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知声扶了扶眼镜:“没什么。”
于是席矜哦了一声, 车里一时有些安静,过了会,他又不着痕迹的推销:“纪教授, 警局顾问真的很不错的,你看, 待遇好,地位高,平时也就回答个问题什么的,不用加班, 什么破事儿也没有……”
纪知声被他吵的头疼, 刚想说什么,席矜的电话就响了。
席矜按了下耳边的蓝牙耳机, “喂?”
过了会,他眉头拧了起来,“现在过去?”
“好, 我知道了。”
席矜挂了电话, 偏头抱歉道:“纪教授,我去人间世那边办点事,拐过去可能耽误些你回家的时间。”
纪知声一年也就两三次去A大开讲座, 平日根本没什么事, 他将手中的垃圾收好,放进袋子里,“嗯, 没事。”
库里南很快转了个弯, 朝着人间世酒吧过去。
这里已经拉了警戒线, 陈苏传和几个警局的人吵嚷着什么, 神情颇为激动。
席矜将车停好, 按下安全带,偏头对纪知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纪知声将手里的垃圾递过去,笑了笑:“麻烦席副队帮忙扔了。”
“OK。”
纪知声隔着车窗看过去,见席矜抬手挑开警戒线,三两步走到陈苏传面前说了两句话,后者脸上的焦虑和怒火肉眼可见散了不少。
由于是昨晚后半夜报的警,现场采集信息还没结束,几名法医带着口罩和防护手套进进出出,最后出来的时候,有人小心翼翼的拿着一件细心保护好的东西出来,放进了冷冻箱里。
纪知声无意间瞥了一眼,目光却忽的顿住,下一秒,他呼吸一窒,视线死死的盯在那被关好的冷冻箱上。
那里面东西是……
挖出来的心脏。
车内听不见外面在说什么,安静的几乎静谧,那股汹涌的直觉带来足以将人淹没的恐惧。
纪知声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心跳急剧加速的声音,他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一瞬间涌向大脑。
后背传来难以抑制的痛,细细密密的针刺感像是数不清的线,将他拉进了无限轮回的深渊,纪知声掌心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胃部隐隐作呕。
“……”
不可能。
纪知声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那个案子已经尘封一年了。
片刻后,他缓了会,掏出手机,指尖轻颤,在搜索栏打下了‘G市人间世酒吧杀人案’。
无数打了码的消息和照片跳了出来,真真假假叫人分辨不清。纪知声已经单独屏蔽网络很久了,强迫自己不去接收网络上的信息,此时稍微一翻,只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时代。
纪知声摁灭手机,黑下去的手机屏幕上映出他的脸,银边眼镜衬的他的侧脸有些苍白。
纪知声掩在镜片下的眼睛晦暗不明,他手指慢慢收紧,良久,他打开车门,推开试图将他拦下的警务人员,三两步走到席矜面前,目光定定的看着他,手指冰的吓人,“……让我看看现场。”
席矜疑道:“怎么了?”
纪知声抓住他的手腕,脸色苍白,眼中压抑着黑沉沉的情绪:“让我看看现场。”
席矜被他冰凉的手吓了一跳,“里面已经清扫的差不多了,受害者尸体和其他的都抬走了。”
纪知声抓着他手腕的手指无声收紧,身上的慵懒消失不见,整个人都有种莫名的冷漠和固执。
“行行行!纪教授想进入也行,”席矜举另一只手示意投降,“但是这就属于参与案子了,你不来警局当顾问说不过去吧。”
他看纪知声不说话,轻咳一声,“打个商量嘛,两周,我带你进去,你来警局当两周的顾问行不行?”
大不了到时候他就扯着这家伙天天加班,努力在两周的时间里把案子结了。
纪知声抿唇,松开席矜的手腕,“……可以。”
“得嘞!纪顾问快请!”,席矜立即眉开眼笑,亲自领着纪知声进了酒吧,还跟旁边的记录人员打了声招呼,“哎,记住啊,这以后是咱警局的顾问了,下次别再拦人了啊。”
纪知声穿上鞋套,和席矜一起进去了。酒吧里冷冷清清,本来是个刚起来的销金窟,猛一遭这回事,怕是直接被撅了命根子,许久都起来不来。
受害者是在男厕被发现的,席矜看了看纪知声的脸色,“纪教授,你……怎么忽然想来看现场了?”
