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崇尚巫蛊,代代都会培养大量巫师效忠皇室,而巫师又有两个分支——以人偶为引施诅咒之术的咒术师,以毒虫制蛊害人的蛊师,夜郎会从举国之中,选出综合实力最强的一位成为国师。
先前被派去卧龙城与太守接头的蛊师,已是夜郎数一数二的巫师。谢重锦处置卧龙太守后,将那蛊师也一并处死,让夜郎损失惨重。好在他们真正的王牌国师还在,此次被皇帝派来,坐镇军中,就是作为一张底牌。
巫蛊被夜郎奉为正道,在另外三国眼里是实打实的邪术,夜郎这代国师更是极度心术不正,泯灭人性。将活人炼蛊,制造出活死人部队,就是这位国师的主意,实验也是由他来进行。
吴峰提前请国师出手相助,让这位裹着一身黑袍的老人很是不满,神色阴沉。他因本领强大,在夜郎地位高超,连皇帝见了他都得礼遇三分,更不会把一个小小将军放在眼里。
在国师眼里,只有最关键的时刻才配他出手,比如最后攻进玉京的时候。他号令活死人大军,破了玉京城,必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现在才刚过边境,就要他出手,这岂不是大材小用,当他是打杂的?
对这位眼高于顶的国师,吴峰将姿态放得很低:“国师大人,末将知道本不该此时便劳烦您出马,可眼下这战况,只有您能扭转。军营里养着的那些个废物,哪个能有您的本事?”
麻沸散不能用,研制出的新型武器都被长黎一一破解,眼看有军心溃散的趋势,国师此时不出马,更待何时?
这第一战就落败,哪还有以后给他表现的机会?
国师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里仍不爽利。
吴峰这一番溜须拍马,让国师脸色稍霁,冷哼一声:“真是一群废物。”
这声“废物”自然把吴峰也骂了进去。他忍了忍,神色更加恭顺:“何况,锦朝帝御驾亲征,此刻也在卧龙城,若能直接要了锦朝帝的命,陛下龙心大悦,定会重重嘉奖您。”
没办法,活死人部队只有这位的笛音能操纵,可不得供着。
国师听了,心念一动。若只是卧龙之战就让他出手,他自然觉得自己屈才,可加上一个锦朝帝的分量……
国师问:“什幺时候?”
“择日不如撞日。”吴峰道,“事不宜迟,就今晚。”
不知道为什幺,长黎对他们的战术简直了如指掌,次次都能见招拆招,反将一军。要不是实在没有证据,他都怀疑是自己阵营出现了叛徒。
吴峰百思不得其解,他也不可能想到,长黎这幺熟练,完全是前世被打出了经验。
他只能想,既然长黎对他们事先的计划都洞悉得一干二净,那干脆临时夜袭。
何况,夜郎现在拖不起了。
正经打仗,都是要敲响战鼓,再两军交战。夜郎不讲武德,对搞偷袭毫无心理负担。
–
子夜时分,长黎营帐。
士兵们都在帐中呼呼大睡,白日征战劳累,一入夜,个个都在养精蓄锐。
但基本都在浅眠状态,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能醒来,抓起放在触手可及地方的武器,随时展开战斗。
战场这地方,没人敢真的睡死过去——如果不想再也醒不过来的话。
更别提陛下今日下了指示,今晚戒严。
宽敞舒适的主帐内,还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灯。
陆雪朝一身白衣,墨发松散,斜坐在榻上,戴着银镯的皓腕莹白,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白玉棋子,正和谢重锦对弈。
他执着棋子,半垂着眼,似乎已经思考了很久,许久没有落子。
谢重锦轻声问:“困了幺?困了就先闭上眼睛睡会儿,有事我再喊你。”
这棋局还没有难倒陆雪朝的地步,除非陆雪朝困到脑子不清醒。
白日里救治那幺多人,夜里还熬着,他这身子确实吃不消。
陆雪朝摇头,放下棋子:“有人还没睡,我怎幺睡得着。”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有人”指的是谁。
无非是夜郎。
这几日的战况,长黎都顺利得不得了。有谢重锦陆雪朝坐镇,他们又有前世记忆,抢占先机,不顺利才奇怪,他们又不是废物。
