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外援
上午, 昌西县派出所。
沈君辞本来是去查看现场的,他到的时候,发现孩子躺在床上, 脸上盖了一层枕巾。
沈君辞撩开枕巾, 发现女孩并无尸斑尸僵, 身上伤口虽多,却产生了凝血的现象, 随后他确认,女孩还有微弱的呼吸。
沈法医第一时间就把女孩抱了出去。
最后是张所长用派出所的车尽快把孩子送到了县里最好的一家医院。
顾言琛跟着过去,女孩昏迷不醒,一直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直到家人从外地赶过来, 几名陪同的警员才回了县派出所。
这段时间,沈君辞已经去了里面那间简陋的解剖室,解剖着老人的尸体。
所有警员们忙碌了一上午, 这时候才有空汇总信息。
到了中午十二点,大家正准备点些外卖吃饭,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
顾言琛来到窗口处,看到一群人来到了县派出所。
这一群人大部分都是正值青壮年的男人。打头的却是个七十来岁的老人, 手里拿着根拐杖。
小杨脸色一变:“遭了,赵江海来了。”
听了这话,张所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顾言琛问:“赵江海是谁?”
张所道:“赵家是这县城里很大的一户人家, 那个死去的老头赵一河,还有那个女孩赵小音,都是赵家的……”
小杨说:“还有那个简芸熙, 温乔乔也和这家有点关系。这老爷子肯定是因为家族里死了人, 过来兴师问罪了。”
温乔乔的亲生父亲名叫赵平成, 顾言琛也在昨天的盘查之中见过,女儿遇害,父亲也是怀疑对象。温乔乔原名赵乔乔,因为父母离婚,孩子改了名字随了后父姓。
赵平成有不在场证明,他又对孩子的死亡真切伤心,所以顾言琛才没把他作为这一案的嫌疑人。
看着那些派出所的民警一脸慌乱,顾言琛问:“你们这么怕赵江海,他是这县里的领导吗?”
张所面露难色:“他不是,但是这县里好多人都和他沾亲带故,用过去的话说他是那个什么……”他说到这里卡了壳,“就是家里出了红白事都是他出面,有了事情也找他商量的那种。”
顾言琛想了想:“族长?”
张所:“这边虽然挺讲究宗族,但是好像没那么夸张。”
顾言琛又想了想:“乡贤?”
张队长道:“对,不过现在早就是县城了,这种应该叫做县贤?或者是叫做新乡贤?”
顾言琛道:“不管是什么贤,我们先会会他们。”
正说着,赵江海已经带着一队人来到了派出所的门外,那些人直接堵住了门。
赵江海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门,顾言琛就带着几名警员站起,与他们面对面而立。
派出所里加起来十几个人,那些赵家的人却来了二十多个,原本就不大的县派出所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赵江海站在最前面,其他人都跟在他的身后。
老头往前迈了一步,开门见山:“这位面生的是市局过来的警官吧。今天早上,我们家里人出了事。”
赵江海虽然上了年岁,但却声音洪亮。
“我姓顾,叫我顾警官就好。”顾言琛扫了一眼赵江海身后的人,“你们现在过来,是什么情况?”
张所长看气氛不对,忙打圆场:“赵老你坐,有事情慢慢说。”
赵江海真就坐了下来,捻着胡子道:“昨天晚上发生惨案,这是你们警方监管不善,案件发生以后没有知会我们,是你们警方消息不公开透明,现在案发几个小时了,你们还没找到凶手,是侦破不力。”
他一连串就数了警方三件罪状,语气非常不好。
顾言琛坐在他对面道:“昨晚发生了血案,作为警方我非常遗憾,不过所有一切都是按照规章办事。我们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死者和伤者的直系家属。凶案早上刚刚发生,就算是侦破也需要时间和线索。赵老爷子你带着这么多人来派出所,是在干扰我们警方工作。”
他的反驳有理有据。
赵江海一直被人们客气惯了,这时候听了这话,没有说话。
张所长忙又打圆场:“赵老,你们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如果你真想让我们警方尽快抓住凶手,还是带着家人们回去吧。有消息我们会尽快通知你们的。”
赵江海语气缓和了一下:“我们小老百姓,当然是希望你们警方尽快把凶手捉拿归案。”他说着话,屁股没动,回头招呼,“大家到门口坐下吧。”
那些男人们就一言不发,或坐或站着围在了派出所门口。
张所给了台阶,对方却完全没有下来的意思。张所尬笑:“赵老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监督你们警方破案啊。”赵江海道,“万一你们有警员偷懒,不全力侦破怎么办?”
