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
纪知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看着白板上的玫瑰图, 直到天色黑的再也看不见。
被他扔在一旁的手机一刻不停的响着,秦言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了。阿软喵喵叫个不停,大着胆子擅自给纪知声划开了手机。
秦言焦急到上火的声音顿时传出来:“师兄!师兄你终于接了, 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啊?玫瑰吻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不是,师兄你是不是又接案子了?师兄你说句话啊!”
“那个人不是死了吗, 师兄你别吓唬我,我这就买飞机票回去。”
听到这里,纪知声才有点反应,他手腕上的皮筋被他用来绑头发了, 下颌和侧脸完全露出来, 呈现出一种锋利的线条。
他淡淡看了眼手机,“……不用, 你留在M国,多陪陪老师。”
秦言听见他的声音,心中松了口气, “我给老师打过电话了, 他还在修养,暂时见不了我,我处理完这边的事, 就回国了。”
“师兄你还没说呢, 什么他来找你了?”
纪知声拿过电话,“……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己心里有数。”
秦言心再次提了起来, 语气微沉:“师兄, 你不能再碰案子了。”
纪知声良久没说话, 他微微攥紧手机, 低声道:“秦言……”
“……就这一次, 最后一次,我想亲手抓到他。”
人间世厕所隔间上画的蔷薇花,包括杀人的手法,他熟悉的刻进骨子里。出现在视频监控里,杀死柳小莹的凶手,如果不出意外,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靶子罢了。
秦言:“师兄!”
纪知声按了按自己又有些发疼的腹部,眉头微皱:“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老师,等你回来之后,我再跟你说。”
他说完也不管对面什么反应,直接挂了电话,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走到客厅,先给阿软倒上了猫粮,自己拿了身睡衣去冲澡。
水温冰凉,花洒当头浇下,纪知声仰着脸,本就发白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水打湿茶色发丝,颜色加深,柔顺的贴在清瘦的肩膀。
热水洗澡,升起来的水雾会把周围的一切都模糊掉,纪知声喜欢待在暗处,又厌恶模糊看不见的感觉。
他草草的冲了一下,将花洒关上,眼睫轻颤。
玫瑰吻……
蔷薇刺。
纪知声眼眸沉郁,他慢慢走到旁边,转过身,拿了干毛巾擦了擦头发。
浴室灯光偏冷,他身后有一面镜子,清晰的映着他线条流畅的白皙背部,纹着一朵妖异至极,鲜红似血的红玫瑰。
玫瑰纹身不大不小,栩栩如生,周围落着七片花瓣,就在若隐若现的美人骨中间。黑色的枝干上没有叶子,没有尖刺,就顺着脊梁骨没入腰际。
纪知声把头发擦的差不多,侧身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片刻后,漠然的收回视线。他换好睡衣,走出了浴室。
整个房子只有浴室和客厅的小灯开着,此时浴室的灯一关,顿时幽暗下来。
阿软早早的在浴室外面守着,见纪知声出来,立马将嘴里叼的小药瓶放在纪知声的脚边,并用爪子按住,蓝色的猫眼担忧,“喵呜。”
“知道了。”
纪知声知道自己两年前捡的这只猫聪明省事的不像话,他将小药瓶捡起来,放在桌子上,转身拿杯子去接了点水。
刚把里面的黑色药片倒出来一粒,就听见自己家门铃响了。
只响了一声。
纪知声一顿,心底微妙的传来一丝异样。他放下杯子,走过去透过门上的猫眼往外看
什么人都没有。
纪知声下意识看了下时间,现在是23:07分。
“……”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心跳微微加速,握着门把手的指尖微蜷,片刻后,指纹按上去,智能锁解开,门被轻轻打开了。
眼底冷不丁映进一张脸。
纪知声瞳孔一缩。
席矜抬起的手一顿,差点敲到纪知声脸上,一脸诧异:“我还没敲门呢,门怎么就开了。”
纪知声:“……”
他脸色委实算不上好看,语气偏冷:“席副队怎么来了。”这个时间很晚了。
“哦,”席矜说,“我回家。”
他伸手指了指纪知声对面的那间房子,笑吟吟道,“以后就是邻居了。”
纪知声眉头微蹙,“对面的样板房,这里好像不卖。”
席矜:“我没买啊。”
纪知声:?
席矜反应过来,解释道:“天玺苑这块地皮,是我们家入手的。”
“……”
纪知声放弃刚才那个问题,“找我有事?”
席矜摸摸鼻子,指了指门边的墙角,“没什么事,就是刚到,看见有个送外卖的,放了束花在这里,我看他按了门铃之后,你好长时间没有开门,就过来看看。”
“花?”纪知声下意识往门边看去。
墙角里安安静静的放着一束插着玫瑰和蔷薇的花束,含苞待放,娇艳欲滴。
纪知声呼吸微窒,半晌没动静。
席矜奇怪的看他一眼,走过去将那花束拿过来,不明所以:“纪教授魅力不小啊,这个点了还有人给你送花。”
“……”
纪知声微微低头,血红的颜色映入眼帘,浓郁的玫瑰香味缭绕在鼻尖,他甚至可以看见娇嫩的花瓣上,宛如泪滴一样晶莹的水珠。
他镜片上映着这热烈如火的花束,指尖僵硬无比。
花朵里插着一个书签,纪知声沉默一会,抽出来看,上面是熟悉又陌生的黑色钢笔印记,写着一句话:
“信徒的谎言,神来收取时,命名为承诺。”
落款:T
席矜好奇瞄了一眼,“情书?什么意思啊这是?”