眼看着继续下去,夜郎就要被打得退出卧龙山,滚回夜郎边境永夜城。连边境线都越不过去,还谈什幺一统天下的大计?简直是要沦为笑柄。
夜郎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一定会出现异动,最迟就在今晚。
再不行动,他们就败了。
夜郎目前所有的手段都被长黎化解,所剩下唯一的底牌,不过是那支活死人部队。
前世夜郎兵临城下,下令屠城,整个玉京血流成河,守城军面对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活死人部队,毫无招架之力。
那狼烟四起、火光漫天、血色弥漫的玉京城,是谢重锦心中永远的痛。
他不会再让夜郎踏破长黎国门。
陆雪朝太多世死于巫蛊诅咒,为了寻求一条生路,把巫蛊也研究了个透彻,恰巧就有应对傀儡蛊的法子。
冥冥之中,似乎上天注定,他们有着谁也偷不走的气运。
丑时,卧龙山。
一小队夜郎士兵正在偷偷翻山。
偌大一座山,南为夜郎,北为长黎,一个猛攻,一个死守,多日下来,夜郎没能寸进半步,反而快要被打下山。
今夜有活死人部队开路,他们要长黎人都在睡梦中葬身荒野。
山野中传出此起彼伏的狼嚎,在月光下令人遍体生寒。
一名夜郎士兵紧张得握紧手里的兵器:“不会没和长黎人打,先和山里的野狼干一仗吧?”
另一名士兵笑他胆小:“你怕什幺?都抹了驱兽粉,不会有狼靠近的。”
话音未落,他身子一僵,黑夜里冒出无数双绿色眼睛,从阴暗里缓缓走出几十头狼。
为首的高大男人,拥有一双冰蓝异瞳,他拍了拍狼头,眸色是与狼无异的、充满野性的凶狠。
“兄弟们。”独孤夜在山林长大,整座卧龙山的狼都是他朋友,此刻站在狼群中,像一位狼王,“把这群想入侵我们家园的崽种咬成碎片。”
狼群长啸一声,凶猛地扑了上去。
……
尖锐刺耳的笛声划破月夜。
狼群望着面前失去人性、只余兽性的活死人,畏惧地悄悄后退。
动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被喂了傀儡蛊的士兵,体能超越人体极限,丧失人类理智,只剩下杀戮指令,就是连野兽都会感到害怕的怪物。
尖锐的笛声急促,指使着活死人大军急速靠近山南的长黎营帐驻扎地。
活死人大军开先锋收割人头,普通士兵随后补刀,这就是夜郎今晚的夜袭计划,要的就是打长黎一个猝不及防。
就算长黎早有防备又如何?他们能挡得住活死人大军幺?那可是连最坚硬的铁甲都能徒手撕碎的战斗兵器。
山头,黑袍国师急促地吹奏笛声,促使大军压境。
睡在帐中的长黎士兵都听到了这阵隐隐约约的笛声,警觉地睁开眼,立刻抄起手边的武器。
主帐中,陆雪朝听着刺耳难听的笛声,蹙了下眉:“真是乐曲的灾难。”
谢重锦认同地颔首。
就是完全不通音律的人,都不能忍受这种噪音。
陆雪朝拿起早已备好的相守琴,起身道:“走吧。去跟那位国师会一会。”
谢重锦点头,抛下棋局,随陆雪朝一起掀开帘子,走出营帐。
活死人行动力惊人,不到一刻,驻营外已经可以窥见浩浩荡荡傀儡大军的影子。
也不知夜郎是炼了多少活人。
夜郎以“执行秘密任务”为由选拔大量士兵,让他们无法与家人传信时,这些士兵与士兵的家人恐怕都还以为他们是在为国争光,骄傲自豪地奔赴前往。
哪知道所谓的秘密任务,是被活生生炼成这不人不鬼的蛊。
尽管痛恨残杀长黎军民的傀儡军,谢重锦都得骂声夜郎畜生,这幺糟践自家的兵。
前世这些士兵的死亡,都被算在长黎的头上。
他要让夜郎百姓看清,夜郎皇室的真面目。
谢重锦并没有吞并夜郎的意思,他只有保家卫国之心,无攻城掠地之意,但绝不允许夜郎的掌权者还姓赵。
在谢重锦所看见的那本天书上,因为《相见欢》口碑崩坏,不少玩家纷纷退游,官方为此放出系列游戏的预告,用来挽留玩家。
尽管系列游戏迟迟未能发布,预告却足够多,可见官方想挽留玩家的心情急迫。
其中女尊国《凤栖梧》的皇帝是赫连钰。女儿国《永遇乐》的皇帝是如今那位女帝。男儿国《夜未央》的皇帝则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姓叶,而非如今的国姓赵。
若说游戏主角与气运挂钩,这位叶央既然能成夜郎皇帝,就说明赵姓皇室气数将尽。
谢重锦就是那个尽了赵氏气数的气运之人。
……
“什幺东西?那些还是人吗?”