纪知声顿了下:“没什么。”
他还记得那晚在厕所前的时候,他明明没有闻见血腥味,现在也闻不到什么别的味道,“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席矜点头:“是,法医鉴定过了,受害者应是被提前杀死,并且在低温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而她的尸体和被挖出来的东西,是后来被运到厕所来的。”
纪知声:“挖出来的……心脏?”
“不止,”席矜颇为头疼的叹了口气,将厕所隔间的门打开,里面的场景跃入纪知声的眼帘。
席矜:“这是系列案件了,连着三个人,都被挖了心脏,切了舌头。舌头被塞进挖出来的心脏里,凶手会在墙上留下一幅画。”
“喏,你看,这次案件的代号叫蔷薇刺……”
除了地上零星的血迹之外,白色的隔板上用血绘着一幅粗糙的图
一朵绽放的妖异的蔷薇,狰狞的藤蔓缠绕在上面,一根长长的尖刺刺穿了整个花朵。血迹干枯发黑,这粗糙的,寥寥几笔的画像一首凄厉残败的挽歌。
席矜的话,纪知声慢慢听不见了,他微微睁大的眼睛里映着这朵蔷薇,耳畔忽的响起巨大的轰鸣声,难以言喻的失重感叫他忍不住想吐。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一声焦急的叫喊。
“纪教授?纪教授!”
“纪知声?你怎么了?!”
“纪……”
纪知声眼珠转了一下,涣散的眼睛慢慢聚焦,他微微抬头。席矜握着他的肩膀,神色担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纪教授,你刚才怎么了?
好像从刚才纪知声答应做顾问也要进来开始,他就有点不对劲了。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席矜甚至能感觉到纪知声的身体在不自觉的发颤。
难不成吓到了?但是也不像啊。
席矜微微皱眉。
席矜:“刚才在车上吃饭,晕车了?”
“……我不吃……”
席矜没听清,凑近了点:“什么吃?”
“……”
纪知声脸色唰的一白,猛地推开席矜,折身跑向外面,撑在洗手台前不住干呕,指尖死死扣着台面,手背青筋凸起。
“纪教授!”
席矜一惊,连忙跟过来。
纪知声面无表情,脸色白的不正常,席矜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你没事吧。”
纪知声将眼镜摘下来放在洗手台一边,沉默着拧开水龙头,接了捧冰凉的水,洗了洗脸。良久,他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冰凉的水滴顺着下颌没入领口,晕湿一片,眼尾被揉的发红,眼神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席矜犹豫了半晌,还是伸出手拍了拍纪知声的背,“……晕车你早说啊,陈苏传的事解决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倒不认为纪知声是看不了血腥,纪知声跟了这么多案子的专家,心理素质不至于只有这么一点。可到底是不是只是因为晕车,还有待商榷,但纪知声现在的状态,显然不适合在这里多待。
纪知声没说话,除了微微颤动的眼睫之外,席矜看不出他任何的反应。
席矜眉头紧蹙,拿了纪知声的眼镜,“我先带你走。”
他语罢试探性的攥住纪知声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走。纪知声没有半点挣扎,任由席矜拉着,顺从的跟他走了出去。
席矜莫名觉得自己像是牵了一个孩子。他下意识捏了捏纪知声的手腕……这人看起来骨肉匀亭的,但真的好瘦,骨头都硌人,也不知道打人的时候那里来的那么大力气。
他放缓了些力道,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纪知声……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纪知声现在在抗拒什么。
席矜头一次对一个人的过去产生了好奇心。
等上了车,席矜关上车门,随口道:“纪教授,系一下安全带。”
“……”
良久没听见动静,席矜偏头看过去。纪知声还是刚才那副样子,注意力明显不在线,肯定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得。席矜叹气。
好人做到底,他侧过身去伸长手臂,去拉纪知声右边的安全带。
两人免不了靠的很近。
纪知声的下颌苍白,茶色的头发长到肩膀,发梢撩到席矜鼻尖,他闻到一股缱绻又冷淡的香味,很好闻,像一根小羽毛,轻轻在心底挠了挠。
席矜想起来了昨晚,他抱纪知声起来的时候,手上残留的细腻的触感。他耳尖莫名一红。
“……你干什么。”
席矜手一哆嗦,差点把头栽到纪知声胸口处,他连忙将安全带系好,摸了摸鼻子,坐正将车打火,“……没什么。”
他瞥了眼似乎恢复正常了的纪知声,把眼镜还给他,“……纪教授,你刚才怎么了,晕车还是受刺激了,反应这么大?”