张所道:“那这都到饭点了,你也不能不让警员吃饭休息吧。”
赵江海道:“我们听到了消息,悲痛到无暇吃饭,现在凶手还没影子,我看你们这饭也就不用吃了吧?”他说到这里转头道,“对了,老二,回头去把花圈也在门口摆上!”
几名市局来的警员都面面相觑,这老头把破案当做过家家吗?分分钟就能够给他找到个凶手过来?
顾言琛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相当于威胁,给警方施加压力。
以前胡搅蛮缠的受害人家属他也见过,敲锣打鼓披麻戴孝的也有,但是那些人大多数没有这么多人,又是在警员多的地方,震慑一下也就回去了。
这老头在这县城里,是个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动又动不得,劝又劝不走,理也讲不通。对方那么多人,法不责众,他也不能把这些人都拘留起来。
“作为受害者家属,我们有知情权也有监督权。”赵江海继续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警官们尽快破案,给我们老百姓做主。”
谈话进行到这里,一旁居然有位派出所的警员给赵江海倒了一杯热水端了过来。
赵江海点了点桌子,示意他放在一旁,那态度极其傲慢,仿佛是在自己家里,宣示主权一般。
顾言琛猛然想起,那警员他没太注意过,好像也是姓赵,小杨说给他张罗对象的就是他。另外有位派出所的民警最近结婚,说不定也是娶的赵家的孙女。
这赵家在昌西县里发展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渗入到了政府机关层层面面。
所以这些人才敢过来,大闹警局。
顾言琛考虑着怎么把这些人弄走,正在僵持着,一旁解剖室的门却忽然打开了。
沈君辞今天忙了一上午,一直没来得及换衣服,满身血污地站在门口。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他的身上,顾言琛也看向他。
刚才在办公室里的对话沈君辞都听到了,此时他摘下了手套道:“这起案件和之前的案件不是同一凶手,这是一名模仿犯。”
赵江海坐在一旁,抬眼注视着这位法医,他开口道:“你说说看。”
沈君辞拒绝了他:“案件侦办之中,警方不可向无关人员告知案件细节。”
赵江海:“……”
老头吃了个闭门羹,胡子都气得抖动起来。
拿捏了他一下,沈君辞哑着问顾言琛:“顾支队长,你说呢?”
他给顾言琛抬了下轿子,也在暗示那些人,这里是派出所,不能任由他们胡来。
顾言琛意识到,想要破开这些人围着派出所的局面,只有尽快找到凶手。沈君辞这么说,肯定是找到了一些相关线索,来为他们解围的。
他配合沈君辞:“这几位是受害人家属,也不是完全的无关人员,你说一说不太细节的情况,他们也可以提供线索。”
赵江海的语气也缓和下来:“对,我们熟悉情况,可以配合你们警方提供线索,尽快找到凶手。”
沈君辞这才拿出一叠现场照片,一张一张贴在一旁白板上。
随后他开口道:“首先,我去现场的时候,发现两位被害人的头面都是被蒙上的。老人的头上盖了被子,小姑娘的头上盖了枕巾,这是一种心理学上对被害人的愧疚表现,一般在凶手与被害人认识时,会采取这种行为。”
顾言琛听到这里道:“你继续。”
沈君辞又说:“两人之中,只有小女孩身上才有十字形的伤口,可是这些伤口在长度和深度上都和之前的两起案件不同,特别是过去的被害人身上,尸体右侧伤口多,左侧伤口少,而这一次正好相反,根据伤口的方向,方位,我怀疑昨晚的凶手是个左撇子。”
刚刚进行完尸检,沈君辞的面容有些憔悴,声音沙哑,语气却非常坚定。他的身材颀长,认真分析着,让人不由得安静倾听。
现场没人说话,沈君辞就又继续:“不同点还体现在,之前的凶手会把被害人的衣服撩起来,而在赵小音的身上,很多伤痕都是隔着衣服划开的,伤口较浅,较少,伤痕扭曲,受害人还有呼吸却被当做已经死亡,这些特征都表示凶手非常紧张,可能是初犯。”
“老人是被闷杀的,尸体上有搏斗伤痕,与一位年迈的老人搏斗,凶手肯定不是一位青壮年男人。老人被闷杀的被子上,我看到了有双膝跪下形成的皱褶,这说明凶手当时是趴在老人身上,全身用力才让老人致死。”
“胸口的伤口最浅,伤口不大,错开胸部,隔着衣服,这说明凶手对女性的器官没有特殊嗜好。”