纪知声没说话,脸色有点苍白,他接过花束,后退一步,眼见就要关门。席矜眼疾手快的拦住,被夹的哎哟一声。
“等会等会!”他顶着纪知声的视线扒拉开门,龇牙咧嘴的递上一个打包袋,里面装着一碗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喏,关爱新同事,给你买的,趁热吃。”
席矜顿了下,补充道:“省的明天又低血糖歇菜。”
纪知声抱着花的手指收紧,拒绝道:“不用了。”
他语罢也不管席矜,直接关了门,门砰的一声关好,自动上锁。
席矜被关在门外,一脸茫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纪知声整个人都有点怪怪的……非要说的话,像是有点,兴奋?
……
阿软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了桌子,喵呜一声,爪子指了指桌上的黑色药片,提醒纪知声别忘了吃。
纪知声也不知听没听见。
他走到桌前坐下,安静的把花一支支全都拔出来,开的热烈的蔷薇与玫瑰枝梗凌乱的摆在桌面上,显出一种颓败的美。
纪知声垂眸,银色的眼镜边框无端发凉,冷白的手指捻起一片似血热烈的花瓣,良久,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纪知声眯眼,神情似厌恶似痴迷。
他轻吐出一口气,后背的纹身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一年前死的,真的不是他,”纪知声反复看着这张书签。
信徒的谎言,神来收取时,命名为承诺。
“他来找我了。”
阿软担忧,脑袋蹭了蹭纪知声的手腕。
“喵呜~”
“我没事,”纪知声低笑一声,将玫瑰花瓣盖在阿软头上,阿软歪头,花瓣掉到了纪知声掌心。
满桌子都是红色,像是铺开了一片血,纪知声神色微顿,不自觉的将手里的那片玫瑰花瓣碾碎,红色的花汁洇进指缝里。
“……”
他略微失神的看着指尖上的红。
阿软一炸,忽的尖锐叫了声,将纪知声惊醒,它先是用毛将他手上的花汁蹭的差不多干净了,再严肃的跑到水杯前,爪子一指黑色药片,“喵!”
“……知道了。”
纪知声闭眼,按按眉心,回过神,和着凉水将药片吃了。
他再没管桌上的东西,忽略有些发疼的胃,回到卧室,摘下眼镜仰面躺在床上。药效渐渐挥发,他大脑放空,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平静的像个木偶人,片刻后,合上眼睡着了。
阿软操心的叼着被子角给他搭上。
深夜。
纪知声眼皮开始颤动,眉头紧蹙,冷汗一层层往外冒。他似乎在挣扎着醒来,又被什么东西强行拖进了梦里。
一道极富磁性的男人声音恍惚又在他耳畔响起:
“……你很优秀,和玫瑰一样骄傲。”
“你是唯一一个能和我完全共情的人,摸一下,这是心脏,很热吧,还在跳,多好玩。”
“你也是很愉悦的吧……”男人低笑。
“来……”
纪知声眼睫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后面的光怪陆离,宛如一头残厉的兽,呼啸着冲进深渊,将所有的逻辑和理智撞得粉碎。
天色亮起,纪知声猛地睁开眼,飞快掀开被子,冲进洗手间,趴在池子边干呕,眼尾发红,脸色惨白如纸。
他胃里根本没东西,什么也吐出来。良久,纪知声才从刚才那种几乎窒息的感觉里缓过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
他按开水龙头,水哗啦一下冒出来,逆时针流进排水口里。
纪知声心脏在剧烈跳动,偏偏因为药效的缘故,情绪非常平静,浅色的眼瞳宛如蒙了一层灰灰的雾,糅杂出一种阴郁的寂静。
身体很难受。
但他没有难受的情绪。
他不喜欢秦言给他从M国带来控制情绪的新药,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屏蔽了一样,这种状态要持续12个小时。
现在是早上七点,按照往常,他还要再过四个小时才能恢复情绪感知能力。
阿软在他脚边绕着:“喵……”
纪知声没理,凑着水洗漱了一下,重新回到了自己床上缩起来。这四个小时他打算睡过去,等恢复了再说。
可刚躺在床上,他就看见自己的手机微信弹出了N条消息,都是【席矜真的是个好人】发来的,手机被消息震的非常有节奏感。
纪知声:“……”
他迟疑片刻,划开消息,登时被满屏的白框框糊了一脸:
[纪教授醒了没啊?]
[纪教授!起床了,上班了上班了(震声)!]
[睿智聪明的纪教授,您的同事兼邻居席矜大好人就在外面,赏个脸开个门呗~]
[纪~教~授~~]
无数个荡漾的波浪号。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席矜吊儿郎当的欢快语调。
纪知声:“。”
他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外头就真真切切传来了席矜的喊声,超大声的那种,宛如憨批:
“纪知声,你吱一声啊,在不在,醒没醒啊,不会真的歇菜了吧,纪知声,纪教授!”
纪知声:“……”
莫名觉得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