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节

“不!”我抛出手中的“珏”,用尽全力,但见两个黑衣人被我刺了个对穿,然另外两人刀势不减!

周围黑衣人数十把刀朝我头顶砍落,我却觉得自己身体僵痛无法动弹!望着数丈外的皇帝,只觉得没顶的绝望——晋室王朝,便要如此断送么……

刀光,两道凌厉的刀光,像如洗月光,划破一室深红的血腥!我身旁围攻的黑衣人齐齐被拦腰切断,鲜血从各个方向喷了我满身,我双眼顿时模糊!我心中一震,一把甩开眼睛上的血,却见数丈外黑衣人果然只剩两个无头身体,血喷出极高!而一个持刀男子站在御座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我身旁——

一个蒙面青衣武士持刀而立,刀上血未gān,他望着我,一双眸子明亮异常。

我只觉得全身湿漉漉的,大约都是敌人的鲜血吧!我急忙冲上前去,近了,心却跳得更快,那持刀男子,竟是久未蒙面的霍扬!

皇帝惊魂未定脸色发白的坐在御座上,见到我竟然发出更加惊恐的叫声。我不明所以的拜倒:“皇上!微臣救驾来迟!”

“温爱卿,你要吓死朕了!”皇帝长吁一口气,指了指御桌上铜镜,我抬眼一看,原来如此。

我竟然满脸,满头,满身浓稠的鲜血,连面目都看不清晰。不过,无妨。

看着霍扬懒懒的对我露出笑容,我忽然心中一抖。霍扬来了,她会不会,会不会……

我艰难回头,缓缓转身,却见那青衣武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身量,那姿态……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那武士挥刀便挡,我不躲不闪,任她长刀直刺我胸口。她似是一愣,只得中途转向,这一转,刀势便弱了,我快速出手,一把扯掉她的面纱。

面纱滑落,正是我日夜思念的那张脸。美丽的,灵动的脸。

她望着我,眼中是柔和的关切,却没了一年前的沉痛不舍。

我不能言语,只看着她,刹那周遭一切声音事物,褪得gāngān净净,只余她一人,一身青衣,怔怔相望。

直到皇帝连声催促,我才骇然惊觉。

是了,清鸿,我终于再见到你,以鲜血淋漓的身躯姿态。

四月初二,江东武林盟主林放麾下战清鸿、霍扬救驾有功,皇帝大大褒奖,一时成为江东的英雄。他们同时带来的,还有燕国第一名将慕容皝的首级,还有王敦帐下三名最得力将军的脑袋。

很血腥,却很有效。他们应当是在宫中潜伏数日,在恰当的时机出手。而以我手下人之力,是发现不了他们的。

可也让皇室胆寒——这样的刺杀实力,若要入晋室宫中取任何人脑袋,也不是难事。

于是皇帝愈加尊重林放,大约谈了许多事qíng,皇帝都一一一依了。只知道明日,他们便赴越城,参与我军与王敦决战——虽霍扬清鸿二人武艺超群,皇帝却不敢留他们在身边。

我依然要留在建康。

公主已被囚禁冷宫,皇帝褒奖了我救驾,却也让我安心,他日再赐婚于我,我还是他得力的驸马。我却拒绝了,只说心灰意冷,皇帝摇了摇头。

我去探了公主。她有些歇斯底里,疯狂的叫我救她出去,叫我杀了皇帝。我望了望身旁手下——不知哪个是皇帝的人。我心中悲凉——这话半个时辰内就会传到皇帝耳中,华姚活不过今夜了。

我却没有法子。心中不忍,却无能为力,只能离开,回到皇宫中,回到皇帝身边。

是夜,皇帝睡下了。

我站在屋外,了无睡意。子时,一名好手来接替我,我在宫中漫无目的走。我很想出宫,可我却不能擅离皇帝身旁。

她明日,便要远赴越城。可今后,我还能见到她吗?

不再求什么。只是想见见,问她过得好不好,是否有了心上人?我恍恍惚惚的想着,耳边忽然一阵颤动——背后有人!

我猛然回头,珏应声出鞘,却见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离我丈许远处。

她脸上噙着笑,我的胸口刹那却不可抑制的痛。

她说:“好久不见,温子苏!”

温子苏温子苏,她以往就喜欢这样叫我的姓我的字,带着些许调皮和得意的挑衅。那声音这么甜,甜得让我胸口发酸。

我一步步朝她走过去,在离她三步之遥,停下。不能再近了,再近我怕自己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

“温子苏,你过得好不好?”她语气欢快,“其实我今晚来,就想告诉你,我们,嗯,师父,林放,我,霍扬,大家其实都很关心你。虽然你已经是朝廷中人,跟我们不是一路。但是以前大家一起经历过的日子,我们都永远不会忘记。你要好好过,努力创出一番事业来,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还有,林放说,将来我们就不会再跟朝廷有太多瓜葛。但是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随时开口,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我看着她的红唇不断地动着,我看得出她是真心的,真的把我当成一个朋友来关怀。可是清鸿,但是清鸿,这样的你,竟然又到了我面前,鲜活的你,说着朋友的关怀……我,无法忍受……

“公主死了。”我打断她的话。

她微微一怔,我望见她眸中闪过的,不是幸灾乐祸,而是痛惜。

“公主死了。”我听见自己重复道,我听见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僵硬的说道,“泓儿,你……要不要……回我身边……”

此言一出,我自己都惊得不能自已。原来,我还奢望如此么?

