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跟陆时琛把事情摊开说清楚了,这一晚,孟钊总算睡了个好觉。
走到办公室,孟钊对程韵道:“小程,昨天的口供你记得整理打印出来,找徐盈盈签字。”
“没忘,”程韵鼻梁上架了个大框眼镜,正噼里啪啦地坐在电脑前打字,“我正在整理,就快好了。”
孟钊又叫了几个专案组的人,在等人过来时,他拿起手机,给陆时琛发了一条消息:“报到。”
片刻后,陆时琛回过消息:“记得。”
孟钊放下手机,见人都到齐了,说:“暗笼这个案子,基本上所有受害者的身份都已经调查清楚了,但还有一个疑点一直没有解决,就是疗养院地下室那个老人的身份。我们之前在警务系统内部的老人失踪案中进行排查,一直没有结果,现在看来,应该扩大范围。”
“小周,前几天让你带人排查失踪十年以上,已经向法院宣告死亡的老人,有没有结果?”
“还在排查,”周其阳说,“暂时没有发现。”
“彬哥,”孟钊看向任彬,“你负责带人联系各地电视台,还有各地公安的官博,利用媒体和网络的影响力,争取快速确定这个老人的身份。”
“好。”任彬应道。
孟钊又交代了几个任务,他正说着话,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过来扫了一眼,医院的程主任又来了电话。
“今天主要就这几个任务,大家去忙吧。”孟钊说完,接起电话,“程主任,什么事?”
“孟队,邵琪今早也醒了。不过她注射药物的时间要比徐盈盈久,醒来之后的状态不太好,意识不清醒,也无法开口说话,智力还出现了退化迹象,你要不要来看看?”
“我这就过去。”孟钊立刻道。
挂了电话,他看向程韵:“口供整理得怎么样了?”
“整理好了,我正在检查,”程韵迅速浏览了文档的最后几行,然后点击打印,“马上。”
打印机传出嗡嗡的运作声响,程韵小跑过去取了文件,一边动作麻利地将资料装订起来,一边问孟钊:“钊哥,你跟我一起去?”
孟钊“嗯”了一声。
车子开出市局时,陆时琛正穿过马路,朝市局走过来。
孟钊将车停下,压下车窗,叫了他一声:“陆时琛。”
陆时琛走近了,看着他:“这么早要去哪?”
“邵琪醒了,我去医院看一眼,你要不要一起?”
陆时琛往副驾驶看了一眼,见程韵坐在那里,也正看向他。他正要去拉后排车门,程韵出声道:“陆顾问,您做这儿,我坐后面。”
程韵说着,推门下了车,一个跨步走过去,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陆时琛动作停顿,然后绕过车身,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来这么晚,去遛狗了?”孟钊将车子开上路。
“晚么?”陆时琛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道,“市局这顾问真是难做。”
“怎么难做?”
“既不给钱,管得又严。”
“那你当时还接,”孟钊笑了一声,“现在找徐局请辞还来得及。”
坐在后座的程韵这时凑过来:“对啊陆顾问,既然不给钱,你当时问什么要接这工作,难不成你是为了……匡扶正义,实现理想?”
陆时琛极低地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这说法很有意思。
“……还是为了我们孟队啊?”程韵继续问。
赶在陆时琛说话之前,孟钊轻咳一声:“审讯做不好,这时候话倒挺多,下次审讯犯人你自己完成,否则实习结束后别指望我能让你留在外勤。”
“钊哥你既正义又善良,脾气好腿还长,”程韵立时正色地拍马屁道,“为了你来市局再正常不过嘛。”见孟钊从后视镜瞥自己一眼,程韵马上改口道:“我错了我错了,这一路上我都不说话了……”
孟钊没理她,抬手打开车载广播。新闻频道还在播报暗笼事件,这是近几日明潭市的关注热点——
“针对暗笼一案,吴韦函的父亲吴嘉义也于今早出面做出郑重道歉,他表示,身为父亲,他将会尽全力在物质和精神方面对暗笼受害者做出补偿,同时他将拿出一千万资金成立女性受害者基金会,为所有受到伤害的女性无偿提供物质和法律援助……”
“身为吴氏集团的董事长,吴嘉义先生一直热心公益事业,每年都会资助各类慈善基金会,其中包括工人工伤基金会、工人子女教育基金会、留守儿童基金会……”
孟钊听完这段新闻,对陆时琛说:“你猜昨天我在徐局办公室看到谁了?”
