,虽然是因为能力被提拔上来的,但市局人多眼杂,多少人的眼睛都集中在你身上,千万不能给人留下落井下石的空子。”
“……不是,我作风怎么了?”孟钊莫名道。
徐局说完,给孟钊留了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然后就迈着步子溜溜达达地走了。
孟钊对于自己已经背上了“傍富婆”的嫌疑这件事一无所知,他自问这些年忙得连性生活都是自力更生解决的,哪来的作风问题?
这老头儿的更年期症状愈发严重了,都开始无中生有了,孟钊对着徐局的背影槽了一句,然后把他刚刚那番话撂到脑后,开始把精力集中到案子上。
趁开会这段时间,程韵拿着陆成泽提供的那份被告名单,在警务系统上把所有人的资料查了出来,等孟钊一回来,她就走过去汇报进度:“钊哥,这几个人的资料我已经调出来了,十一个人里面,一个出国了,两个在外地,还有八个都在本市。”
孟钊接过资料,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文昭高中是重点高中,一本录取率跟孟钊的母校明潭一中不相上下,所以尽管地处偏远,每年还是会有大批家长不惜一切代价将孩子送去文昭高中。
但或许是因为高考前发生了赵桐那件事,名单上的这些人中,有一大半都没考上一本学校。看来大多数参与霸凌的人只是在跟风而已,根本就没想到这样做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多人犯罪事件发生后,在往后的很长时间里,参与犯罪的人之间都不会再有联系,因为他们害怕这段血腥的陈年旧事会被重新提及。
不过,这是一般情况,谁也不能保证当年逼死赵桐的那几个人,这些年就一定没有联系,毕业后留在本市工作的占了一大半,或许他们共同策划了这起保姆复仇案也未可知……
孟钊拿过资料扫了一遍,一眼看到了“临江药业”四个字,他顺着往旁边看,与之对应的是一个叫“范欣欣”的女孩,大学毕业之后留在临江药业做人事工作。
孟钊朝后翻了翻,找到范欣欣的资料,资料显示,范欣欣的父母都是普通的退休工人,跟临江药业丝毫不沾边。
“临江药业老总的资料查了没?”孟钊翻着范欣欣的资料,问程韵。
“查了,在范欣欣前面。”见孟钊翻到那一页仔细看着,程韵在一旁说,“这个临江药业的老总叫任海,已经60多了,他儿子也30多了,比周衍大了能有五届……我本来怀疑这个范欣欣是这老头儿的私生子,但是我查了范欣欣父母的照片之后……”
程韵帮孟钊把资料翻到后面:“钊哥你看,范欣欣跟她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根本就不用查,看一眼就知道是亲生的了……”
孟钊看着范欣欣和她爸的照片,的确,这父女俩的长相一脉相承,根本就没给人留下怀疑的余地,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临江药业”这个线索在一个人身上重合了,范欣欣就有重点调查的必要。
“把这份资料多复印几份,让周其阳他们从后往前排查,然后你跟我走,去找一趟范欣欣。”孟钊把那沓资料递给程韵。
程韵应着,麻利地干活去了。
在她把任务分配下去的间隙,孟钊又自己去查了查范欣欣的资料。
范欣欣大学是在本市一所二本民办学院上的,四年前毕业,毕业之后就直接进入了临江药业。临江药业是本市的纳税大户,公司里有员工上千名,算得上本市有头有脸的大企业。范欣欣虽然考上的学校相当一般,但毕业后找的工作却不错,这样的人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孟钊翻看着范欣欣的资料,心道如果这人真的是逼死赵桐的主使之一,那恶人恶报这话还真是一句仅供人自我安慰的屁话……
*
临江药业。
“范欣欣今天请假了。”人事部的女职员在查看了公司系统后,抬头告诉孟钊。
“知道她去做什么了么?”
“好像是生病去医院了,具体的她也没说。”
“那给我一下她家的住址吧,”在那人往便笺纸上誊写地址的时候,孟钊闲聊似的问,“范欣欣在你们这儿工作多少年了?”
“她一毕业就来了,算起来也有三四年了吧。”
“校招进来的?”
“好像不是,我想想……”那人停了笔,想了一会儿才说,“虽然是跟校招的那批同时进来的,但她应该是通过社招渠道进来的,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
“近五年的社招条件能给我看一下吗?”
