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任彬便把调查到的所有关于任骏的资料递交给孟钊。
“彬哥你这效率可以啊,”孟钊接过资料,“昨天一天就搞定了?”
“哪啊,”任彬道,“你们之前都觉得吴嘉义死亡当晚的消息是从警局内部泄露出去的,只有我和徐局知道,这个人应该不在警局内部。所以在上次抓捕行动之前,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调查当晚有可能泄露消息的人,一个是任骏,还有一个就是……”任彬没有继续说下去。
“陆时琛是吧?没关系,陆顾问已经知道了,调查他也的确在情理之中。”孟钊接过话,将几页资料递给陆时琛,然后快速浏览着其他几页资料,“任骏在临江药业到底是什么地位,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是个只管拿分红的甩手掌柜?”
“嗯,这点他倒是没撒谎,他父亲任海被吴嘉义下毒之后,临江药业就被吴嘉义控制了,任骏在临江药业被架空,这是事实。不过,”任彬伸手将资料往后翻到其中一页,“除了临江药业,任骏其实私下也投资了不少企业,大多是跟着吴嘉义一起投的。”
“任骏的商业眼光倒是不错。”陆时琛浏览完手里的资料,跟孟钊交换过来。
“是啊,投了很多效益不错的公司,他的资产现在看来也有不少,但这不应该都是吴嘉义的功劳吗?”孟钊问。
“虽然表面看上去是在跟风吴嘉义,但想做到这种地步,还是需要对这些公司的运转情况有清晰的判断。任骏投资失败导致赔钱的情况也有,但多是小赔,相比他从那些成功项目中获得的回报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能在资本市场上一直赚钱的人,背景、人脉、眼光、头脑,缺一不可,想靠单纯的跟风去赚钱,基本不可能。”陆时琛顿了顿,“我甚至怀疑,这些亏损的项目,他是不是做给吴嘉义看的。”
“故意亏损以麻痹吴嘉义?的确有这个可能。”孟钊道。
“陆顾问不愧是做金融的,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任彬道,“没错,经侦的同事也说任骏其实很有商业头脑。”
陆时琛又往后看了几页资料:“从任骏的商业手段来看,这个人不可能像他表现出来得这么蠢笨,以至于从头至尾都看不出是吴嘉义毒害了自己的父亲。”
“你是说,任骏有可能早就知道了吴嘉义对任海下毒的事情,但他一直按捺不动,伺机报复吴嘉义?孟钊思忖片刻,“不对,这样还是讲不通,如果任骏早就发现任海被毒害,为什么没有早点采取行动先救下任海?反而等任海被害死之后,再这么煞费苦心地去报复吴嘉义?按照任骏的描述,吴嘉义对他戒备不深,他应该有机会救下任海啊。”
“我觉得任骏如果真的是幕后推手,那他的动机绝对不是为了给任海报仇。”任彬回应道。
“怎么说?”
任彬将孟钊手中的资料往后翻:“任海死后,任骏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悲伤,就在任海葬礼的当晚,任骏还出入过娱乐会所,而且,去的地方非常隐蔽,我私底下排查了好久才确认了这一点。”
孟钊看着那页资料,左侧是任骏出席任海葬礼的照片,右侧是任骏当晚出入本市娱乐会所的照片。可以看出,任骏身上穿的是同一套西装,只不过把手臂上的黑袖章拿掉了。
任彬继续说:“按理说,任骏如果是为父复仇,应该对任海的感情很深才是,但任骏从葬礼离开后,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去了娱乐会所,怎么看都不像伤心的样子。”
“这一点的确违和。”孟钊看着后面那页任骏在娱乐会所的消费记录。任骏当晚不仅点了几瓶昂贵的红酒,后半夜还点了几位“公主”过去陪唱,确实不像是父亲刚刚死后应该有的心态,“任骏跟任海的关系到底怎么样,彬哥,这个信息你查到没?”
“还没来得及查,不过我查到任骏家里有个老管家,在任家干了二十多年了,应该会了解一些信息,一会儿我去拜访一下。”
孟钊继续翻看着手中的资料:“任海的母亲二十年前去世了?”