“吴嘉义?”
“嗯。”
“他来替儿子求情?”
“不是求情,是认错,”孟钊笑笑,“想不到吧?儿子不肯认错,他这个当爹的态度倒很积极。”
“倒也可以理解,”陆时琛道,“暗笼过后,吴氏集团市值大跌,吴嘉义一定会做出动作。”
“果然啊,资本家的眼中只有利益。” 孟钊重复昨天徐局说过的话,脑海中又浮现出昨天其乐融融的画面,还有徐局那令人猜不透的眼神。
到了医院,三个人走到病房,推门进去。
徐盈盈还无法下床行动,她半躺在病床上,正在看电视。
电视上同样在播报暗笼事件的相关新闻,吴韦函过往出席公众场合的影像被当作视频资料播放。在对暗笼事件进行回顾后,主持人又播放了一段吴嘉义公开道歉的视频。
程韵走过去,把口供记录递给徐盈盈,让她确认后签字。
苏醒的邵琪也被转移到这间病房,此刻她躺在病床上,眼睛盯着空气的某一处,眼神看上去极为呆滞。
病床旁边,程主任正对邵琪的母亲说:“您先别急,醒过来只是第一步,治疗还在进行,后续的方案我们也在商讨。您多跟琪琪聊聊天,帮助她加速恢复意识……”
邵琪的母亲一边听着,一边不住地抬手抹着眼泪。
正在这时,病床上的邵琪忽然发出了声音。
屋里所有人都她看过去,邵琪躺在那里,眼睛睁大,嘴唇也张开,胸口因为呼吸急促而上下起伏,嗓子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见状,程主任立刻上前安抚。
孟钊也上前帮忙:“程主任,什么情况,有没有生命危险?”
程主任表情严肃:“不清楚,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
孟钊看了一眼电视内容,大声道:“立刻关了电视!”
徐盈盈拿起遥控器,立刻关闭电源。
在程主任的安抚下,好一会儿,邵琪才恢复了平静。
孟钊看向程主任:“程主任,您认为她的这种反应该怎么解释?会是药物的作用吗?这种药物会不会造成精神不稳定的副作用?”
“暂时没有发现这种副作用,琪琪也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现象,刚刚的反应,很可能是外界刺激导致的,还好刚刚及时关上了电视,细想一下很有可能是看到了电视上的吴韦函,让琪琪又回忆起了曾经的经历吧,”程主任松了一口气,“不愧是孟队,一眼就察觉到了根源。”
孟钊并未回应,他心里仍有疑惑:刚刚电视上不是一直在播放暗笼的新闻么,为什么忽然之间会出现这么剧烈的反应?
程主任想了想,又说:“这种药物非常厉害的一点是,它会侵蚀神经系统,而且是一点一点地以让人难以察觉的方式侵蚀,让人慢慢失去意识和判断能力,可以看得出,这是很专业的团队研发出来的东西。”
“这药物会是买来的吗?”孟钊继续问。
“这就不知道了,”程主任摇头道,“从来没见过。”
孟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周其阳打来的。
孟钊接起电话。
周其阳在电话里说:“钊哥,那个老人的身份查到了!”
“我马上到。”孟钊说。
挂了电话,孟钊跟程主任说了一声,然后拉上陆时琛,叫上程韵:“回市局!”
“有新的线索?”陆时琛问。
“老人的身份查到了。”联想到陆时琛曾经在地下室里盯着那个老人的场景,孟钊留意了一眼陆时琛脸上的表情。
但陆时琛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嗯”了一声。
*
孟钊推门走进办公室,大步走到周其阳身后,陆时琛也随他走过去。
“祝文秀。”孟钊看着周其阳面前的屏幕,低声念出名字,“就是这个人?”