“没问题,稍等我给您找一下。”
孟钊长得好,虽然看上去不苟言笑,但单单往那儿一杵,就能比其他人多获得一些情报。帅哥么,总归是让人有多聊两句的兴趣。
“地址给您。”那人撕下便笺纸递给孟钊,又打印了一份招聘条件递给孟钊。
“对了,任总在么?”孟钊接过那张纸,又问起临江药业的老总,“能找人帮我引见一下吗?”
“任总?您说的是董事长还是总经理?”
“任海。”
“任总现在很少来公司了,现在都是他儿子在管理公司的事务,”前台挺热情,“您需要的话,我打电话问一下他秘书,看看他现在有没有时间?”
“先不用了。”孟钊稍一思忖,说。
十年前任海的儿子才二十出头,应该还在上大学,对于这起校园霸凌案,他很有可能知之甚少,还是得找到任海本人才行……孟钊收了那张地址条,对前台道了谢,打算先去找一趟范欣欣。
从临江药业离开后,孟钊开上车,带着程韵径直去了范欣欣家里。
在看过范欣欣的各种资料之后,孟钊几乎可以断定,这个范欣欣不太可能是当年霸陵小团伙的主导者——她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不管是主导一整个班霸凌赵桐、逼死赵桐,还是后续平息舆论影响、解决法律案件、销毁法庭记录,都不像是范欣欣能做出来的事……如果范欣欣真有这么大能耐,不至于在临江药业工作四年还是人事部门的基层员工。
站在范欣欣家门前,程韵抬手敲了敲门。孟钊则倚着旁边那面墙看那沓资料。
从猫眼里看,只能看见程韵站在门前,范欣欣开了门:“你找谁?”
“哎?你在家啊,”程韵用自来熟的语气道,“你同事说你去医院了。”
“我刚回来……”范欣欣有些疑惑,“你是……?”
“警察,”程韵亮了一下证件,“能进去坐坐么?”
大抵是因为面对着程韵这样一个看上去明媚的小姑娘,范欣欣放低了警惕,将门开大了些,在看到靠墙的位置还站着一个身量挺拔的年轻男人时,她显然怔了一下。
孟钊把手里的资料卷起来拿在手里,站直了,看了一眼范欣欣,跟在程韵后面迈进了玄关。
走进客厅,孟钊注意到范欣欣的茶几上放着一个袋子,上面印着本市三甲医院的名字,他俯下身用手指扒拉了一下,看了看里面装的几盒药,其中一个药瓶上写着“阿米替林”,跟赵云华家里发现的那瓶过期药一样。
“周衍被人勒死了,对你来说这几天也不好过吧?”孟钊放下那瓶药。
“毕竟是曾经的同学。”范欣欣抬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有些不自然地说,“你们随便坐吧。”
孟钊坐到沙发上,语气还算温和,但说出的话却很直接:“那跟赵桐高考前自杀相比,哪个更不好过?”
范欣欣没应声,刚一坐下来,她的手指就将衣角紧紧地攥住了。
程韵在一旁唱红脸:“别紧张,我们就是来问一下当年你们班里的情况,范小姐你应该也看了新闻,周衍已经确定是被赵桐的母亲勒死的,这是一起报复性的杀人事件,所以为了还原整件事情的全貌,我们想找当年班里的同学问一下当时的情况。”
“范小姐,你回忆一下,当时周衍有没有参与霸凌赵桐?”程韵语气平和,循循善诱。
“没有吧……”范欣欣又捋了一下头发,“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这样啊,没关系,”程韵朝她笑了一下,“那范小姐,麻烦你再回忆一下,当时参与霸凌赵桐的同学都有哪些?”
“我真的记不清了,”范欣欣还是摇头,“不然你们去问问别人吧。”
“那这张照片,”程韵把打印出来的照片放到范欣欣面前,“你知道是谁拍的么?”
孟钊盯着范欣欣观察,他发现在看到那张照片的一瞬间,范欣欣的眼神里透出了些许畏惧。
“能想起来吗?”程韵又问了一遍,“据我们了解,你当时就站在楼顶的天台,亲眼目睹了赵桐的自杀,跟你一起的都有哪些人,这么重要的事情,不会全都忘了吧?”