“对,”任彬道,“是自杀。”
孟钊翻看完剩下几页资料,将资料放到桌上,回想吴嘉义死亡那晚任骏的表现。
当天晚上,他们一直在寻找吴嘉义杀死任海的直接证据,先是去了任海死前住过的医院,又去了处理医疗垃圾的回收站,但全都没能找到证据,最后是任骏怯懦地出了声,说他家老房子里应该有任海去世前注射的药物——
“因为我爸的意识越来越不清醒,都快不认识我了,前一阵子,我把他接到了老房子里,想试试看能不能让我爸想起一些事情,那段时间他都是在家里接受的治疗,药物也是吴叔叔亲手给我的,我记得家里好像还有一点没注射完的药物……”
那之后,他们就跟任骏去了老房子里,找到了那袋留有吴嘉义指纹的药物。
但从任骏这种“孝顺”的表现来看,他真的会特意把任海接回家?而且,吴嘉义这么狡猾的老狐狸,自始至终都没有留下任何实质性的犯罪证据,他会疏忽到将自己的指纹留在一袋毒药上吗?是吴嘉义真的面对任骏放松了警惕,还是……?
“那个老管家由我和陆顾问去拜访吧,”孟钊看向任彬,“彬哥,你去一趟任海死前住过的那家医院,问一下任骏有没有把他爸接回家过,还有,那些药物是给了吴嘉义还是给了任骏。”
“好。”任彬应道。
*
车子停至宝岳区的欧式独栋别墅门前,孟钊和陆时琛从车内走下来,一边走进院子,一边打量着院内的环境。
上一次过来还是在雨夜,案子又很急,孟钊没得来及好好看过这片庭院,只依稀记得院内绿植茂盛、亭亭如盖,但这次过来,却发现那些绿植已经被全部铲除,院内一半被移栽上了细瘦的新苗,另一半还没来得及打理,看上去满院狼藉。
院内的老管家正在专心为一棵新树培土,孟钊和陆时琛走近了他也没察觉。
“老先生,六月份并不是移栽的好时候吧?”孟钊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开口道。
老管家闻言站直了身子,朝孟钊和陆时琛看过来:“你们是哪位?”
孟钊拿出自己的警察证:“市局的警察,想来跟您打听点事儿。”
老管家放下手里的铁锨,朝两人走了过来。这老管家虽然看上去上了年纪,但腰板挺直,还挺硬朗。
“警察同志,什么事啊?”老管家走近了问。
“这是任家的老房子吧?”孟钊道,“您这个季节移栽树木,成活率不会很高吧?”
“这哪是我说了算的,”老管家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家主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
“是任骏让您这么做的?”孟钊问道。
“你认识小骏?”老人邀请孟钊和陆时琛在庭院的石凳上坐下,“不会是小骏犯了什么事吧?”
“您为什么这么说?”
“唉,任总的事我都听说了,不是说私底下造毒药害死了不少人嘛。不过小骏这人从小就老实,这事应该与他无关。”
“您对任骏很了解?”
“那是,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小骏他爸妈都是大老板,工作忙,平日里都是我在照顾。”
“他一直都是这种……性格吗?”蠢笨、懦弱、唯唯诺诺,这些形容任骏的词孟钊实在是不好意思当着管家的面说出口。
老管家无奈地笑了一声:“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任总也老嫌小骏没出息。不过,这也不能怪小骏,要不是任总……”老管家没继续说下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听这老管家的意思,这对父子之间并非像任骏所说的那般父慈子孝,孟钊继续问老管家:“任骏和任海的父子关系不太好吧?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能跟我们具体说说吗?”
老管家摇了摇头:“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不提也罢。”
一旁的陆时琛道:“二十年前任骏的母亲自杀了,她的死跟任海脱不了干系吧?”
老管家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叹了一口气:“嗯。”
“具体说说吧。”
“按理说,任总都走了,这种事情我不该多嘴提起……”老管家停顿片刻,看样子的确不太想多谈这段往事,但许是顾忌到孟钊的警察身份,他还是继续开口说道,“当时小骏才十几岁,任总找了个小老婆,还领回了家里,就因为这件事,小骏妈妈后来被气死了。”
“气死了?”
“准确地说,是气得抑郁了,然后自杀了。小骏妈妈死前,和任总一直在闹离婚,但因为财产分割的问题,一直没离成,后来小骏妈妈的身体就越来越差,精神也不太好,还动不动就昏厥过去,有一天晚上凌晨,突然就自杀了。”
“动不动就昏厥?”孟钊追问道,“那心脏会骤停吗?”
