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怪的爬行声立刻勾起了徐忍冬糟糕的回忆。他的心跳骤然加速,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怀中的婴儿。幸好婴儿睡得香甜,呼吸轻而均匀,应该不会突然哭闹。
透过橱柜狭小的门缝,徐忍冬勉强看清蛇怪的身影。细长的人身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苍白,像一具被抽光了血液的干尸,粗壮的蛇尾拖在身后,又显得格外突兀。那张人脸上仍旧没有嘴巴鼻子,三个黑漆漆的洞深不见底。两个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动着,由于没有眼皮,那对眼珠子始终暴露在空气中,显得干巴巴的,看起来格外诡异。
蛇怪在橱柜前站定,突然弯下腰来。惨白干瘪的脸一下子靠近,将恐怖感放大了数百倍。徐忍冬心里一怵,本能地想要后退,但他强迫自己忍住了。这个橱柜是木质的,非常老旧,他稍微一动就会弄出声响,那样他就死定了。因此他只能保持着紧贴柜门的姿势,屏住呼吸,紧张地从门缝里偷偷观察蛇怪。
如果他的猜测是错误的,那么代价就是死。
幸好,代价就仅仅是死而已。他还有机会重来。
只见蛇怪脸上两个黑漆漆的鼻孔抽动几下,像是在闻着什么。很快地,它低下头去,终于注意到地上的奶瓶。它似乎有些困惑,看看奶瓶,又看看橱柜。
徐忍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眼睁睁地看着蛇怪伸出枯骨一般的细长手指——好在,它还是选择了奶瓶。
奶瓶里还剩下小半瓶冲好的奶粉。白色蛇怪拿起奶瓶,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会儿,然后作出了一个徐忍冬无法理解的举动。
——它居然把整个奶瓶都塞进了嘴里。
徐忍冬看得呆住了。没有牙齿的阻碍,蛇怪轻轻松松就把整个奶瓶含进嘴里。但那奶瓶粗如儿臂,它就算能装进嘴里,还能咽进喉咙里吗?(注)
果然,蛇怪那苍白纤细的喉咙起伏几下,终究没能把奶瓶直接吞下去。它只好把奶瓶吐出来,含住奶瓶的顶部,手握湿漉漉的瓶身,像吃鸡腿一样开始撕扯。
那当然是撕不开的。玻璃瓶身十分牢固,又沾着黏糊糊的口水,瓶身非常滑。那蛇怪还没有牙齿,咬都咬不住,好几次都脱了口,发出“啵”地轻响。气得它发出愤怒的低吼。
没有牙齿很可怜,没有脑子更可怜。至此徐忍冬可以确定,这个蛇怪的智力很低,差不多是按照本能来行事的。这样的话,虽然大家没法和它正面对抗,但设计一些陷阱还是能轻易制服它。当初连乔就是用跳绳、沙包这种小东西,把蛇怪耍得团团转。看来只要不是正面对抗,他们还是有优势的。
徐忍冬心中稍定,耳旁忽然“啪”地一声脆响,玻璃炸裂声几乎响彻整间修道院。原来那蛇怪无法吞下奶瓶,气得直接把奶瓶砸了。
玻璃碎了一地,乳白色的奶液四处流淌,浓郁奶香味扑鼻而来。徐忍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只觉胃里空空如也,嘈杂饥饿感涌上喉咙,抓得他心里发痒。
白色蛇怪打碎奶瓶之后就转身离开了。就在徐忍冬松了一口气时,蛇怪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又折返回来。那张惨白的脸竟然一下子凑到徐忍冬面前!
要不是隔着柜门,徐忍冬几乎就要和它脸贴着脸了。心脏顿时扑扑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蛇怪那黑漆漆的鼻孔耸动着,干涩发红的眼珠左右转动,透过门缝打量着里面。这距离实在太近,别说往后退了,徐忍冬就连喘气都不敢喘。他只能隔着薄薄的柜门和蛇怪对峙,在黑暗中祈祷蛇怪看不见他。
——等等,黑暗?