哑声分析完这一切,沈君辞看向坐在办公室中的顾言琛:“综上,从法医角度分析,我怀疑凶手是一位认识这一家人的左撇子女人。”
听他说完了这一席话,现场骤然安静了下来。那些人的目光从最初的怀疑到疑惑,再到佩服。
这些分析义正言辞,有理有据。
法医的论证已经极大缩小了嫌疑人的范围。
那些赵家的男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赵江海的眼睛转动,似是在想着什么,一旁的男人低下身和他耳语了几句,老人起身开口道:“好,我知道昨晚伤人的凶手可能是谁了。大家跟我来。”
他一站起,所有的赵家人也都纷纷动了。
顾言琛走到沈君辞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做得很好,沈法医辛苦了,你在这里等我。”
然后他招呼几名市局的刑警道:“我们一起跟过去看下。”
那名姓赵的刑警起身拦了一下:“那个,顾警官,他们大概是去找人问一下,等下确定了就会把人带过来的。”
顾言琛看了他一眼:“他们先找到了人,恐怕是要私刑审问了吧?”
他没理那几名派出所的警员,带着市局的几个人出去,跟上赵江海那一群人。
赵江海回头看了看,没说什么,那些人一路在前面走着,来到了一家小卖部的门口。
男店主和女店主都在,那男店主忙笑着招呼:“表伯,你怎么来了?”
赵江海道:“今天赵小音家里的事你听说了吧?”
店主一愣,随后点头:“听说了,好惨啊,是谁做的?”
赵江海没回答他,目光落在那女店主身上,他问:“昨天晚上你老婆去没去赵一河家?”
女人没说话,手却开始抖了,她的眼神里也带着一分怯意。
男店主看向她的目光变了:“昨晚你说你闹肚子,半夜出去了好一会……你难道是……”
女人似是想要辩驳一下:“我……”
赵江海往前一步:“警方怀疑凶手是个女人,还是左撇子。”
女人的左手正在整理货架,心虚地缩回来,却是此地无银。
“就是你干的!”有人上去拉住了女人的头发,打了女人一个耳光。
赵江海也看向她沉声质问:“作为我们赵家的媳妇,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有人叫道:“把这个狠毒的女人绑到祖宗牌位面前去!”
“对!家法伺候!”
“不要脸的东西!”
砰的一声枪响,打断了现场的骚乱。
是顾言琛带着几名警员到了,他鸣枪示警,分开了那些人群,用手铐铐住了女人的双手,拉着女人往人群外走:“这是警方的嫌疑人,我们会带走审问。”
那女人低着头,似乎也是怕落在那些人手里,她面对抓捕出奇乖顺。
赵家人还想要说什么呢,赵江海摆了一下手。那些人就没一个敢动。站在那里,看着警方带人离开。
顾言琛把女人带回了昌西派出所。他找了一间办公室,让几名警员对她进行审问。特别让和赵家有联系的人回避。
刚才那一巴掌已经把女人的脸打肿了,她低着头,低声抽泣着。
张所长帮忙找到了女人的户籍资料,他们核对了女人的身份,这女人名叫林雨娇,今年28岁,八年前从林镇嫁到昌西县的,过来以后生了一个女儿。
顾言琛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女人,林雨娇面容憔悴,没有什么血色,她佝偻着背,一双眼睛红着,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一些。
警员问:“赵一河和赵小音是不是你杀的?”
林雨娇低头嗯了一声,然后说:“最近县里出了杀人的事,我昨天晚上就……”
警员道:“就去杀了两人?”
女人的声音颤抖:“是我鬼迷了心窍,我杀完人以后,我想要自首来着,又觉得……又觉得可能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做的。”
警员让她讲述犯罪过程,她就详细说了一遍。
“昨天晚上,两点来钟,我睡不着,就出去拿了一把刀……我翻墙进的他们家,赵小音在睡着我就去了她的房间,我听说那些尸体上都是十字刀口,我就……”
顾言琛注意到,女人的双手被铐着,不停摩挲着手掌,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警员听她说完又问:“你为什么杀他们?”
