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文秀的儿子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想办法回去……”孟钊低声重复这句话。
想了想,他抬头对程韵道:“你随时和祝文秀的儿子保持联系,尽早确定他的回国计划,如果有困难,我们这边也好立刻协调。”
“嗯!”程韵应道。
这时,孟钊手机一震,接到一条消息:“钊儿,过来。”
是张潮发来的。
“我去一趟技侦那里。”孟钊对陆时琛说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推门进去,他朝张潮的工位走过去:“潮哥,有进展么?”
“你之前不是让我识别暗笼服务器的客户么?”张潮打开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算是找到了一些信息吧。不过,这些人渣都精明得很,没留下任何关于个人信息的名单或者证据,唯一能起到识别作用的就是监控,但他们不是带了口罩,就是带了面具,我们只能从已留存的有限画面中抓取他们的面部特征,想要准确识别,基本不太可能。”
孟钊看着屏幕上几十个带着口罩或面具的男人照片,眉心微皱:“你再努努力,如果内部系统确实无法识别,就只能向上面申请公开照片,发布悬赏通缉令了。我就不信,就没人能认得出他们。”
“也只能这样了。”张潮滑动着鼠标。“其实最快的办法还是让吴韦函开口,他还是不肯招?自身都难保,居然还有心保这些客户?”
“说明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自身难保,如果他把这些客户都招了,吴氏集团的合作伙伴都被他搞崩了,那可能才是真的自身难保。”
张潮将头仰到椅背上,看向孟钊:“你这意思,是觉得吴嘉义有问题?”
“吴嘉义参没参加运营管理目前还不好说,但老子和儿子,总有撇不清的关系。吴韦函不过经营一家规模不大的直播公司,他招来那么多客户,干出这么大的事情,仅仅是为了那点直播打赏或者会员费?总之,暗笼的最终受益者绝不会是吴韦函。”孟钊直起身,“先不说了,这个文件拷给我。”
“已经拷了,”张潮俯身把U盘拔下来递给孟钊,“哎,我那些U盘你又没带来!”
“下次一定,”孟钊接过U盘走了出去,声音传进来,“你记得提醒我。”
张潮:“……”
刚聊完暗笼的事,孟钊又琢磨起邵琪反常的反应。
想到邵琪面露惊恐的那一幕,再联想到电视上播放的新闻内容,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他们走进病房时,电视上就一直在播放暗笼事件的新闻,为什么起初邵琪并没有表现出异常,忽然之间就产生了恐惧情绪?
是一开始眼睛虽然睁开了,但意识还没有苏醒吗,还是说,那一刻的电视画面出现了某些变化?
孟钊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新闻画面——当他们进门时,电视上介绍的是暗笼案件,这个时候,邵琪一直没什么反应。暗笼案件说完后,电视上的内容是……吴嘉义在参与公益活动的画面。难道说,是吴嘉义激起了她的恐惧?”
孟钊一边思忖一边往回走,一抬眼,他看见陆时琛正站在走廊的窗边打电话:“对,是我联系过您的家人……您现在在明潭市吗?方便的话,我想跟您见一面……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向您了解一些旧事……”
旧事?他怎么关注起了自己的旧事?是要找回自己的回忆么……听到陆时琛这样说,孟钊脚步慢下来,忍不住产生了些许猜测。
孟钊走近了,陆时琛也打完了这通电话,他收起手机,对孟钊道:“我有点事,暂时不能陪你查案了。”
见陆时琛的表情相比以往要显得凝重一些,孟钊知道这并不是托辞:“去吧。”
“嗯,晚上一起吃饭。”陆时琛道。
回到办公室,孟钊对程韵说:“你分别找几张吴嘉义和吴韦函的照片打印出来,等之后去医院确认一下邵琪的恐惧源。”
程韵从电脑屏幕上抬头:“好嘞钊哥,马上给你找到。”
接了杯水后,孟钊朝程韵走过去,看向她的电脑屏幕:“这么快就都找好了?”