徐忍冬忽然心生一计。他强压下恐惧,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小心翼翼地往前倾了一些,用身体将门缝整个挡住。
只要没有缝隙,外面的月光就透不进来,蛇怪就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这样,徐忍冬也就无法再透过门缝窥视蛇怪。他紧贴着柜门,呼吸之间都是蛇怪口中呼出的腥臭味。那味道像是动物内脏在血水里泡了十几天一样,徐忍冬气若游丝地轻轻呼吸,臭气反而在鼻腔里停留了更长的时间,恶心得他快要吐了。
比起无法自制的呕吐,他更担心的是这股臭味把婴儿熏醒。他把手轻轻掩在婴儿口鼻处,试图阻止臭气的入侵。至于究竟有没有用,就要看上天是否眷顾他了。
徐忍冬手里抱着不定时炸弹,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和蛇怪亲密接触。外面蛇怪悄无声息,里面的徐忍冬心跳剧烈,生怕蛇怪隔着木门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他试图冷静下来,告诉自己顶多是死掉,顶多是重来,没什么可怕的。可是一想到死亡,那种印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感就攀上他的后背,顺着脊椎一节一节往上爬。
他像是被拎住了后颈的猫,紧张得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心里乱得要命,一连串的念头钻进脑海,止都止不住。
蛇怪还扒在门上吗?它会不会直接拉开柜门?要是被发现了,他逃得了吗?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被无限延长。就当徐忍冬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几乎快要绷断之时,他听到蛇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大量臭气涌了进来,徐忍冬立刻闭住呼吸。与此同时他听见了轻轻的游移声。
它走了。
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徐忍冬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缓了两秒钟,他强迫自己重新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再次从门缝中窥视外界。然而门缝的视野毕竟有限,他看不清蛇怪去了哪里。徐忍冬抱着婴儿蜷缩在黑暗里,不禁有些担心。
砸奶瓶的动静大家一定都听到了,不知会不会有人出来察看。他最担心的是连乔,以连乔的性子,就算害怕也会壮着胆子确认情况,更何况他和连乔还分开了,连乔有可能出于担心而出来找他。
连乔这会儿要是出来,正好撞上白色蛇怪,肯定是死路一条。
虽然他特意叮嘱过连乔不要出门,但不知道连乔会不会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徐忍冬竖起耳朵,聆听着橱柜外面的动静。他隐隐约约听到蛇怪的脚步声,似乎是走远了,却无法分辨它的具体方向。他越等越不安,甚至想摸黑回去二楼,看看连乔有没有在老实睡觉。
但他却不敢轻举妄动。他手里还抱着婴儿呢,万一这祖宗醒了,开腔一哭,他们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
就这样,在死寂的黑暗中,徐忍冬一颗心始终提在嗓子眼儿,生怕下一秒就听到连乔的惨叫。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面再也没有碰到声音,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完全放松警惕。婴儿在他怀中安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徐忍冬在黑暗中闭上眼,开始整理起思路。
他的猜测没错,蛇怪是被奶香味吸引来的。他为了验证这一点,特意把奶瓶从厨房里带了出来。但婴儿喝过奶粉之后身上也有奶香味,因此他把奶瓶放在橱柜门口,自己抱着婴儿躲进来。
果然,蛇怪被奶香味引到了橱柜这里。但徐忍冬没想到,它竟然能发觉奶瓶之外还有一处奶香味。若非阴差阳错,蛇怪自己打碎了奶瓶,让奶香味充斥四周,恐怕它就不是扒在柜子上往里看看那么简单了。
根据蛇怪的反应,已经可以得出结论,白色蛇怪最大的目标就是婴儿。那么这个世界的死亡条件应该就是这样的:婴儿饿哭——冲奶粉喂奶——奶香味引来蛇怪——蛇怪吞食婴儿之后悲鸣暴走——全员死亡。
但是不光是奶香味,婴儿的哭声也会吸引蛇怪。也就是说,就算不冲奶粉,婴儿一直哭下去的话,蛇怪迟早也会找到他们。
徐忍冬脑中瞬间出现了两个方案。一是找别的替代品来喂饱婴儿,二是……杀了婴儿。
当然,后者立刻被他否决了。且不说婴儿可能是活生生的队友,即便他真的是连乔口中的“道具”,那应该也会有别的用处,不能随便杀掉。既然这次的世界都已经把他们全员变小,剥夺他们的战斗力了,很显然这次的规则就是不能动武,不能用暴力解决问题。
何况,他们的最终目标是找到电梯和按钮,逃离这个世界,而不是笼罩在鬼怪的阴影之下,瑟瑟发抖地苟活。
——话说回来,这一次的电梯按钮,到现在为止还一点线索都没有。
上一个轮回里,他们甚至没能熬过第一个夜晚,迅速地就团灭了。徐忍冬此时才意识到,这次的NPC并没有给他们发布任务,以至于他们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之前的套娃世界,虽然通关条件并不是完成任务,但兔子好歹给他们指出了一个方向。而现在,老修女只是把他们领进修道院,让他们睡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难道电梯和按钮都藏在修道院里面,只要找就行了?
