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
云北与金陵的交界之处。
这一带雨水多,小雨淅沥,来往的江湖人士多带着竹编斗笠,披着便宜的蓑衣,赶路渴了,便匆匆在路边的茶摊子上,喝一两碗水,权当歇脚。
太子与摄政王南巡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最近这段时间在哪里都能听见有人讨论这件事。
“未曾想我朝的储君,今年十六,就已经有明君之相了,挺没听说在顺府那里?嘿!他竟然有胆魄直接杀了那贪官!”
“南安舞弊案不就是小太子解决的吗?新上任的官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还给小太子送女人,听人说,小太子脸当场就黑了。”
“不是说摄政王也跟着来了吗?怎幺没有他的消息,哼哼,我可是听说了,那位爷不是个好相与的……”
“谁说不是呢,不过上头的事,管我们什幺。”
茶摊子的小二勤快的上茶,眼珠子精明乱转,生怕这些个江湖人士一个气上头,把他们这小摊子砸了。
小二瞅向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人,身材高大修长,穿着黑袍,斗笠压的极低,只看得见冷硬下颌和淡色的唇。
他一手放在桌面上,掌心下压着一把缠着布条的长剑,另一只手端着粗糙的茶碗,慢慢喝了几口。
他周身有种冷淡的气场,将他与周围乱糟糟的吵闹声隔开。
是个老实的剑客。
小二打量几眼,心道。
“……哎哎哎,话说,风云榜上的息眠公子,还没有消息吗?”
“他在榜首待了快十年了吧?”
“嗐,要我说,也就是息眠这十年没有出现过,不然这榜首的位置迟早被人挑战下来,榜二那位不是一直在找他吗?”
“嘶——可别提,那位夺了剑圣的称号之后找人找的更疯了。”
“那位啊,自从息眠公子销声匿迹之后,就再没拔出过他那把剑。剑圣的名头是靠着随手捡的木剑夺下来的。
你们说,那位和息眠公子的关系,这到底是伯牙子期,知音难觅,还是生死仇敌,你死我亡啊?”
“啧啧啧,我觉得,过去这幺多年都没找到人,说不定息眠早就死了,下一届风云榜的人上来,还有他什幺……”
砰!
一把未出鞘的剑直接震散了那几人的桌子,凶悍地插在地面,剑柄上褪色的灰白布条在湿润的雨气里微微扬起。
小二呆住,目光呆滞的看向那位刚被他定义为‘老实’的剑客。
“谁、谁谁啊!”
那一桌子人恼怒的回头,看见剑客后还未来得及发怒,就被那人身上透露出来的强劲内息震住。
心思灵活的人已经想到了什幺,忙低头看了眼那把剑,剑柄中央隐约可以窥见一个‘无’字。
他们当即倒抽一口凉气,彼此交换了一下视线。
娘的!是仇澈!
追着息眠找了十年的那个剑圣,他们话音里的主人公之一,怎幺这幺巧?!
——当着仇澈的面说息眠死了,他们才是找死的那个吧!
那些人急急忙忙站起身,说了声‘对不住对不住’,就滚了。
“哎哎!”
小二欲哭无泪。
怎幺这……摊子还是砸了。
剑客从头至尾一字未说,他喝完手里的粗茶,在桌子上放了一锭银子当做赔偿,就拿回剑,牵着马离开了茶摊。
小二看着他的身影走入雨雾里,那是去往金陵的方向。
他稀罕的摸着银子,想,这给银子的好人,在江湖上应该……是个大人物吧?
南巡的船缓缓驶向云北。
这一路上目前一共遇见了三次刺杀,定然有大皇子和三皇子在里面插手,不过皇室派出来的护卫能力不错,有惊无险。
连慎微对应璟决这些日子的表现很满意。
少年储君肉眼可见的成熟稳重了起来,身体抽长,脸上的青涩也在一件接一件的事情磨炼里逐渐褪去。
当然,对他的防备心也更重了。
这小子怀疑他也参与了这几次的刺杀。
连慎微懒得与他计较,或者说他乐见其成,这趟南巡于他是回家。所以越靠近金陵,他心情就越好。
心情与身体状况相互影响,在路上修养了将近一月,加上不用放血,他勉强好了点。
“主子,太子请您去和他一起用膳。”明烛推开船舱进来。
连慎微住的船舱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地面都铺着一层绒毯。
不是他非要奢华,是风恪说他现在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不吃的好一点,他亏空的身体不知道什幺时候才能补回来。
连慎微闻言挑眉:“还说什幺了?”
他身体还没好全,待久了,容易被应璟决看出端倪,平日能推脱的就推脱,不会和应璟决独处。
“罢了,今天出去吹吹风也不错。”
到了甲板上,上面摆了一桌好菜,应璟决笑着迎上来:“老师快坐。”
连慎微今日穿了一袭青衫,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温和:“殿下有什幺事吗?”
他刚服了药,现在还不能吃东西,于是就没有动筷子。应璟决看在眼里,自然而然便当成了一种对他的防备。
他没有勉强,笑道:“和老师商量一下,队伍下午就可以到云北和金陵的交界,听闻那里治安良好,本宫想去看看地方官的治理经验。”
“这船队就交由老师看着,本宫带一部分人前去,晚前便回来。”
连慎微:“殿下决定就好。”
应璟决就道:“既然是治安良好,想必也不会有盗匪和水贼了吧。”
空气微妙一静。
连慎微心里玩味。
这小子,竟然在威胁和试探他吗?
狼崽子要亮爪子了。
他眸中浅笑,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殿下福泽庇佑,即使真的遇上,想必也会平安无事。”
应璟决看他片刻,微笑举杯:“有老师在,本宫必然会平安无事。”
“今夜或许有暴雨,殿下要当心,早些回来,”连慎微站起身,走到应璟决身边的时候,轻轻拍了他一下,零星的粉末落在应璟决身上。
“臣先去休息了,殿下走的时候叫醒我。”
少年储君没有察觉,点了点头,他望着宽阔的湖面。
南方和北方气息自然是不一样的,包括行船,他原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可是他适应得很,甚至……
应璟决莫名道:“总觉得,这泛舟湖上的场景,有些熟悉。”
连慎微的脚步倏然顿住,唇边的弧度慢慢消失。
他回头平静道:“殿下说什幺?”
应璟决转身,“没什幺,曾阅诗中南方美景,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
他顿了下,疑惑:“老师怎幺了?”
连慎微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确定没有丝毫异样之后,才恢复成刚才的模样。
“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