“骤不骤停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挺严重的,得好一会才会醒过来。”
“自杀之前,是不是意识经常会模糊不清?”
“好像是这样,出门经常忘带钥匙,有一次走丢了还让警察给送回来了。”
孟钊点了点头,跟陆时琛对视一眼,然后继续问老管家:“那任骏母亲自杀后,任骏跟任海的关系就变得很糟糕?”
“嗯,这件事给小骏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我记得那时候,小骏主动转学到寄宿学校,周末也不回家,回家就把自己锁到房间里,不跟任总说一句话。”老管家叹气道,“后来小骏的性格也变了不少,他以前虽然也不是多活泼的孩子,但也不像后来那么不爱说话。夫人也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年纪轻轻就走了,真是造孽啊……”
看来这任海被吴嘉义害死,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孟钊心道。
“谢谢您了,”孟钊对老管家道,“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老管家点了点头,仍是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看起来因为这件事对任海也颇有怨言。
从庭院走出来,任彬也打来了电话,孟钊接起来:“彬哥,医院那边怎么说?”
“这边的护士说,任骏确实把任海接回家过,但那些药物每次都是任骏亲自过来取的,至于吴嘉义,他谨慎得很,平时基本不会主动去碰药物。”
“我知道了。”孟钊道。
挂断电话,孟钊对陆时琛道:“看来当晚任骏提供的那袋带有吴嘉义指纹的证据,有可能并非如他所说,是吴嘉义亲手交给他的。”
“嗯,”陆时琛道,“如果证据是早就准备好的,那让警方获得证据的时间基本上是可控的,只要在合适的时间将证据交给警方,然后再立刻通知吴嘉义案件进展,诱导吴嘉义开上事先准备的那辆悍马逃跑,谋杀吴嘉义的目的,就可以实现。”
两人走到一处树下的荫凉处,孟钊弯下腰,从一旁被铲除的草皮上薅了一根草下来,长时间在太阳下暴晒,那草皮上的草已经微微枯萎了:“任海走了不到一个月,任骏就让老管家连院子里的草皮都连根铲了,这可能不是怕睹物思人,而是恨得掘地三尺。”
“恨?”陆时琛看向孟钊手指间那根发蔫的枯草。
“就是仇视、厌恶,心怀怨气,”孟钊解释道,“是一种跟爱相反的情感,不过就深刻程度来说是一致的。你没体会过就算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时琛点了点头。
孟钊继续将话题转回案子:“这么看来,吴嘉义自以为瞒过了任骏这个傻儿子,不声不响地弄死了任海,但没想到,他可能不过是任骏借刀杀人的工具。”
“如果假设成立,任骏确实是借吴嘉义的手杀死任海,他这么恨任海,那应该跟吴嘉义是同盟才对。”陆时琛道,“但为什么又要处心积虑伪造证据,陷害吴嘉义,那他是不是也恨吴嘉义?”
“是啊,杀害吴嘉义的目的又是什么?只是单纯地不希望吴嘉义侵吞自己的资产?还是他有其他某种仇恨吴嘉义的理由?”孟钊拿出手机,给程韵拨过电话:“程韵,你现在把任骏传唤到局里,我有事情要问他。还有,把临江药业自创办至今的发展脉络整理一份,给我发过来。”
等待程韵的时间内,孟钊捏着那根草在手指间绕来绕去。任骏真的会是那个幕后推手吗?如果是他,绕这么大个弯子,将吴氏集团连根拔起,动机又会是什么?
孟钊拉过陆时琛的手腕,随手将那根绕成了一个圈的草套到了他的中指上。尺寸还挺合适。
陆时琛的目光也落到那枚草戒指上。
这时,程韵来了电话,孟钊松开陆时琛的手,接起电话:“怎么样?”
“钊哥,任骏他现在不在明潭。”
“他去哪了?”孟钊问。
“他没有说,只是含糊其辞,我后来查了一下他的行程记录,似乎是去了岩城。”
又是岩城……任骏去岩城做什么?岩城现在有什么还值得关注?
岩城,岩城……孟钊思考着,难不成是,魏昌和?
“他什么时候回来?”孟钊看向陆时琛的手,陆时琛正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转动那根中指上的草戒指,似乎觉得有些新奇。
“明天,”程韵说,“他说明天一回来就到市局。”
“让岩城警方协助我们尽快找到任骏,找到之后立刻送往明潭。”
“收到。”程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