“嫉妒……”林雨娇道,“我嫁过来以后,生了一个女儿,从此以后,家里男人就对我不好,想要逼着我再怀个男孩,可是我身体不好,一直没要上,他经常打我。赵家亲戚多,一直在拿我女儿和同龄的亲戚家的女孩做比较,比谁家女孩长得好看,谁家的女孩学习好……”
警员皱眉,有些难以理解说:“因为赵小音比你的女儿学习好,所以你就因为嫉妒产生了杀她的想法?”
林雨娇低头又嗯了一声。
警员问:“那赵一河呢?”
林雨娇道:“我本来只想杀了女孩,可是他半夜忽然起来,过来看,我不一起杀了他,还能怎样?”
她哭着继续说:“你不知道,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说得特别厉害,我年年被人戳着脊梁骨……其中赵一河就是最幸灾乐祸的,他经常喝了酒,拿出长辈的姿态教育我,……我和女儿从来都是被他们辱骂取笑的,从来都低人一等。我忍不了了,没有最近杀人的事,我也迟早会动手的。”
顾言琛一直在一旁听着,他却觉得女人说的可能有部分事实,却不像是全部的真相。
林雨娇供述的时候,细声细气的,说话非常理性,完全不像是昨晚翻墙而入造成一死一伤的凶手。
顾言琛觉得,林雨娇未必是因为这些理由杀人的,她的心里可能有着更深层的邪念。
有些犯人,就是会把那些内心邪念萌生的点隐藏起来,甚至还会进行催眠,自我遗忘。或者是羞于说出。
面对这种情况,就算是问上许久,他们也未必会吐露自己的真正杀机。
都问完了,小警察拿着证词过来:“顾支队长,她全都招了。”
顾言琛默不作声拿过签了字的证供,低头翻看着。
其他几名警员都松了口气。
现在证据确凿,女人也招供了,可以说,警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是检察院,法院的事。至于她为何杀人,又经历过什么,谁会关心呢?警方还有连环杀人案要破,他们没有太多精力放在和她耗费时间上。
顾言琛让下面的警员把人转移到昌西的拘留所,他对女人的动机有些疑惑,准备先查连环杀人案,等腾下手来再去亲自审问她一次。
把这一切忙完,已经快两点,顾队才想起来还没吃饭。
他早饭吃得早,正准备点餐,沈君辞就拎着几个饭盒招呼他:“我刚回旅馆洗了澡,点了外卖,你要一起吃吗?”
顾言琛心想,果然还是自家人体贴。
他接过饭盒:“嗓子还疼吗?”
他心疼沈君辞上午嗓子哑着还说了那么多话。
沈君辞道:“好多了。”
他们不想在这简陋的派出所里吃饭,就在外面不远处找了有石桌椅的古式凉亭。
外面春暖花开,阳光正好,两个人却无心欣赏。
死亡正在这个小县城里蔓延,如果不加以控制,会愈演愈烈。
顾言琛铺了桌垫,把饭盒拿了出来,他看了看四下无人,小声说:“这些姓赵的有问题。”
沈君辞道:“你别这么说,这是个大姓。”
顾言琛道:“我知道,姓赵的也有很多好人。我单说昌西的这一脉,我查了一下,赵梦安也是这附近村子里出来的。”
沈君辞扒拉着面前的饭,听他说着。他还记得那个丧心病狂的凶手。
虽然模仿案破了,但是他们对真正的连环凶手所知甚少。
顾言琛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伤口是十字形状的,你说,这……会不会是和宗教相关?或者是有什么奇怪的邪法?”
一提起十字,他第一个就会想到十字架,还有一些标识。
这是犯罪心理的范畴。
沈君辞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我在省厅的时候,贺厅长经常会聘请外面的专家过去讲课,其中就有犯罪心理,有位老师的犯罪心理讲得很好。我觉得,我们可以请教一下那位老师。”
顾言琛道:“你有那位老师的联系方式吗?”
他们在这里瞎猜,无助于破案,专业人士的分析能够给他们指明方向。
沈君辞道:“有,我加了他微信,那位老师名叫苏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