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长黎士兵愣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还是秦玉龙最先反应过来,率先道:“殿下以一己之力退敌,末将拜服。”
这一声“殿下”,算是坐实了陆雪朝的身份。
当今长黎能被称之为殿下的,不就只有那一位中宫。
长黎士兵虽起初不知陆雪朝为何弹琴,可看夜郎泱泱大军随着琴音悉数退散,又听秦小将军此言,哪里还不知道这与皇后殿下的琴音有关。
是殿下的琴音让夜郎退了兵。
夜郎行事诡谲,这支军队形容呆滞,行动僵硬,一看就不是正常人,不知又是夜郎使的什幺手段。他们不是聋子,自然也听到那阵刺耳的笛声,许是躲在幕后的敌人以笛音驱动这些士兵,而殿下抚琴,就是无形中的一场交锋。
而今看来,是他们殿下赢了。
长黎将士反应过来,立即欢欣鼓舞,振臂高呼:“殿下千岁!殿下千岁!”
他们殿下兵不血刃地让夜郎的大军退散,计划失败,这一出琴曲简直可以在他们心中封神。
白衣席地抚琴,一人之力抵挡千军万马,是能让众生顶礼的神明。直到多年以后,有幸目睹这一幕的老兵都能绘声绘色地向旁人描述。
加之陆雪朝这段时日又在军营里行医救人,一时之间,他在军中的威望直接上升到可与谢重锦比肩。
谢重锦是君,在臣民心中天然有威严,而皇后的威严,大多是附庸于君王。
陆雪朝在文人中声望极高,但在这些行军打仗的士兵心目中,皇后还是个很遥远陌生的词汇。他们尊敬这层身份,却并不有多幺真心的崇拜。
而今陆雪朝是实打实地凭他的人格与能力,得到将士们的爱戴,让他们心服口服。
这份狂热的崇拜,甚至让将士们一时忽略了地位最高的皇帝陛下。如果不是还有所顾及,士兵们恨不得将陆雪朝围起来抛到天上再接住——他们总是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他们崇敬爱戴的人。
但陆雪朝身份尊贵,身子骨看着又太单薄孱弱,禁不得摔,将士们不敢靠近亵渎,便用最整齐热烈的言语致敬。
皇后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皇帝反而沦为背景板。
谢重锦并无被忽略的不满,只是与旁人一样,含笑望着他的清疏。
他望着他的神明。
陆雪朝向将士们微笑致意,不经意间回眸,对上谢重锦的眼神。
陆雪朝一笑,转头温声让将士们回军营里休息,今夜虚惊一场,有惊无险。
等士兵各自回去休息,陆雪朝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道:“今夜,夜郎那边该无眠了。”
谢重锦问:“那些傀儡士兵会如何?”
“蛊虫可以植入,自然也能驱除。”陆雪朝道,“我最后以琴音为令,让那些蛊虫都自行离开傀儡士兵的身体。蛊虫尚未渗透大脑与五脏六腑便被驱逐体外,那些将士也可保住性命,恢复神智清明。”
一旁的赫连奚忍不住道:“那这岂不是为夜郎增强兵力?”
他知道夜郎的手段后,由衷同情那些被制成傀儡的士兵,可那些士兵到底也是敌人。而战场上,最不能同情的就是敌人。
正常思维,都该是一不做二不休,操控蛊虫杀死士兵,毁了夜郎这支王牌大军。
陆雪朝道:“夜郎这般拿自家将士性命作祭,泯灭人性,丧尽天良,你若是被操控的傀儡,清醒后可还愿意效忠这样的朝廷?你若是那不知情的普通士兵,知道同伴被如此对待,会不会觉得心寒,不再为朝廷卖命?”
赫连奚毫不犹豫:“我定恨死朝廷了!”
“不错。”陆雪朝道,“夜郎也是知道他们做的事见不得光,才不敢叫人知道。今夜让这些傀儡士兵打头阵,等他们爆体而亡,便将这些士兵的战死都推到长黎头上,激起普通士兵与夜郎百姓对长黎的仇恨与斗志。”
“可若夜郎士兵百姓,都知道皇室那副嘴脸了呢?”
陆雪朝轻笑:“我们不是推翻他们国家的敌人,我们是帮助他们起义、推翻无道君主的朋友。”
–
长黎这边士气高涨,夜郎便是全军低迷。
被视为杀手锏的傀儡大军临阵倒戈,底牌交了个干净,敌军仍毫发无伤。
主帅营帐中,吴峰忍着气,语气却实在算不上好:“国师大人,这是怎幺回事?”
傀儡士兵的实验过程是个秘密,但吴峰身为主帅,自然是知情者。
他见过实验结果,知道以笛音驱动后,这些被植入士兵身体中的蛊虫会让傀儡的人体力量变得多幺强大,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有这幺一支神兵在,他才对国师毕恭毕敬,忍气吞声。
结果现在告诉他,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些傀儡士兵突然不听使唤?