这么简单?
徐忍冬觉得不大可能。他回想起电梯里浮现的文字:食管。关于这个词,他实在是无法和眼前的鬼怪世界联系起来,只好作罢。
明天把修道院好好探索一遍吧……再和连乔商量一下……
在婴儿轻缓均匀的呼吸声中,徐忍冬也渐渐产生困意。他抱着婴儿,靠在橱柜里,就这样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徐忍冬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叫他:“忍冬……你在吗……”
连乔?
徐忍冬睁开眼,柜子里还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听到连乔在外面呼唤他,便抱起婴儿,小心翼翼地推开柜门:“我在这里。”
客厅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四处张望着。连乔闻言转过身来,惊喜道:“忍冬哥!你没事就好!”
他欢喜地迎上前来。徐忍冬想爬出柜子,却感到浑身酸麻,使不上力气,毕竟在柜子里睡姿不好。连乔已经朝他伸出手:“婴儿我来抱吧。”
徐忍冬点点头。连乔接过婴儿,发现婴儿还在熟睡,便问:“你一晚上都躲在这里面吗?”
“嗯。”四肢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徐忍冬揉着酸爽的手臂,给连乔说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他忽然间注意到客厅里光线很暗,周围也十分寂静,整间修道院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不由诧异,“其他人呢?”
连乔道:“还在睡呢。”他看着徐忍冬,眼里流露出敬佩,“忍冬哥,幸好我听你的话,晚上没有出门,不然现在肯定已经凉了。我本来听到奶瓶碎掉的声音,还有点担心你。不过一想你都是八关大佬了,轮不到我这种菜鸡来担心,而且你那么胸有成竹,一定是有计划的。果然你第一天就把死亡条件试出来了,真的好厉害!”
徐忍冬心想,没什么厉害的,再蠢的人死上几次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此连乔的赞美他就那么随便一听,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从柜子里出来之后就来到修道院正门口。推开门一看,院子里那扇大铁门仍然紧闭着,铁链冷冰冰的,上面还凝结着晨露。
此时天才蒙蒙亮,太阳还躲在云层后面不肯露头。从铁栏杆缝隙中可以看见,院墙外面是浓浓的雾气。灰白色的雾厚重得不正常,可见距离连一米都不到。不管那雾里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徐忍冬绝对不想走进去。
“看来这次的副本区域,限定在修道院之内了。”连乔抱着婴儿走到徐忍冬身边,和他一起并肩看着外面的浓雾。
“嗯,我也这么想。”徐忍冬看了他一眼,不经意间发现他顶着一对重重的黑眼圈。
昨晚没睡好?
徐忍冬心里一闪念——难道是担心他担心得睡不着?
难怪,天还没亮透,就跑出来找他了。
徐忍冬的心忽然柔软下来。在这清晨的微寒中,他感到一阵暖意从心口缓缓流向四肢,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见身旁传来咕噜噜的肚子叫。连乔摸了摸肚皮,十分忧愁地道:“唉,好饿……想吃烧烤。”
……原来只是饿得睡不着而已。
徐忍冬平静地想道:果然是我想多了,他怎么可能担心我担心得睡不着?我们又不是很熟。
一念至此,徐忍冬的记忆突然有些混乱。他扭过头,问:“连乔,咱们认识多久了?”
连乔一愣,掰着手指数了数:“到今天正好两个礼拜。怎么啦?”
“哦,没什么。”徐忍冬感觉喉咙里堵堵的,但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克制地笑笑,“回厨房去,找点东西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粗如儿臂:啃奶瓶这段描写本来没什么,一直当我写下粗如儿臂四个字,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咳咳。