“吴韦函的都找好了,”程韵浏览着网页,“吴嘉义的我再找一张。”
网页上全都是吴嘉义的图片,从十几年前到现在,应有尽有。
孟钊的视线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程韵很快划了上去,他开口道:“等等。”
“怎么了?”程韵动作顿住。
“往上划。”
程韵依言把页面网上划动。
“停,”孟钊微微躬下身,手指指向其中一张吴嘉义年轻时的照片,“把这照片放大。”
程韵将照片点开,孟钊紧盯着那张照片。
“怎么了钊哥,”程韵扭头看她,“要选这张照片吗?太年轻了吧……”
“我见过这张照片,”孟钊蹙眉道,“难怪那天见到吴嘉义时一直觉得眼熟,原来不是因为见过他本人,而是因为见过这张年轻时的照片……”
“啊?是在电视上见过的吧?”
“一时想不起来。”孟钊直起身,“一会儿你打印照片的时候,把这张多打一份给我。至于邵琪那边,等她的身体恢复一下再去吧,先别给她太大刺激了。”
“嗯。”程韵应道。
*
一直到跟陆时琛吃晚饭的时候,孟钊还在还在想这张照片的事情。
对面坐着陆时琛,孟钊捏着那张照片,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这么眼熟,除了在电视上,到底还能在哪见过这张照片……”
陆时琛伸手,从他手里抽出那张照片,看着照片上的吴嘉义:“吴嘉义怎么年纪轻轻就是一头白发?”
“是啊,灰白色的头发一直都是他的标志性特征——”孟钊说里,忽然顿住,“你刚刚说什么?”
“吴嘉义怎么年纪轻轻就是一头白发?”陆时琛重复了一遍。
倏地,孟钊脑中闪现出一句话——
“妈妈,这个叔叔好奇怪,他这么年轻,为什么头发却是白色的?”
这句话是自己什么时候跟孟婧说过的?孟钊开始努力回忆当时的画面——
“妈妈,你怎么还不睡觉啊,”年幼的孟钊推门走进孟婧的卧室,抬手挡住台灯的光。
“就要睡了,”孟静直起身,转过头看向孟钊,“怎么了小刀,睡不着吗?”
“我都睡了一觉了。”孟钊摇头。
他朝孟婧走过去,好奇地凑到桌上看着孟静手里的笔记本,指向其中一张照片:“妈妈,这个叔叔好奇怪,他这么年轻,为什么头发却是白色的?”
“这叫少年白,从很小的时候就有白头发,”孟婧合起笔记本,“如果你吃饭挑食,不吃青菜,也会少年白,知不知道?”
“嗯。”十岁的孟钊点了点头。
——是孟婧的笔记本!
“想到什么了?”见孟钊神情微变,陆时琛问他。
“我要回家一趟。”孟钊站起身。
“我跟你一起。”陆时琛随他起身。
两人结了帐,快步走出餐厅。
正赶上车流最多的下班时间,十字路口水泄不通,看着前方一片拥堵,孟钊一打方向盘,驶入了旁边的一条狭窄的胡同。他一路抄近道,避开了所有拥堵路段,总算开到了小区楼下。
陆时琛推开车门走下去:“明潭市每晚堵车,你都这样抄小路回来?”
孟钊将车锁上:“你以为我们刑警支队每天都能这么按时下班?”
两人快步上楼,孟钊推开家门,换鞋后走向自己的卧室,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长方形的木箱。
陆时琛伸手要帮他一起拖出来,孟钊制止道:“别动,你手臂刚好。”
箱子上了锁,孟钊拿出钥匙开了锁,然后打开箱子,里面装着的全都是孟婧的遗物。孟婧的大学毕业证、警察证、相册,还有她生前获得的种种荣誉,全都装在这个箱子里。
孟钊从最下面拿出两本笔记本,其中一本是黑色皮面,另一本是深蓝色皮面,右下角都印着“明潭市公安局”的字样。
孟婧生前一直有做笔记的习惯,这个笔记本平时被她放在卧室带锁的抽屉里,孟钊记得,晚上下班回家后,孟婧经常半夜三更还在对着它冥思苦想。
孟钊隐约记得那晚孟婧拿着的那本笔记是黑色封皮的,但时间太过久远,他也记不太清楚了。
“我记得就是在笔记本上看到过,”孟钊把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递给陆时琛,自己则留下了黑色那本,“我们分别查一本吧。”
两人坐在木地板上,四条长腿屈起来,后背倚着床,快速翻看起孟婧的笔记本。
许是担心笔记本丢失会泄露案情机密,孟婧的笔记本上并没有记录太多文字性的内容,而是在每一页贴了涉案者和被害者的照片,用来梳理案件线索,没有照片的地方,孟婧还画了简笔画来代替。
孟钊一页一页地迅速往后翻找,在翻到中间某一页的时候,他的动作停顿下来,神情微变。
陆时琛抬眼看他:“找到了?”