范欣欣的眼神避开那张照片,她摇了几下头:“我真的不记得了,对不起,麻烦你们去问问其他人吧。我要去上班了……”她说完,站起了身,似乎在下逐客令。
程韵转过头看孟钊,虽然范欣欣什么信息也不肯透露,但慌乱之下,她却没否认自己当时就在赵桐自杀的现场……也就是说,范欣欣知道真相,她在替某个人隐瞒真相!
“别着急,”孟钊抬手往下压了一下,示意范欣欣坐下,“记不清楚没关系,我们再问点你能记清楚的。”
他把那沓资料展平了,抽出最上面一页放到范欣欣面前:“范欣欣,高中三年的平均成绩排名在全校前百分之二十,但是高考的成绩却在年级排名倒数,能问下原因吗?”
“考砸了,这能有什么原因。”范欣欣的态度开始变得不配合。
“考砸了不稀奇,但考得这么烂也没选择复读,而是去了本市一家民办学院,毕业后还能立刻找到一份大公司的好工作,还是挺稀奇的。”孟钊抽出下面的纸推到范欣欣面前,“这是你毕业那年临江药业的招聘条件,校招的基础条件是211学校起步,你这个岗的社招条件需要有两年的相关工作经验,而你一毕业,在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专业也不对口的情况下,就通过社招渠道进了临江药业的人事部门,我能请问一下范小姐,到底是怎么应聘上这个职位的吗?”
“我,”范欣欣语塞,“我家亲戚给我介绍的。”
“什么亲戚?”孟钊抽出第三张纸推到范欣欣面前,“相关资料我也查过了,没找到你有这么大能耐的亲戚啊,可能是我的疏漏,你说,我去查证一下。”
“你们这么逼我有意义吗?!”范欣欣忽然情绪失控,拔高了音量,“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赵桐也不是我逼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钊的脾气算不上多好,但他的语气却出奇平静:“可能现在就算把逼死赵桐的那几个人聚齐了,所有人也都会跟你一样,坚定地认为逼死赵桐的人不是自己,集体犯罪么,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但是,如果一个人从这件事里得了好处的却还这么认为,”孟钊把那几张资料收过来,抬眼看了看范欣欣,“那可真是有点无耻了。”
“让我猜一下,虽然当时赵桐的母亲把你们告上了法庭,但是真正的主使并不在被告名单之内,为了隐瞒这个人的身份,你们几个接受了他提出的丰厚条件。这案子的开庭时间是7月18日,当时已经能查到高考分数和相应的分数线,你考砸了,所以他们给你提供的好处是,不管你考上了哪所野鸡学校,他们都会在你毕业后,给你提供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条件是这辈子你都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我猜的对不对?”
“如果你实在不配合调查,我们也没办法对你实行强制措施,但是,”孟钊捏着那沓资料,站起来走近范欣欣,压低了声音,“范小姐,这些年人血馒头你吃得开心么?赵桐死后你睡得安稳么?看到周衍被勒死,有没有想到下一个也可能会轮到你?”
范欣欣猛地抬头看向他。
“对于这场霸凌的主导者来说,他只需要轻轻松松地给你们提供一份好工作,就能让你们帮他背着这起血债,而他自己,说不定现在正清清白白地平步青云呢,你觉得公平么?”孟钊说完,捏着一张名片递给她:“需要我们提供帮助,或者想通了要给我们提供线索的话,随时联系。”
一直到孟钊和程韵离开,范欣欣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客厅里,关门之前孟钊看了她一眼。这个年轻的女孩此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肩膀微微抖动,无声地哭了……
下了楼,程韵跟在孟钊后面:“钊哥,你刚刚说的那些会不会有些不合规啊……”
“又没录音,她自己身上还背着人命,你担心她会去举报我?”孟钊看她一眼,“还是你打算举报我?”
程韵立刻竖起手指:“我肯定不会!”接着她又有些担忧道,“但如果他们在十年前已经谈妥了条件,会不会所有的牵涉者都不肯透露信息啊……”
“有可能,不过,”孟钊拉开车门,抬头看了一眼范欣欣所在的楼层,“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不透风的墙么?”
坐上车,搁在中控台的手机振动了两下,来了消息,孟钊拿起来一看,是陆时琛发来的:“境外号码的查询结果出来了。”
“今晚请你吃饭。”孟钊拿起手机,给陆时琛回了条语音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