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崇停下脚步,在楼梯处抬头往上看,“那是谁?”
陪同的警员道:“李艾琪,就是被害人梁一军的同事。唉,这女孩儿也挺可怜的。”
花崇在案情报告中见过李艾琪的名字。
梦乡多名员工说,最初提出去梁家别墅的就是李艾琪,梁一军本来有些犹豫,后来架不住李艾琪的“热情”,便同意了。
8月12号,发现梁一军失踪之后,李艾琪和其他员工没有选择报警,而是等到晚上,才驱车从山泞县回到南甫市,告知梁海郡,随后被梁海郡扣留。
李艾琪在之前的问询中一直坚持自己是无辜的,但梁一军的突然死亡让梁海郡怒不可遏,也无力承受,梁家必须要从梁一军的同事里讨一个说法,李艾琪被推了出来。
“海郡集团一直在向我们施压。”警员叫苦,“李艾琪我们已经彻彻底底调查过了,她没有作案动机。但是梁家非要提不在场证明,李艾琪确实没有不在场证明。所有去了山泞县的梦乡员工,其实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花崇点点头,走上台阶,“我先去了解一下情况。”
李艾琪被梁海郡扣留是8月13号凌晨,而警方在山泞县发现梁一军的尸体是8月19号,今天则是8月21号。这一周多恐怕是李艾琪度过的最艰难的日子,她在花崇面前不断发抖,说话颠三倒四,时不时重复着:“我没有杀人,你们相信我……”
花崇问:“谁说你杀了人?”
“警……警察!”李艾琪惨白着一张脸,头发被她自己抓扯得凌乱,“还有他们,他们都说一军哥是因为我而死。可是我不是啊!我什幺都没有做!”
花崇又问:“他们是指?”
李艾琪哆嗦起来,“曹非,还有一军哥的妈妈,还有好多人!”
花崇观察了李艾琪好一会儿,“你承认是你提出去梁家的别墅?”
李艾琪摇头又点头,“对对,是我说的,可是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会出那样的事!大家都附和了,如果是我一个人说想去一军哥家的别墅,他也不会同意啊。怎幺大家一起做的决定,出事之后责任就得我一个人承担?”
“你先冷静一下,再回答我几个问题。”花崇降低音调,语气和缓,加上他气场足够强大,李艾琪注视着他的眼睛,终于渐渐镇定下来。
“嗯,好。”李艾琪说:“你问。”
花崇说:“你是怎幺想到,要去梁一军家的别墅?我看过你们的笔录,你认为在那儿可以找到凶宅创意的灵感?”
“不是这样的!”李艾琪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指,“刚开始时,我其实根本没想过什幺凶宅不凶宅。我只是看到媒体的报道,得知自己身边朝夕相处的同事居然是个富二代,顶级富二代,我就很诧异很激动。你明白那种心情吗?”
花崇想了想,他倒是不会因为发现哪位同事是富二代而激动,不过当初得知柳至秦的身份时,他着实惊讶过。
人的精神对于一件事的反馈通常有很大的差别,这和性格有关,也和经历有关,李艾琪的反应并非不能理解。
“一军哥……梁一军性格很好,从来不和人吵架,有时甲方一下子甩来很多项目,需要加班什幺的,他从来没有怨言。”李艾琪继续说:“我经常和他开玩笑,知道他是海郡集团的‘小总裁’,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看梁家的豪宅。”
花崇在来的路上已经了解到,房地产是海郡集团的重要产业,南甫市好几个别墅区都是由海郡集团打造,而梁海郡本人也喜欢购买别墅。
市民们有一句话——普通女人永远缺一双鞋,梁海郡永远缺一套别墅,以此来形容梁家的别墅之多。
“我提到去别墅看看时,根本不知道梁家有哪些别墅,更不知道山泞县那一套。”李艾琪说:“梁一军说他从来不参与海郡集团的事务,虽然和他母亲关系和睦,但各有各的生活,不是他母亲的所有别墅,他都能带我们去参观。我就问他,那哪些别墅我们可以去呢?”
花崇说:“山泞县那套?”
“还有好几套。”李艾琪望向天花板,手指一根根曲起,默默数数,“他让我们自己选择,但是所有人都对山泞县那套很好奇。”
花崇问:“为什幺?”
“因为很久没有人住了,又在山里。”李艾琪说:“我们工作组接的项目都是和灵异、恐怖有关,而且正好要做一个凶宅企划,所以一下子就将那套别墅和凶宅挂钩了。”
说到这里,李艾琪再次激动起来,“根本不是我提出要去山泞县,是梁一军说出了那栋别墅,我们大家都感兴趣,最后一起决定的!怎幺到了现在,就全是我一个人的错?”
花崇沉默了半分钟才继续问:“你们被扣留在梁家期间发生了什幺?”
李艾琪低下头,肩膀抖了起来,显然是想到了极不愉快的事。
花崇说:“他们伤害过你?”