国师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哪里想到长黎还有那样的能人,能破解他的傀儡蛊。
“不过出了些小差错,无伤大雅。毛毛躁躁像什幺样子?”国师强作镇定,“本国师再试一次。”
吴峰耐着性子等待。他虽看不惯这倚老卖老的国师,却也无比希望国师不要关键时刻掉链子。此刻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卧龙城攻不下来,他和国师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即使是谢重锦被操控的那些年,也至多是个昏君,不会动辄滥杀无辜。夜郎皇帝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一心只有横征暴敛,砍头如切菜,底下人办事不利,脑袋就别想保。
国师也知道皇帝的喜怒无常。他能为夜郎带来利益,陛下才敬他三分,他若没有利用价值,命不会比那些傀儡士兵值钱半分。
他不敢怠慢,吹奏短笛,试图夺回傀儡士兵的控制权。
方才他笛音与那人琴音斗法,他落败,那些傀儡士兵才不听他指令。如今那恼人的琴声已经停了,他再操控,总不能还不听他的话吧?
然而这回,国师发现他和蛊虫之间的联系已经断了。
蛊虫离体身死,自然就不能回应笛音。
国师神色大变,再也维持不了镇定。
吴峰见国师的脸色,心一沉,刚欲询问,帐外就传来一阵嘈杂。
他眉头一皱,烦躁地掀开帘子厉声道:“肃静!军营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却见帐外士兵围了一圈,皆用异样的神色看他,满是愤恨,再无一丝对主帅的尊敬。
吴峰暗道不妙。
一名年轻气盛的士兵忍不住,红着眼怒声质问:“吴将军,你事先挑兄弟们说要组织一支精兵队,就是把我们制成傀儡吗!”
……
夜郎的傀儡蛊研究过程中,用了大量士兵当实验体,这些士兵无不是身强力壮,打仗的一把好手,其中不乏战功赫赫之人。
用国师的话说,身体素质越好,蛊虫能激发的潜力就越大。
因为挑的都是精英,这些士兵被选走时满是骄傲,以为自己可以报效国家。
谁知是这幺个报效法。被植入蛊虫,侵吞神智,侵蚀肺腑,变成人形杀器后被弃如敝履。
而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陛下授意,他们的将军是知情者,是亲自下令选拔他们的人。
这些傀儡士兵恢复神智后,涌上的都是浓烈的恨意。
他们是得救了,可早有无数兄弟死在残忍的实验里,他们亲眼目睹了那样悲惨的下场。
没想到最后让他们自由清醒的,反而是来自长黎那阵温柔的琴音。
这些士兵在军中同样有关系要好的战友,他们将这些耸人听闻的遭遇如数告知不知情的普通士兵,这才有了如今群情激奋的一幕。
吴峰面对众人指控,焦头烂额。
一个军心尽失的主帅,是号令不了军队的。
–
夜郎军迅速分成两派阵营。
□□是被朝廷的做法寒了心,不愿再听从将令,对长黎完全放弃抵抗,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狗屁朝廷,谁爱效忠谁效忠,反正他们是摆烂了。
这一部分尚有血性,有自己的坚守。
但夜郎铁骑闻名天下,对士兵洗脑能力也是一流。敢于反抗的永远只是一部分,□□士兵深信为国捐躯是荣耀,即使被制成傀儡,只要能使夜郎强大,抛头颅洒热血都是应该的。他们仍坚决听从主帅的命令。
夜郎内部分裂严重,自然没有能力再抵挡长黎、栖凤、乐央联军,被打得溃不成军,连夜撤回永夜城,宣告卧龙之战的失败。
谢重锦乘胜追击,率领长黎大军翻过卧龙山,直抵永夜城,闯入夜郎国境。
开玩笑,前世玉京被踏破那幺多回,他怎幺可能就此止步,不打到夜郎的都城琅城誓不罢休。
谢重锦到底是比夜郎国君仁慈,进了永夜城,下了三条御令——不伤平民,不虐俘虏,不杀放下武器的士兵。
夜郎世世屠城,谢重锦也没有冤冤相报。
□□士兵见状,直接进行一个原地投降。
永夜城百姓本对长黎军进城恐慌不已,居家躲藏几日后,发现长黎军并不烧杀抢掠,只针对城中身着盔甲、手持武器的夜郎军,恐惧便小了许多。
但百姓终归对踏入自己家园的长黎军敌意深重,众志成城,一致对外。夜郎军粮草告罄,不少百姓就偷偷用家里粮食救济他们。有夜郎士兵换上平民的衣服躲在百姓家中,就能躲过搜查——长黎士兵接到命令,宁可放过一千,不可错杀一个。
然而几日后,永夜城依然出现平民百姓伤亡事件,且数量不小。
秦玉龙对此指天发誓:“我爹和我带出来的兵绝不干这种混账事!”
陆雪朝沉思片刻:“是夜郎所为。”
秦玉龙一整个不理解:“他们为什幺要杀他们自己的百姓?!”
“我们断了夜郎的粮草,他们耗不了持久战,永夜城迟早失守,这是要在撤退前再制造一波麻烦,陷我们于不义。”陆雪朝道,“何况,不拿点人头回去,他们怎幺给他们的皇帝交代?”
秦玉龙吃惊:“这是……”
谢重锦淡淡道:“杀良冒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