可是……我盯着她,是不是有可能……我如今已是一人,胸口心跳如擂,是了,会不会有可能?这念头压得我喘不过起来,像车辕,一点点碾过我的心。

我望着她,她脸上,刹那也是震惊的。我望见她眼中的痛惜,她的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我的眼前也模糊了。

温子苏,原来多少日子,你在心中问那个虚幻的她,会不会有朝一日,回到自己身边。如今终于对她说出口了,你可以死而无憾了!

“不能吗?”我听见自己笑着问道。

她只是流着泪望着我,她无声的告诉我——不能!

我几乎听见胸口什么东西一点点裂开的声音,我听见自己哽咽道:“你……有了中意的人?”

她的身后一片漆黑,她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嗯,是林放。”

我胸口瞬间大恸,极好,极好。原来果然是林放。其实从断了消息开始,我就已有预感。今日她亲口证实,我又有什么可说的?只是我的全身,如此的痛!

那是种锐利的深入血脉筋骨的痛,忽然从什么潜伏的地方,翻腾而出,刹那便侵蚀我全身。又仿佛有只困shòu,在我身体中喘息,痛苦的无声的撕咬着我的身体。偏那一切的痛,又是无声的,让我不能扑捉不能言语,只能静静的心甘qíng愿的,待那痛弥漫整个身躯和五脏六腑。

昏天黑地间,连她的脸,都是模糊的。便像要溶入她背后那无边的黑暗中去。

是了,是林放。林放自会护她一生一世。温子苏,你先背离了她,如今公主已死,你又奢望她回到你身边,你还可以再卑鄙一点吗?

我双眼一片模糊,我该与她道别,我该祝福她和林放,我是真心想祝福她二人——一个是我最爱的女子,一个是我终身挚友和敬佩之人。可是我实在,无法。我无法。

我无法再看她一眼,我无法言语。我慢慢转身,背对着她。恍恍惚惚望见,深黑的天空上,繁星满天,一弯新月莹润照耀在我们头顶。王宫的顶是鸦青色,墙是朱红色,可在月光下,都只剩下一片仓皇失措的白。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就像这一生,走不到尽头。可此时此刻,我却知道,那尽头,已没有战清鸿。

永远不再会有,战清鸿。

可是双足,怎么似有千斤重,迈不开步子?

痛再次贯穿我的身躯,长长的影子是痛,宫墙照壁是痛,眼前那片苍茫的白,一切一切都是痛。我忽然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晚,清鸿,你夜探我的府邸,那一晚比今夜还冷,公主抱住了我的剑刃,双手染血。我只能望着你狂奔而去,我只能听着你的抽泣你的长啸渐远……

那一夜的你,是不是同今日的我,一样痛?

甚好,甚好,让我也尝尝这痛。与你一样的痛,我甘之如饴。

背后却忽然一热,我浑身一麻,一双温柔的手抚在我胸口,是清鸿,她从背后,抱住了我。

我抑制不住的颤抖——这是我无数个日夜想要的渴望的,可是我却不敢回头,不敢抬手抱住她,我怕一伸手,她就会躲开。

“子苏,你要答应我。”她在我身后闷闷的道,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定要好好生活!要忘掉过去,你要找个比我qiáng百倍的女子,又美丽又善良的女子,陪你过一辈子!”

“嗯……”我费尽全身力气,才能缓缓回身,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柔软的身体,我听见自己空旷的声音木然重复道,“我答应你。好好生活,找个比你qiáng百倍的女子,又美丽又善良,陪我过一辈子。”

月光下,她的脸晶莹美丽得像个仙子。这仙子此刻就在我怀中,最后一次,在我怀中。我忍不住抬手,拂过她眼角的泪。她仰脸望着我,露出让我熟悉的笑容。宛如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每一次出发征战,她那充满活力的美丽笑容,吸引所有人眼光的笑容。

我紧紧抱住她的,我知道不妥,却舍不得松开。她的手,却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似在安抚。

我只觉得自己每一寸筋骨每一寸发肤,都在与一个叫温宥的人一同死去——我终于明白,她已经完全可以,以一个朋友的方式在我怀中,拍着我的背安抚着我。

番外婚后小甜蜜

(一)

清鸿喜欢热闹,林放便在荆州武陵城内买了处大宅,并不与清鸿父母同住在山里。盟中大小事务,一应到府中汇报。

林放喜读书,如今盟中事渐渐放手给年轻人去做,他更多了时间去读书。于是每当无事,他便捧了本书,在屋前树下躺椅,一坐便是半天。

清鸿喜欢他看书的模样,清秀专注,少了平日煞气,多了分少年般的斯文。

于是便经常望见人丁稀少的林宅中,一个俊美男子持书而坐,英气勃发的女子一会在旁边舞刀,一会儿围着男子转半天。不过最后,却终是男子长臂一伸,将女子抱在怀中,一同蜷在躺椅中看书,而女子往往会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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