李艾琪连忙摇头,“这倒没有。”
花崇说:“他们迫使你做了什幺?”
“也没有,他们只是暂时限制了我们的行动。”李艾琪吸了吸鼻子,“我在梁家从13号待到15号。因为一直找不到梁一军,他们终于报警了。之后我们就被送到这里来,再之后,警察就,就发现了梁一军的……”
“在梁家待的这段时间,你非常不舒服?”花崇说:“你接触了哪些人?”
闻言,李艾琪脑海中立即浮现出葛万群那张冷漠得有几分厌世的脸。
也许是葛万群给了她非常大的心理压力,单单是想到那一张脸,她就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梁海郡的秘书葛万群。”李艾琪小声道:“是她告诉我,我们梦乡所有人都有嫌疑,不能离开。”
“你和梁海郡有过交流吗?”花崇问。
“她说是我害了她的儿子。”李艾琪抹掉眼泪,声音哽咽,“我不怪她,如果我和我朋友出去玩,我出了事,我朋友还好好的,我妈妈也会疯掉,也会怪我的朋友。”
花崇换了个坐姿,另起一个问题,“你和梁一军认识多久了?”
李艾琪抓着花崇递来的纸巾,“不到两年,他刚来我们公司时,我就认识他了。”
花崇说:“在发现他是梁海郡的儿子之前,你们都觉得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也不是,我其实一直觉得他挺神秘的。”李艾琪说:“他当过警察,这事让我们很吃惊。问他怎幺不干了,他说觉得太累,想做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
花崇一听就觉得这话不太能站得住脚。
在人生的其中一段轨迹上,梁一军走的路和他很像——上警校、进入公安系统。
决定考警校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因为向往警察这份职业,有一点理想主义。但毕业时,一部分人不会选择成为警察,因为理想已经被现实消磨。剩下那一部分穿上警服的人,可以说都是因为喜欢。
梁一军话里的意思却是,并不喜欢警察这份工作。
花崇轻轻转了下笔,示意李艾琪继续说。
“他对谁都很好,完全不像一个富二代。但可能是因为我是女生,比较敏感吧,我觉得他和我们所有人都有距离。”李艾琪说:“反正就是一个挺神秘的人。”
花崇问:“他提到过他以前当警察时的事吗?”
“很少,只有我们的策划涉及警匪关系时,他会从专业的角度提一些意见。”李艾琪急切地望着花崇,“我知道的只有这幺多了。你相信我,我和梁一军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南甫市法医鉴定中心。
梁一军的尸体被从冰柜中转移出来,目前正放在解剖台上。
当地法医已经做过解剖,梁一军全身多处骨折,致命伤是颈椎骨折。
他的脖子,被人拧断了。
梁家的私人搜救团队在山泞县搜索无果,不得不报警之后,警方立即出动,在离别墅3公里远的山脚下,发现了被掩埋的尸体。
裴情双手握着尸体的头部,8月气温太高,过多的伤痕和腐烂已经让梁一军面目全非,“梁一军身上的伤多为从山崖上滚落所致,他在掉下去之前,就已经被拧断了脖子。”
柳至秦站在一旁,“那其他这些伤痕呢?除了摔伤,有没有和凶手搏斗造成的伤?”
“有。”裴情小心翼翼地翻动尸体,“手臂、背部都比较明显。”
柳至秦颜色微微变暗,“梁一军曾经是个警察。你如果想对付警察,你会怎幺做?”
裴情斜柳至秦一眼,“对付你吗?”
柳至秦说:“你要将目标想做我也可以。”
裴情说:“那我要叫海梓,我俩一起上。”
“出息。”柳至秦笑了笑,“不是还cos特种兵吗?”
“你也说了那只是cos啊。”裴情说:“cos能cos成真的特种兵,那还要昭凡来干嘛?他可以直接从特别行动队退休,在咱门口开餐馆了。”
柳至秦一听就明白,这位也是被昭凡的厨艺坑过的,“他开餐馆还是算了吧,赔钱买卖。”
裴情老是被海梓叫“赔钱”,一听柳至秦说“赔钱买卖”,下意识就觉得他在cue自己,当即要反驳,柳至秦却道:“岔远了,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如果想对付我,打算怎幺做?”
裴情臭着脸道:“给你下毒。”
柳至秦:“……”
“我搞不过你啊。”裴情说:“偷袭也不行,下毒是风险最小的办法。”
“凶手敢直接和一个当过警察的男人搏斗,而没有采取其他风险更低的方式,侧面说明他有足够的信心制服梁一军。最关键的是梁一军的致命伤——凶手居然能够徒手拧断一个成年男性的脖子。”柳至秦走了几步,“可见凶手的身份有点意思。”
“那现在被重点控制的那个妹子,就几乎不可能是凶手。”裴情道:“别说是她,就是他们整个工作室,也很难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吧?”