席矜一开始见到纪知声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个斯文禁欲的专家教授。
后来在夜店碰见,看着他撩了一圈的人,还打了架,又认为纪知声像他身边的一些朋友,流连欢乐场,混邪乐子人,身上有种抓不住的孤独感。
但是阴差阳错被锁在纪知声家一晚,席矜又发现他一身不好的习惯。
想起来纪知声家干干净净的冰箱,席矜莫名有一种这人会不会把自己饿死在家里的担忧。
纪知声把眼镜拿在手里,也不知听没听席矜说话。片刻后,他脸上再也看不出半点异样,甚至还朝席矜笑了笑,“年纪大了,见不得太血腥的东西。”
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在酒吧撂倒一群人的。
见他不愿意说,席矜也不好再问:“纪教授答应了做警局的顾问,不会后悔吧。”
车缓缓停在纪知声家楼下。
纪知声:“不会。”
他戴上眼镜,镜片反射出一抹冷光,“这个案子,我接了,按照流程走,联系方式留一份给我,警局目前已知的信息,如果可以的话,全发给我。”
“真的啊?”席矜眼睛一亮,他飞快掏出手机,递到纪知声面前:“扫我微信,电话就是微信号。”
“纪教授放心,警局那边把流程走了,绝对不会麻烦你的。”
席矜通过纪知声的申请,发现纪知声的头像略有点奇怪,是一个放在阳台,光秃秃的黑色花盆。
席矜头像是他本人,很好认。纪知声看了一眼,将手机装进兜里,转身上楼:“席副队,再见。”
“拜拜”
席矜目送纪知声的背影消失,心情很好的给林局发了消息,转头打了另一个电话:“喂,老姐,咱家天玺苑这片,A栋1201对面的样板房我拿了钥匙,先住一段时间。”
席兰:“你和那边的负责人说一声就行,怎么了?”
席矜笑道:“没什么事,和任务相关的。”
席兰:“行,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趟,二十七八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该成家了,我上次给你介绍的……”
“行行行老姐,我知道了,喂喂?我这边信号不好,先挂了啊。”
席矜头疼的不行,随口说了两句,将电话挂了,调转车头去了警局。
……
另一边。
纪知声关上门,脸上的笑消失的一干二净,他走到自己的卧室,坐在床边,把白板翻转过来。
卧房拉着厚厚的窗帘,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浓郁的暗影,外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像吞噬一切的巨兽。
阿软担忧的跳上床,喵呜叫了一声,试图引起纪知声的注意。
纪知声恍若未闻,白板上各种关系图绘成了一副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血一样刺目。
“玫瑰吻,蔷薇刺……”
房间里静悄悄的。
纪知声沉默良久,给秦言打了个电话,对面很快接通,传来一阵热闹的嘈杂声,秦言清朗的声音传过来。
“师兄,我刚到M国你就打电话过来,怎么了?”
纪知声无声捏紧手机。
“喂?师兄,你听不见吗?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秦言似乎挪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许久没听见纪知声的声音,那边的语气渐渐焦急起来。
“……我没事,”纪知声哑声说,“秦言,我当初的猜测是正确的,当初把我抓走的那个人,不是玫瑰吻案件最后的凶手……”
“……现在,他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