“没有,”孟钊很快恢复正常,继续往后翻,“看错了。”说着,他继续往后翻找。
陆时琛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没说什么,也继续翻看笔记本。
几分钟后,陆时琛翻完笔记本:“我这本没有。”
“我这本也没有,”孟钊合上笔记本,“难道是记错了……”
“要不要交换着查一下?”陆时琛将自己手中的那本笔记递给孟钊。
“不用了,”孟钊接过来,“你的能力我还不相信么?还是说你觉得我会有遗漏?”
“以防万一罢了,”陆时琛说,“既然你这样说,那就算了。”
“或许是记错了,也或许笔记本并不止这两本,”孟钊将笔记本放回箱子内,重新上了锁,“回头我去问问徐局吧,他是我妈的同事,说不定会知道。”
“嗯。”
“走吧,送你回去。”孟钊将箱子推回床底下。
回去时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一路上开着还算顺畅。相比之前,两人都有些沉默。
孟钊打开车载音响,问:“你白天去哪儿了?急匆匆的。”
“临时有事,就先走了。”陆时琛说。
“你……”迟疑片刻,孟钊还是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在找以前的记忆?白天路过的时候听到了你讲电话的内容。”
“嗯。”
“你不是一想起之前的事情就会头疼么?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
“案子的事情你都忙不过来,还有时间陪我一起?”
陆时琛这话说得孟钊无言以对,联想到孟婧当年家庭破裂的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工作太忙,孟钊顿时觉得危机感丛生。
“警察这工作就是比平常的工作要忙一些,不过,遇到你之前我也没这么忙,也是巧了,遇到你之后,我一天完整的假都没休过。难得遇到这么大一个案子,明潭首富之子犯罪,居然被你赶上了……”孟钊开着车道,“等这案子结束,我就申请年假。”
“嗯。”陆时琛说,“你一会儿回局里?”
“是啊。”
车子开到御湖湾,陆时琛推门下车,朝楼门走过去。
孟钊看着陆时琛的背影,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气,待陆时琛上楼后,他将车缓缓开出御湖湾。
他没回市局,又原路返回了家里。
推开家门,孟钊连鞋也没顾得上换,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
他从床底重新拖出那个木箱,打开之后拿出那个黑皮笔记本。
然后他翻开中间的某一页,盯着那张三四十岁的、留着一头灰白色短发的吴嘉义。
而在这张照片旁边,还贴了三张照片。
笔记本的左侧是吴嘉义,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农民工打扮的男人,右侧则是一男一女。
看着右侧那个西装革履、年轻俊朗的男人,孟钊想到刚刚初看到这张照片时心头一震的感觉,就是因为这张照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隐瞒了陆时琛,到此刻,他仍旧无法平静——这人的长相跟陆时琛极为相似,但眉眼间微微带笑,与陆时琛那种疏离的气质完全不同,这是……年轻时的陆成泽!
而陆成泽旁边的那个女人,面相古典而温柔,跟陆时琛也隐隐有几分相似之处。这个女人……是陆时琛的母亲时辛?
这个农民工打扮的男人又是谁?
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同一页里?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不停地从孟钊脑中涌现出来,忽然,孟钊怔住了。
他想到了陆时琛看到“文鼎房地产”时微微一怔的神情,显然,那一刻的陆时琛在隐瞒什么。
陆时琛……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这想法一出,孟钊感受到了恐惧,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不敢直面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