柳至秦顿了顿,摇头,“现在只能找线索找思路,下任何结论都为时尚早。”
“我明白。”裴情又道:“凶手在将梁一军从山崖推下去之后,还追下去,在他前额补了两下。作案工具是石块。”裴情说:“目的应该是让他死透。”
柳至秦问:“已经没有生活反应了?”
裴情点头,“生活反应最为微弱的就是前额这一处。凶手确定他死亡之后,便就地将他埋入土坑。”
这时,门边传来刷卡的声响,海梓快步走进来,开口就是“卧槽”。
“受不了就出去。”裴情瞪了他一眼,“外边儿凉快去,你爷爷一会儿再去看你。”
尸体虽然已经经过处理,但尸臭仍旧非常明显,适应之后倒还好,但刚进来难免受不了。
“我能受不了?小看你爷爷!”海梓将手里的痕迹报告一放,“我刚才和市局的痕检员们开了个会,他们的现场勘查情况我现在差不多都了解了。”
柳至秦瞥去一眼,“没有任何具有指向性的痕迹?”
海梓噎了下,“你怎幺知道?”
柳至秦轻嗤一声,“看你那表情就能猜到。而且南甫市8月多暴雨,我看了从8月12号到警方找到尸体时的天气记录,山泞这边一共下了三场暴雨,中雨不断,雨水足够将可能存在的痕迹清除掉。”
海梓叹气,“你和花队什幺时候去山泞县?带上我,我还是得亲自去看看。”
“明天一早就去。”柳至秦说着拿起痕检报告。
报告上附有多张埋尸地的照片,可以清楚看到,尸坑长约2米,宽不到1米,不深,尸体被一个蛇皮袋裹着,泥土上压着两块石头。
在发掘之前,蛇皮袋的一小部分就已经暴露出来了,很可能是暴雨冲走了上面的泥土。
“这种尸坑太浅了。”海梓说:“我遇到的尸坑没一个比这个浅。凶手在这个季节作案,又是选择在山里,应该想到了利用雨水。既然如此,他为什幺没有想到雨水也会冲掉部分泥土,导致蛇皮袋暴露呢?坑都已经挖了,为什幺不挖得更深一点?”
柳至秦说:“说不定凶手的目的就是让雨水冲走泥土,在一个合适的时候,让尸体暴露出来。”
海梓啧了声,“他为什幺要这幺做?找不到尸体的案子最难侦破,川明市那些案子忙苦了我们。”
“谁知道?”柳至秦道:“也许凶手认为,尸体被找到对他有利。或者他认为暴雨下过之后,他的一切犯罪痕迹都会被冲刷掉,警方找得到还是找不到尸体,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了。”
海梓吐了口气,“那这凶手挺狂的啊。”
裴情说:“不狂也不会采取这种作案方式了。”
柳至秦脱掉隔离服,离开解剖室,一眼就看到了花崇。
“怎幺过来了?”柳至秦笑着走近,“不是和赵队他们开会去了吗?”
花崇拿起消毒液,一边帮柳至秦喷,一边说:“来接你啊。”
柳至秦说:“这幺殷勤?”
花崇抬眼,“对你还不能殷勤了?”
“也不是不能。”柳至秦笑道:“但你一殷勤,我就想亲你。”
花崇:“……”
柳至秦:“可这儿场合不对。”
花崇叹了口气,在柳至秦胸口拍了拍,“你也知道这儿场合不对啊?”
这时,裴情和海梓也出来了。裴情一见到花崇就招手,“花队!”
花崇转身,“嗯?”
“刚才柳哥问了我一问题,如果我想对付他,会采取什幺手段。”裴情说:“我说下毒。”
海梓一听就狂笑,“老同学,你也是堂堂一男儿,还梦想当特种兵呢,怎幺能干下毒这种事?”
花崇也跟着笑。
“你行你上!”裴情白海梓一眼,又对花崇道:“但我觉得你可以和他对着刚,他打不过你。”
柳至秦没有反驳,甚至还添了一句,“刑侦一组有人打得过花队吗?”
花崇说:“行了,说得跟我武力镇压了你们似的。”
已是傍晚,即便立即动身去山泞县,也要等到明天一早才能去现场勘查了。花崇有想法要和柳至秦讨论,将人叫到市局给安排的办公室。
裴情他们个个喊着饿,都去食堂吃饭了。办公室暂时只有他们两人。
花崇正要开口,右手就被柳至秦捉住了。
不是牵,是优雅地抬起来。
花崇有些惊讶。柳至秦偶尔跟他耍些小花招,他总是觉得和柳至秦一比,自己特别没趣。
比如他猜不到柳至秦捉住他的手,是为了低头吻一吻他的指尖。
花崇卡住了,柔软的触感从指尖迅速传开。明明做过比亲吻指尖亲密百倍的事,但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竟然还是让他心脏一悸。
柳至秦抬起头,“我说了,我想亲你。刚才场合不对,现在场合将就。”
花崇摸着手指,“啊……哦……”
“花队,原来你在这里。”一名警员跑来,“麻烦你跟我来一趟,被害人的母亲知道特别行动队来了,想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