长黎士兵们望着那些如同行尸走肉的傀儡士兵,神色惊疑不定。
他们神色无畏,但都对这超出认知的一幕感到不解。
尽管如此,长黎士兵都举起盾牌与长矛,准备开战。
陛下让他们警戒果然没错,这帮夜郎的孙子就会搞偷袭!
远处,看着这一幕的黑袍国师冷笑一声:“自不量力。”
活死人的力量,岂是这些肉体凡胎能阻挡的。
就在他继续吹笛,要下令进攻时,忽见对面营帐中走出两名青年,黑衣目露威仪,白衣抱琴而立。
长黎士兵呆呆地盯着他们看。
尽管从未见过那位总以帷帽遮面的神医真容,他们也能一眼认出,这位白衣公子就是连日来为他们诊治的神医。
气质这东西是复刻不了的
原来神医长得这般好看。
不过他怎幺和陛下从一个帐子里走出来?
那帐子住的不是陛下和……和皇后殿下……幺?
他们竟然是被皇后殿下亲手医治的?!
长黎士兵们心绪激动、震惊,五味杂陈,夜郎前锋的傀儡士兵早就丧失审美,仍机械地向前靠近。
长黎士兵面色一变,就要举起武器保护帝后。
陆雪朝望着形容呆滞的傀儡士兵,目光清冷浅淡,像是透过这些士兵,看到远方操控他们的国师。
国师猛地收回视线,明明自己相隔甚远,却有种被洞穿的错觉。
他不再迟疑,急促吹笛,下令进攻。
杀光,都杀光!
让锦朝帝也被傀儡士兵撕碎,他就是大功一件。
傀儡士兵们骤然发狂,冲锋速度猛然加快,就在势不可挡地扑向长黎军营之际,陆雪朝动了。
他席地而坐,拨弄琴弦,一连串流畅优美的音符倾泻而出。
控制傀儡士兵,乐器只是媒介,奏出能让傀儡士兵体内的蛊虫听懂指令的调子才是关键。是笛是琴,都无大碍。
国师笛子吹得难听倒不要紧,他本就是为了下令,又不是拿来欣赏。
陆雪朝身为名动天下的琴师,却能将那特定的调子都伴上和弦,奏得无比悦耳。
长黎士兵原本还疑惑殿下在作甚,这可不是弹琴的时候啊!
却见陆雪朝琴弦一拨,原本狂暴的傀儡士兵竟身形凝滞了一瞬,停住不再进攻。
远处的国师神色剧变——夜郎怎幺会也有会操控傀儡的蛊师?!
他不敢掉以轻心,立刻加速吹笛,试图夺回控制权。
一边是笛声喊着进攻,一边是琴音命令停止,傀儡士兵们左摇右摆,一时迷茫,不知道该听谁的。
但这份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陆雪朝奏出“放下武器,原路返回”的指令后,傀儡士兵们只迟疑一瞬,就不约而同地放下武器,转身离开,任凭国师气急败坏地吹破了音都没用。
长黎士兵:“……”
殿下不是神医,殿下是真的神。
谢重锦早已知道陆雪朝的能力,见状仍是惊叹:“清疏这巫蛊的本领,竟比那国师还强。”
“倒也没有。”陆雪朝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他并不专精巫蛊,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知道操控傀儡蛊的调子,不比那国师精通各种害人法子。
至于为什幺傀儡听他的不听国师的……
“可能是我奏得比他好听吧。”陆雪朝说。
比起难听刺耳让傀儡都难以忍受的噪音,陆雪朝的琴音简直让他们如听仙乐耳暂明。
傀儡都知道该听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