“对,十九年前失踪,”周其阳将鼠标划到关键信息上,“失踪四年后,家人向法院申请宣告死亡。失踪时间太久远了,我们的人是从十年前开始排查的,谁能想到一直排查到了近二十年前……”
“这老人失踪前还是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呢……”周其阳往下划动着页面,用鼠标指针指着页面上的“文鼎房地产公司”。
“这名字……有点眼熟。”孟钊侧过脸看向陆时琛。
与此同时,陆时琛的目光也落在屏幕上,怔了一下。
孟钊立刻捕捉到了陆时琛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倏地,孟钊想起了这个名字为何眼熟——陆成泽年轻时花了八年时间打赢的那场民工讨薪案,就是跟这家房地产公司打的!
高二那年,在去找律所找陆成泽之前,孟钊曾经详细地了解过陆成泽的履历。
孟钊看着陆时琛,开口道:“看来这老人是你爸的老熟人啊。”
刚刚的怔愣一瞬即逝,陆时琛又恢复了面色如常:“嗯?”
“你不知道?”孟钊说,“你爸当年打赢的那场轰动全国的民工讨薪案,就是跟这个老人的公司打的。”
“那是我失忆之前的事情吧。”陆时琛淡淡道。
“对。”孟钊说,“不管怎么样,得先联系到这个老人的家人再说。小周,查查她家人的联系方式。”
“已经查过了,”周其阳说,“这老人的丈夫在她失踪前就去世了,失踪之后没多久,她儿子一家就移民了,现在只有移民前的档案……”
“难道又要走那套繁琐的上报流程么……”孟钊皱眉道。
“我可以试着帮忙找一下。”陆时琛道。
“也好,”孟钊点头,“那就拜托陆顾问了。”
*
陆时琛再次证明了他的办事效率,次日一早,就把祝文秀家人的联系方式交到了孟钊手上。
“应该是她儿子。”陆时琛说。
“看资料,她儿子也有四十多岁了吧。”孟钊记下联系方式,“效率够高啊,这次花了几百万?”
陆时琛看着他:“问这么清楚,是打算还给我?”
“我以身相许行吗?”孟钊笑了一声,然后拿过桌面的座机,按了免提,按照陆时琛提供的号码拨了过去。
听筒里传来等待的提示音,起初对方将电话挂断了,孟钊又拨了一遍,这次才接通。
“是祝文秀的家人吗?”孟钊问。陆时琛在站在一旁看着他。
“你是谁?”对面确实是四十多岁男人的声音,透着些警惕,“找祝文秀做什么?”
“我是中国公安,”孟钊对着听筒说,“我们在一家疗养院的地下室内找到了祝文秀,她还活着。你们曾经跟法院申请宣告了祝文秀的死亡,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既然她现在已经被找到了,而且身上存在很多疑点,我们希望你能过来认领老人,并配合中国警方的调查。”
“祝文秀?你是从哪听说的这个名字?”男人似乎并不相信孟钊说的话,“我怎么能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你可以给我留个邮箱,我把祝文秀的照片发给你,”孟钊说,“如果看了照片你还不信,那我们也可以视频确认。”
男人犹豫片刻,将邮箱地址告诉了孟钊。孟钊在旁边找了笔和纸,迅速记录下来,撕下来递给程韵,然后对电话那头说:“照片立刻发过去,先别急着挂电话。”
程韵速度很快,不出一分钟,便朝孟钊比了个“OK”的手势。
孟钊对着电话说:“发过去了,你查收一下。”
电话里传出脚步声,男人大概是走向了房间里的电脑,听筒里安静几分钟后,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语气非常激动:“我妈真的还活着?她怎么变成了这样?她现在到底怎么样?”
相比对方有些激动的语气,孟钊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你母亲被长期注射了某种药物,目前还没有意识,具体后面能不能恢复还很难说。据我们所知,你母亲当年的失踪是人为导致,很有可能是遭遇了陷害,如果你有时间,请立刻回国,到明潭市公安局认领祝文秀。如果有什么困难,中国政府会帮你们解决。”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声音比刚刚低了一些:“行,我想办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